沈幸之盯着麻袋缝隙间垂落的那缕银丝,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三日前刑场之上,这老人曾以血肉之躯撞向刽子手的刀,嘶吼“沈氏蒙冤”时喷出的血沫,此刻凝成她袖中金铃的第十七颗玉珠。
“姐姐猜,这麻袋要扔去何处?”
萧清珏蹲在檐角,月白锦袍被雨水浸透,“乱葬岗的野狗饿了三日,正等着开荤呢。”
沈幸之悄悄跟过去,用银簪划开麻袋系绳。
太傅青紫的面容上,舌尖被齐根割断的伤口狰狞外翻——正是琅琊王氏惯用的“封喉”手法。
她指尖探入老人僵硬的掌心,抠出半枚染血的玉珏,内侧刻着“琅琊”二字。
“北疆军饷案的账目,太傅藏在了钦天监的浑天仪里。”
萧清珏跳下房梁,靴底碾过血泊,“可惜浑天监昨夜走了水,连人带账烧成了灰。”
廊下忽起脚步声。
沈幸之将玉珏塞入袖中,转身便见大皇子萧清义立在垂花门处。
玄色蟒袍上的金线蟠龙在雨中泛着冷光,他手中把玩着半截焦黑的竹简——正是浑天仪中抢救出的残页。
“沈姑娘可知,观星台上看得最清的……”他抬手抚过帘帐,“是人心鬼蜮。”
---御书房的龙涎香裹着尸油味。
帝师古隆转动断指上的翡翠扳指,枯枝般的手指划过北疆舆图:“落鹰峡的火药残渣验出来了,掺着西羌独有的赤硝。”
萧胤的朱笔在“琅琊”二字上重重一圈:“王氏倒是会借刀杀人。”
“你去替朕办件事”冷宫偏殿窗外惊雷炸响。
沈幸之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滚水溅湿了袖中密信——那夜冷宫棺椁里找到的密函,正写着“借西羌之手除沈氏”。
“沈姑娘的茶凉了。”
古隆突然扣住她手腕,断指处的疤痕擦过金铃,“老臣听说,西羌巫医最善以铃铛养蛊。”
沈幸之垂眸斟茶,腕间金铃轻响:“帝师博闻,可知惊蛰时节的蛇,最爱往人心里钻?”
---五更天的梆子声未落,沈幸之己被带到东宫密室。
萧清珏蜷在太师椅上啃杏仁酥,脚边扔着个染血的包袱:“琅琊王氏十八房的名册拓印本,换姐姐一句实话。”
他踢开包袱,滚出了一个竹卷和一枚玉牌,玉牌上刻着“户部侍郎王儋”——正是沈家军谋逆案的经办人。
“殿下想要什么实话?”
“姐姐扶持我……”少年突然欺身上前,指尖抵住她心口,“是想当吕后,还是武则天?”
密室的烛火摇曳,映出墙上的《百骏图》。
沈幸之凝视着图中领头的赤马——那是父亲生前的坐骑。
“臣女只想当枚活棋。”
她跪了下来叩首行礼“殿下是陛下最纯善的儿子,自该替天行道,清君侧,诛奸佞。”
萧清珏突然扯开衣襟。
心口处的狼头烙印渗出血珠:“姐姐可知这印记怎么来的?
十岁那年父皇说,烙上这个,就能替沈帅守着北疆……”---卯时的晨钟撞碎残梦。
沈幸之立在钦天监废墟前,焦土中半截浑天仪的铜勺指向凤仪宫方向。
古隆拄着乌木杖出现时,杖头雕刻的睚眦正瞪着她裙角。
“沈姑娘在找这个?”
他抛来块焦黑的兽骨,刻着星图的裂纹间渗着朱砂,“太傅临死前藏下的紫微斗数盘,写着荧惑守心,凰鸟泣血。”
沈幸之摩挲着兽骨上的灼痕:“帝师可知,荧惑星最喜照忠烈?”
“老臣只知,星移斗转皆在陛下掌中。”
古隆的断指划过她腕间金铃,“就像这铃铛里的牵机毒,发作时辰分毫不差。”
仿佛呼应他的话语,金铃突然无风自鸣。
沈幸之喉间涌上腥甜,却见御林军策马闯入废墟,扬鞭指向西方:“琅琊传来急报!
王氏祠堂遭雷火,族谱尽焚!”
---暴雨中的御书房灯火通明。
萧胤抚着焦黑的族谱残页,朱笔在“王蕴之”三字上悬而不落:“沈姑娘这把火,烧得倒是时候。”
“天火诛邪,非人力可为。”
沈幸之跪呈半枚虎符,“臣女昨夜梦到父亲,他说……北疆的雪要化了。”
萧清义突然掀帘而入,蟒袍下摆沾满火药碎屑:“落鹰峡掘出上百桶赤硝,封条印鉴皆属王氏私兵!”
古隆的翡翠扳指裂开细纹。
窗外惊雷劈开夜幕,映出皇后凤辇疾驰而来的影子。
沈幸之垂首掩去笑意——这场惊蛰雨,终于浇透了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