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缝里渗着潮湿的霉味,他摸出那封没有署名的求诊信,羊皮纸上歪斜的字迹还沾着暗红:"张公馆西姨太临盆在即,万望陈医生救命。
"远处传来梆子声,戌时三刻,整个镇子却门窗紧闭,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乱撞,像谁在笑。
巷尾转出个佝偻老妪,白发盖住半张脸,枯手指着镇西:"顺着槐花巷走到头,看见挂着白灯笼的朱漆门便是。
"陈济棠道谢时瞥见老妪腕上青紫指痕,待要细看,老妪己缩进阴影里不见了。
槐树枝桠在月光下张牙舞爪,满地落花被他的皮鞋碾出汁液,猩红如血。
张公馆门廊下两盏白灯笼忽明忽暗,铜门环上缠着褪色红绸。
陈济棠叩门时摸到门缝渗出的粘液,腥甜中带着腐臭。
门吱呀开了条缝,穿灰布衫的管家垂着头,脖颈处有圈深褐色勒痕:"劳烦先生了,西太太在东厢房。
"正厅供着鎏金观音像,烛泪在莲座积成血痂,香炉里三炷香烧得参差不齐,中间那根短香竟在冒黑烟。
东厢房垂着猩红帐幔,雕花床上躺着个穿月白寝衣的妇人,腹部隆起如小山。
陈济棠搭上她手腕时倒吸冷气——皮肤下的血管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胎心如何?
"他转头问接生婆,那婆子蹲在阴影里磨剪刀,铁器相擦迸出火星:"胎心跳得欢实哩,就是...就是总在半夜子时动弹。
"话音未落,孕妇突然睁眼,黑瞳仁胀满整个眼眶:"医生看我腹上是什么?
"陈济棠掀开锦被,冷汗瞬间浸透衬衫——雪白肚皮布满紫黑色斑块,最骇人的是肚脐周围凸起五道抓痕,就像有只手要从里往外撕开。
窗外炸响惊雷,闪电照亮床尾铜镜,镜中孕妇的倒影竟穿着殷红嫁衣!
接生婆突然怪笑,满嘴黄牙滴着黑水:"西太太当年也是穿着红嫁衣进的门呐..."药箱这时发出异响,陈济棠打开暗格,那支本该在诊所抽屉里的鎏金凤钗赫然在目,珍珠串上还沾着新鲜血渍。
管家幽灵般出现在门口:"老爷请医生去书房用茶。
"穿过回廊时,陈济棠瞥见西厢房窗纸破洞里有双充血的眼睛,待要细看,那眼睛突然淌下两行血泪。
书房弥漫着***烟味,张镇守瘫在太师椅上,长衫前襟沾着酒渍,手里把玩着个翡翠鼻烟壶。
"听说陈医生留过洋?
"他凸出的眼球布满血丝,"我这西房可是花了二十根金条抬进来的..."话没说完,窗外传来女子哼唱小曲的声气,调子是《游园惊梦》,词却改成了"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张镇守突然暴怒,抓起砚台砸向窗棂,歌声戛然而止,只剩铜钱大的血手印印在窗纸上。
子夜时分,陈济棠被凄厉的猫叫惊醒。
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他抄起手电冲过去,却见西姨太正趴在妆台前梳头,乌发垂到腰际,发梢滴着黑水。
铜镜里映出她手里握着的金钗,正是药箱里那支!
"医生可知怀胎十月有多苦?
"她转头露出森森白牙,腹部突然裂开条缝,青紫色的小手扒着裂缝往外探,"每日寅时三刻,他就要抓挠着要出来..."陈济棠踉跄后退撞到多宝阁,格子里摆着的青花瓷婴戏图罐突然倾倒,滚出个干瘪的胎儿标本,脐带上系着褪色的红绸。
院中骤然狂风大作,所有门窗砰砰关闭,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那些原本空白的相框里突然出现泛黄照片——七个穿嫁衣的新娘并排而立,最右边那个正是西姨太,可照片日期却是民国十三年!
暴雨倾盆时,陈济棠在管家房外听见压抑的呜咽。
门缝里漏出线香火光,管家正对着神龛磕头,供桌上摆着个盖红布的牌位。
香炉突然炸裂,红布滑落露出灵牌,上面赫然刻着"爱女周翠娥之位"!
陈济棠想起码头老妪腕上的淤青,与管家脖颈的勒痕如出一辙。
突然背后阴风掠过,西姨太贴着他耳畔呢喃:"周翠娥是第三个...张镇守每三年就要娶个阴时阴刻生的姑娘冲喜..."寅时三刻,井台传来重物落水声。
陈济棠赶到时,只见井绳还在晃动,井底浮起件猩红嫁衣。
他借着闪电看见井壁刻满符咒,最深处隐约有团白森森的东西——是具穿着西式婚纱的骷髅,左手无名指戴着翡翠戒指,与张镇守把玩的那个一模一样!
井水突然沸腾,浮起个扎红头绳的布娃娃,肚皮上缝着张字条:"第八房"。
晨雾泛起时,陈济棠在镇口遇见药铺掌柜,老头见他脸色青灰,哆嗦着说:"张公馆哪有什么西姨太?
三年前就上吊了!
那天也是暴雨,接亲队伍路过老槐树,新娘子突然自己掀了盖头..."掌柜的突然噎住,陈济棠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张公馆方向升起浓烟,火舌吞没房梁时,隐约传出婴儿啼哭,又像夜猫哀嚎。
回到上海滩当晚,陈济棠发现药箱夹层有缕缠着红丝线的头发。
正要烧掉时,煤油灯爆出个灯花,火苗蹿起三尺高,映得满墙都是穿嫁衣的人影。
窗外飘进张焦黄的纸钱,背面用血写着:"接生婆说胎儿寅时就要出世,陈医生何时再来复诊?
"他冲到窗前,对街屋檐下站着个撑红伞的女人,月白旗袍下摆滴着黑水,腹部平坦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