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城市的柏油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了午后沉闷的空气。人群围拢着,窃窃私语,
目光都投向那摊刺目的猩红。一块锈迹斑斑的广告牌,像一只折断翅膀的巨鸟,
歪斜地躺在地上。它的下方,是我表哥张强。他原本鲜活的身体,此刻瘫软如泥,
浸泡在混着雨水的血泊里。阳光透过云层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显得格外诡异。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还未散尽,
那是将他逼回绝路的网约车留下的最后音符。而那颗来自远处、罪魁祸首般的高尔夫球,
早已不知滚落何方。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像一场被精准计算过的意外。只有我知道,
表哥倒下的那一刻,或许并非命运的偶然。01张强是我表哥,仅仅比我年长三岁,
却像个小大人似的,从小就把护着我当成了天经地义的事。记忆里,
他总是那个骑着破旧自行车,载着我在巷子里飞驰的少年,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笑容比阳光还灿烂。大概是两个月前吧,他那紧巴巴的日子,忽然就松快起来了。
一向连买瓶可乐都要犹豫半天的他,竟然开始请我吃烧烤,还是那种肉串管够的。
我看着他熟练地翻着烤串,油星滋滋作响,忍不住好奇心。“哥,你最近发财了?中彩票了?
”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热气混着孜然味扑在我脸上。“你听说过打金吗?
”游戏打金,圈外人听着玄乎,其实就是靠时间和精力在虚拟世界里“搬砖”,
换取真金白银。这活儿枯燥,挣的是辛苦钱,而且水深得很,没门路的新手根本摸不着边。
我皱了皱眉,显然不太相信这能让他如此“阔绰”。张强见状,又压低了声音,
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我认识了一个大佬,真正的技术流,我只管打,他负责出货,
五五分账。”他伸出四个手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每天晚上就干四个钟头,一个月,
这个数。”他比了个“六”的手势。“六千多?!”我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比他那份修车厂的工作赚得还多。“可不是嘛,”张强咧嘴笑着,
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等我跟大佬关系再铁一点,就跟他合伙开个工作室,
到时候拉你一起干!”每天四小时,不影响白天上班,还能额外多挣一份不菲的收入。
这样的好事,谁听了不心动?我几乎是立刻就点了头。张强见我答应,赶紧又叮嘱道。
“这事先别跟我爸妈说,他们老观念,听见游戏就头疼。”他挠了挠头,有些无奈。
“要是问起来,你就说,咱俩合计着做点小买卖,懂不?”我的舅舅舅妈,
思想确实停留在上个世纪,总觉得网络是洪水猛兽,游戏是电子鸦片。
张强提过几次想换个轻松点的工作,都被他们以“不务正业”“玩物丧志”给怼了回去。
开工作室需要启动资金,少不得要向家里开口,我这个“合伙人”,就成了他最好的挡箭牌。
打金虽然辛苦,但好歹是凭本事挣钱,我没理由不支持他。“放心吧哥,我嘴严。
”我拍着胸脯保证。然而,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月。我没等来他工作室开张的好消息,
却等来了他躺在ICU里的噩耗。那块悬在老城区旧楼墙外的广告牌,终于在某个午后,
不堪重负地坠落。不多不少,六七十斤的铁家伙,精准地砸在了他的头上。这广告牌的来历,
也带着几分宿命般的悲凉。几年前,楼下开了家健身房,老板雄心勃勃,
却错估了老城区的消费能力。附近的居民,多是习惯了在公园里甩胳膊踢腿的老人,
谁会花钱去那铁疙瘩堆里找罪受?一年后,健身房老板投资的钱打了水漂,背了一屁股债,
最后在空旷的健身房里,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房子成了凶宅,再也租不出去,
那块印着“XX健身”的广告牌,便成了无人问津的遗物,在风雨中飘摇。谁能想到,
它的“寿终正寝”,竟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终结了我表哥的生命。他出事后,
我曾去派出所录口供,反复强调过一个疑点。“警官,我表哥家住南城,
工作也在南边的新区,他平白无故,花一个多小时车程跑到北城干什么?这不合常理。
”但警方的调查结果,却像剧本一样清晰。广告牌并非无故掉落,
是被一颗高速飞来的高尔夫球击中了某个脆弱的连接点。而就在那一瞬间,
张强正试图横穿马路,一辆白色私家车猛地刹车,刺耳的喇叭声将他惊得后退了一步。
就这一步,他退回了人行道边缘。也正是这一步,让他恰好站在了广告牌坠落的轨迹之下。
命运的巧合,严丝合缝得令人窒息。后来,所有相关人员都被找到了。
那辆白色私家车是网约车,司机接了单,因为路上堵车怕超时被投诉,开得有些急躁,
这才有了急刹加鸣笛的举动。司机与张强,素昧平生。高尔夫球的主人也找到了,
是住在两百米开外别墅区的李平,一个小有资产的老板。李老板最近迷上了高尔夫,
苦于市内没场地,便在自家别墅的天台上挥杆练习,这习惯已有一年多,周围邻居都能作证。
那颗肇事的高尔夫球上,也确实提取到了李平的皮屑组织。
警方的最终结论是:李平日常挥杆,高尔夫球意外飞出两百多米,击中老化广告牌的薄弱点,
与此同时,张强为躲避急躁的网约车后退,恰好被坠落的广告牌砸中。
一场纯粹的、由一连串不幸巧合构成的意外。02李平,作为引发这起悲剧的直接责任人,
却表现得极其冷漠。他只肯象征性地拿出几万块钱,称作“人道主义补偿”,
对于高昂的医疗费,一分都不愿多掏。舅舅强忍着丧子之痛,
还得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和李平交涉。得到的回应,只有冰冷的一句。
“人道主义的钱我已经给了,其他的没有,我很忙,有事让我的律师和你谈。
”李平的助理将舅舅推出了办公室,像打发一个乞丐。时间不等人,
ICU病房里的每一秒都在燃烧着金钱。一天三万多的开销,
对于舅舅舅妈这样一对普通工人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他们一辈子的积蓄,
在维持了短短十五天的生命体征后,便见了底。现实的残酷,最终压垮了为人父母的本能。
舅舅和舅妈,颤抖着双手,在一张薄薄的放弃治疗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字迹,
扭曲得如同他们此刻的心。当张强的遗体被白布覆盖,从太平间缓缓推出来时,
我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明明不久前,他还跷着二郎腿,叼着烟,
唾沫横飞地跟我描绘着他的“打金帝国”蓝图,
将烤得流油的肉串塞进嘴里……舅舅家几乎是立刻就安排了火化。几个小时后,
那个曾经鲜活、会笑会闹的年轻人,就变成了一坛沉甸甸的骨灰。没有举办葬礼,
只是简单地通知了至亲,在一家小饭馆吃了一顿气氛压抑的饭。席间,舅舅一言不发,
只是将杯中的白酒一杯接一杯地灌进喉咙,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走。很快,
他就醉倒了,趴在桌子上,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舅舅在公墓里给张强选了一个位置很高的墓穴,说是那里清静,能看得远。安葬完骨灰,
他没有离开,就那么一直坐在墓碑前,从日出到日落,再到下一个日出。整整三天三夜。
他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任凭风吹雨打,直到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饿晕在墓前。
是公墓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他,打通了我留在紧急联系人里的电话。我赶到时,
他像一片枯叶般蜷缩在地上。在医院输上葡萄糖后,他悠悠转醒,眼神依旧呆滞,
只是默默地扭头望向窗外,仿佛窗外有他逝去的儿子。第一个夜晚,我守在床边,
迷迷糊糊中,听到他含混不清的梦呓。
“儿子……爸对不起你……都怪爸没用……”仅仅一句话,他全身猛地一颤,
额头上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守在一旁的舅妈听到动静,
立刻惊醒,起身快步走到我身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侄儿,
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你累了,快回家休息吧。”她几乎是把我推出了病房,
动作急切得有些反常。他们这种刻意掩饰的悲伤,和那句没头没尾的梦话,像一根刺,
扎进了我心里。我愈发肯定,张强的死,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尽管所有的物证和逻辑链都指向意外,但那个最根本的疑点,始终在我脑海里盘旋。他,
一个南城人,那天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遥远的北城?03又过了两天,
舅舅忽然给我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磊磊,
你表哥的东西……我看着心里堵得慌,你帮舅舅处理掉吧。”张强的遗物不多,
除了些衣物和床上用品,最值钱的就是那台电脑。舅舅舅妈对这些电子产品一窍不通,
连开机都费劲,自然也发现不了什么。这台电脑是张强用第一个月打金挣的钱升级过的,
配置还不错,跑市面上主流的游戏都绰绰有余。我犹豫了一下,
还是把电脑主机搬回了自己家。或许,这里面能找到一些线索。开机,屏幕亮起,
熟悉的桌面壁纸映入眼帘,那是张强很喜欢的一个动漫角色。桌面图标不多,
那个他用来打金的游戏图标格外显眼。鬼使神差地,我点了开来。他设置了自动登录,
账号密码都保存在电脑里。游戏界面弹出,角色载入,一切都和他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右下角的好友列表图标,正在轻微地闪烁着。我点开,看到了一条未读留言。
发送者ID是:“安徽大好人”。消息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记得按时到哟。
”这条消息的时间戳,清晰地显示着,正是张强出事的前一天晚上。
游戏里的聊天记录通常下线后就会清空,这条留言,像是黑暗中投来的一束微光。
一个强烈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安徽大好人”,就是张强口中那个带他发财的“大神”。
那个他准备合伙开工作室的“贵人”!“难道……张强那天去北城,就是为了和这个人见面?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紧接着,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
如果是正常的商业会面,商讨合伙开工作室的事宜,那么当张强被广告牌砸中倒地后,
这位“安徽大好人”作为唯一的“同行者”或者“约见者”,理应第一时间报警、叫救护车。
但根据警方的记录,救护车是旁边商铺的老板叫的,报警的是路过的行人。
现场目击者的证词里,根本没有提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这意味着,只有一种可能。
“安徽大好人”当时就在现场附近,甚至可能就在马路对面,但他选择了逃离。
他为什么要跑?一个正常的意外,他为什么要跑?除非……他知道那不是意外。除非,
他就是那个安排“意外”的人!或者,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是他隔着马路叫了张强的名字,
导致张强下意识地横穿马路,才引发了后续一连串的“巧合”?他因为害怕承担责任,
所以跑了?不对!合作了两个多月,张强实实在在从他这里拿到了一万多块钱的“分红”。
就算真的是纯粹的意外,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就这样消失无踪。除非,张强出事,
本身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这个想法让我脊背发凉,手心都渗出了冷汗。那块广告牌,
在风雨中矗立多年,摇摇欲坠,却偏偏在那个时间点,因为一颗高尔夫球的撞击而落下。
而砸中张强的前提是,张强必须“恰好”站在那个位置。
谁能如此精准地控制张强的位置和时间?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那个约他见面的“安徽大好人”!
这个推论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我心中的迷雾。我立刻拿起手机,
拨通了负责此案的徐警官的电话。徐警官很年轻,大约二十五六岁,正是充满干劲的年纪。
他没有因为案子已经定性为“意外”而敷衍我,而是耐心地听完了我的分析和猜测。听完后,
他沉吟片刻,随即给网络安全部门打了个电话,
让他们协查这个“安徽大好人”的游戏账号信息。流程比我想象得要快。
游戏公司那边很配合,不到二十分钟就回了电话,提供了账号实名认证的信息。然而,
结果却让我大跌眼镜。那个游戏大神“安徽大好人”,实名认证信息显示,
竟然是一位户籍在安徽农村的七十多岁的老人。我拿着手机,感觉像吞了一只苍蝇,
又涩又苦。徐警官看到信息,却嘴角一撇,露出一丝了然的冷笑。“假身份,这就对了。
”他语气笃定。“这人肯定有问题,偷用别人的身份证注册游戏账号,
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太小看我们了!”说罢,他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喂,
查一下这个地址,让当地派出所发个协查通报,问问这位老大爷的身份证是不是丢过,
或者被家里小辈拿去用了。”04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一周。徐警官那边,
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我几乎以为,这条线索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