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挤兑
可当初我们卖这丫头,只换了五两!”
余母一跃而起,怪叫道,“只剩三年,她怎值这么多!
你们不要仗势欺人,糊弄我老婆子!
我来之前打听过,嘉勇伯府一个粗使丫头,赎金只要十二两!”
接着便是一番哭天抢地、歹毒咒骂,言辞不堪入耳。
余家大哥一改前态,气急败坏:“分明是抢钱!
你们不肯放人,我就要告官!”
容氏冷笑:“契书上白纸黑字写的十年,同意家人拿钱来赎,是王府另行通融。
便是到了公堂,也是我们占理。
少蹬鼻子上脸,拿不出钱,就老实滚蛋!”
几个家丁上前撵人,余家母子退后数步,面色灰败,样子极为难看。
最后余母撂下狠话:“死丫头!
看三年后你出王府,我不打断你两条腿!
呸!”
啐了一口,她拉儿子走出屋。
两人的身影不见,对话也逐渐远去。
“苦命的儿,少了这笔钱,你可怎么娶赵氏女!
唉!”
“娘,我记得,婶子那儿还有笔嫁妆……”“这不孝女!
我当年就不该心软,白养她那么久!”
“不气,娘,那边肚子都大了,肯定可以再压压价……”“是这么个理,但他们家人丁多,万一气不过打上门来——”盛灵夭听了几句,心中了然。
这两人见余昧儿年纪到了,出落得标致,就想先赎回,嫁人赚一笔彩礼钱。
而中间的差价,是给余家大儿子娶媳妇用的。
同一个女儿吃两次,算盘打得太响,难怪七年也不来探望一次。
当初定下活契,说不定也是指着今天,叫人不敢细思。
盛灵夭向容氏一拜:“娘子于我有大恩,奴婢今无以言谢,他日一定报答。”
话这么说,但她心知容氏一定不会答应余家母子。
昧儿性子烈,寻死过一回,肯定舍得再死一回。
若真撞死当场,委实不好收拾。
丫环命贱,然在王府无故丢了性命,有损王府声誉不说,按律还得经受司法调查。
虽民不举官不究,可容氏为有个万一,自己得担责,不让赎人乃情理之中。
反观容氏,心觉这丫环明理识趣,是个可塑之才,笑道:“按府中旧例,你这样的毛丫头只要二十两。
你可知我为何抬价,做这一顺水人情?”
盛灵夭不妄答,谦卑道:“还请娘子赐教。”
容氏说:“寻常丫环的出路,无非三条。
到了日子出府,配个小厮,或老了当婆子。”
她抬手,轻抚过盛灵夭下颌:“可于你这般长相,都太可惜了。
依我瞧……”当个通房,甚至姨娘,都绰绰有余。
盛灵夭明白对方尚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接道:“若娘子提携,奴婢自不会辜负。”
容氏心中一喜,这倔丫头竟开窍了。
她从屉中抓了把钱,笑意浮上眉梢:“这月的月钱先支给你了,你好生拿着,回吧。”
盛灵夭掂量了下,比印象里往日发的重,再三谢过方肯离去。
……日轮西沉,盛灵夭手持扫帚,洒扫完外庭最后一处角落。
过去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如今干上琐碎粗活,倒也不觉着累。
她万幸自己没入的是奴籍,而非贱籍,不然在勾栏或戏班子里卖笑为生,一生无望。
还了扫帚,盛灵夭今日还要去浣衣室,打水捣衣,逐一晾晒。
原本丫环们各司其职,只用专心干一样活。
投水一事发生后,院内嬷嬷认定她不安分,中午临时找去训话,还罚了浣衣三日。
府中各处将熄灯时,盛灵夭才扶着几乎首不起的腰,回到自己住的下人院落。
收回前言,干杂务很累,尤其是洗衣服。
肩背发疼,手皮泡皱,指甲开裂……盛灵夭正满腹牢骚,来到房前,忽听里面同房丫头窃窃私语,在八卦郡主。
“好奇怪啊,为什么我们郡主突然要入学,还要选伴读?”
“噗,你没听说吗,郡主把府上的教书先生气走了!
王妃大发雷霆,要把她送去湘文馆!”
“湘文馆在宫里吧?
我要是能当伴读就好了,再也不用受冯嬷嬷的气!”
“美得你!
伴读都挑大户人家知书达理的小姐,有我们这些小丫环什么事!”
她们口中议论的,是襄王唯一的女儿南安郡主,刘芊芊。
襄王妃与盛家主母是亲姐妹,论起亲缘,刘芊芊是自己的表姐。
王妃不常到宣国公府上走动,至于这位表姐,她更没见过几面。
不过外界流传,刘芊芊诗作的好,是位才女。
这会子气走先生,又要送去湘文馆……不知是何缘故。
没听几句,盛灵夭推门而入,丫环们的对话戛然而止。
这间屋不大,共住了西个人,除开她自己,另有两个丫环和一个婆子。
庆儿见了盛灵夭,收了笑,兀自翻个白眼。
喜儿主动凑上来,一边打量一边捂嘴笑。
“呦,这谁呀,不是心比天高的昧儿吗?
怎么,不投湖了?”
“你当她真贞烈呢?
死还不简单!
现在人好端端的,依我看,呵,欲擒故纵!”
庆儿嗑着瓜子,与喜儿一唱一和,“也就二少爷没心眼儿,才被这狐媚子勾了魂!”
喜儿叹息连连,神伤道:“唉,姐姐,算了吧。
我们这样老实本分的,怎比得过人家?
安心当个下人,便什么都不敢求了。”
盛灵夭受两人阴阳怪气地排挤,并不动怒。
逞口舌之快无用,她只怜昧儿孤苦,没遇上半个好心人,自戕还要受挤兑。
怜归怜,她对庆儿尚有一事相求。
“庆儿姐,我记得你在览书阁外打扫吧?
这几日,不如与我换班?”
盛灵夭神色从容,让坐在床铺边的庆儿瞧了,发出一声冷嗤。
“搞笑!
你什么东西,还来支使我了!”
盛灵夭走近,拿出半吊钱,轻轻放在对方的瓜子盘里,仍好声好气。
“我自有难处,二少爷总在我打扫时寻我,嬷嬷见了生气,罚我去洗衣。”
说着,她伸出手,白生生的十指,此刻又红又肿。
“我是怕了,再不避着些,不知她还要怎地罚我。
好姐姐,你最心软,帮我这个忙吧!”
庆儿本能要拒绝,可转念一想,这不是接近二少爷的好时机吗?
她自认如花似玉、貌比天仙,完全不输昧儿!
二少爷能看上昧儿,怎就不能看上她?
况览书阁地方偏远,来回费劲儿,是件苦差事,她抱怨好几次了,谁爱扫谁扫去!
庆儿忙把半吊钱拾了,乜斜道:“也是我好心,不爱计较!
要不然,谁肯搭理你!”
盛灵夭连连谢过,方调头收拾床铺,预备早点歇息。
她太累了,才沾上床,眼皮就首打架。
两个丫环没再理她,于对面咬起耳朵,说说笑笑,似乎在接着八卦郡主。
蓦地,盛灵夭一个激灵,掀开双目。
只因从她们口中,听见了三个字——江沉舟,那个害她死于非命的狗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