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邯郸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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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59年·冬·1岁邯郸的初雪比往年早了半月,碎玉般的雪粒子砸在破庙漏风的窗纸上,混着北风在梁木间呜呜打转。

赵姬蜷缩在漏雨的草席上,腹中绞痛如赵军弓弦绷紧又断裂,接生婆的骂声比风雪更刺骨:“秦狗的种也敢在赵国落地?

晦气!”

她指甲掐进掌心,盯着梁上垂落的冰棱——那是咸阳宫檐角的形状,可此刻身下的草席浸着雪水,比当年在吕不韦府中做舞姬时的毡毯冷上百倍。

“用力!”

接生婆劈手甩来一巴掌,腕间铜铃撞出碎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寒鸦。

赵姬忽然咬住下唇,在剧痛中看见破庙木门被风雪撞开,一辆青漆马车停在巷口,车辕铜铃结着冰,映出吕不韦门客冻僵的脸。

“相府的麦饼。”

门客缩着脖子递过半块硬饼,饼边还带着车辕的木屑味。

赵姬没接,目光落在马车角落的锦盒上,那里装着她昨日典卖的玉镯——嬴子楚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如今换作这点裹腹之物。

婴儿的啼哭在雷声般的梁木断裂声中响起,接生婆拎着血污的襁褓骂道:“瘦得像只猫,秦狗的种果然贱。”

乳母李氏抢过孩子,粗布衣襟的暖意第一次渗进婴儿冻紫的小脸。

赵姬撑着草席望去,襁褓边缘露出半片碎玉,是她昨夜扯下吕不韦衣襟上的饰物,玉面刻着模糊的“吕”字,此刻正被婴儿无意识的手指攥住。

“姓嬴。”

她抓住接生婆的手腕,指甲嵌进对方冻疮开裂的皮肤,“他父亲是秦国公子,他是嬴氏血脉。”

接生婆甩脱她的手,往草席上啐了口唾沫:“公子?

嬴子楚早被赵王忘了!”

话音未落,木门再次被推开,吕不韦的青衫染着雪气踏入庙内,腰间玉珏撞在木柱上,发出清越的响。

赵姬望着他新换的狐皮领,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他说“待子楚归国,你便是秦王夫人”时的语气,与此刻扫过婴儿的目光同样冰凉。

“生在赵国,偏要姓嬴。”

她将碎玉塞进襁褓,指尖划过婴儿皱巴巴的脸,“将来定要让赵人磕头。”

吕不韦没接话,目光落在梁木上的冰棱,忽然道:“赵王要攻上党,邯郸***了。”

赵姬听见“上党”二字,腹中又是一紧——那是秦军与赵军厮杀的战场,嬴子楚此刻正被困在赵王宫,作为质子连炭火都被克扣。

婴儿忽然啼哭起来,李氏解开衣襟喂奶,粗布摩擦着他未愈合的脐带。

赵姬看着孩子眉间的红痣,想起嬴子楚酒后说“这是玄鸟衔丹,天命所归”,可此刻红痣浸在血污里,倒像滴在雪地上的一滴墨。

破庙外传来巡城卒的梆子声,吕不韦袖中滑出半枚玉佩,正是赵姬典卖的那只:“先养着吧,子楚若能归国——”“若不能呢?”

赵姬打断他,声音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的响,“相邦可是算准了奇货可居?”

吕不韦终于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她散乱的鬓发,那支木簪还是三年前他送的,刻着楚地的凤纹:“妇人之见。”

他转身时衣摆带起冷风,吹得烛火明灭,“秦赵迟早议和,子楚是安国君庶子,唯有生下嫡子,才能——”话尾被婴儿的啼哭淹没。

赵姬望着他踏雪离去的背影,车辕铜铃的响声渐远,忽然听见李氏低唤:“夫人,孩子的襁褓……”她低头看去,碎玉上的“吕”字不知何时被雪水洇开,在襁褓的粗布上晕出浅淡的痕,像极了邯郸城墙下冻僵的蚯蚓。

“政儿。”

她忽然握住婴儿的手,小手指还保持着攥住碎玉的弧度,“你生在雪夜,便叫‘政’吧。”

接生婆收拾药箱的响动传来,破庙的梁柱又发出不堪重负的***,赵姬盯着漏顶处坠落的雪花,忽然想起十六岁初遇嬴子楚时,他说“邯郸的雪虽冷,咸阳的太阳却暖”。

可咸阳的太阳何时能照到这破庙?

赵姬摸了摸李氏怀里的孩子,政儿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像极了她当年在吕不韦府中见过的琉璃珠。

接生婆临去时又啐了一口:“秦狗的种,不如扔到雪地里喂狼。”

李氏慌忙护住孩子,粗布衣襟上的补丁蹭过政儿的小脸,他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哼唧,像是对世界的第一声***。

雪越下越大,破庙的木门被积雪压得吱呀作响。

赵姬扯过半幅残破的锦被裹住身子,锦被上的楚绣凤纹早己褪色,倒像只冻僵的雀。

她望着襁褓中安稳睡去的政儿,眉间红痣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忽然想起吕不韦曾说“成大事者,至亲亦可弃”,此刻却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孩子攥紧的小拳头。

指腹触到碎玉的棱角,赵姬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嬴子楚在狱中咳血不止,却仍强撑着对她说“等政儿出生,便带你们回咸阳”。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质子的承诺,比邯郸的雪更易碎。

可怀中的孩子正在李氏的暖怀中舒展眉头,小嘴上还沾着乳渍,分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婴儿,却偏偏承载着两个大国的博弈。

漏顶的雪水滴滴答答落在草席上,赵姬数着水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巡城卒的梆子声更近了。

李氏抱紧孩子往墙角缩了缩,破庙的阴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晃动,像极了赵军甲胄上的玄鸟纹。

政儿忽然发出一声轻啼,小胳膊无意识地挥动,襁褓中的碎玉“当啷”落在草席上,惊起一片雪尘。

赵姬捡起碎玉,玉面映出她苍白的脸,忽然想起嬴子楚曾说“不韦是商人,商人重利,可你我是秦人,秦人重诺”。

此刻碎玉在掌心发寒,她忽然冷笑——重诺?

在这邯郸城中,连呼吸都是交易,何况一个质子的妻儿?

雪粒子忽然变成鹅毛大雪,破庙的梁木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裂。

赵姬抱住李氏和孩子滚向墙角,断裂的木梁砸在方才栖身的草席上,溅起的雪水打在政儿脸上。

他终于大哭起来,哭声混着风雪,像一把锋利的刀,划开这寒夜的死寂。

赵姬望着梁木缝隙间漏下的雪花,忽然想起咸阳宫的飞檐——那里有雕梁画栋,有暖阁炭火,有永远不会漏雪的琉璃瓦。

她低头看着政儿哭红的小脸,手指抚过他眉间的红痣,忽然在漫天风雪中轻声发誓:“政儿,娘定要带你离开这破庙,定要让你坐上秦王的位置,让所有骂你‘秦狗’的人,都跪在你脚下磕头。”

李氏惶恐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赵姬却笑了,笑声混着政儿的啼哭,惊飞了梁上最后一只寒鸦。

雪还在下,可她知道,这个雪夜出生的孩子,终将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划破邯郸的冰雪,首指咸阳的天空——哪怕这把剑的锋芒,要先染上自己的血。

破庙外,吕不韦的马车碾过积雪,车辕铜铃的响声渐远。

门客缩在车辕旁,低声道:“相邦,那孩子……”吕不韦望着漫天风雪,忽然想起赵姬眼中的光,与当年他初见嬴子楚时如出一辙。

“奇货可居。”

他摩挲着袖中玉珏,玉珏上的虓虎纹在雪光下泛着冷意,“待子楚为秦王,这孩子便是嫡子——秦赵之争,才刚刚开始。”

雪粒子打在车帘上,发出细碎的响。

吕不韦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咸阳宫的金殿,那里有他尚未完成的棋盘,而棋盘上最关键的一子,正在邯郸的破庙中啼哭。

他忽然轻笑,笑声被风雪吹散,如同这寒夜里无数个不为人知的谋划,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化作改变天下的雷霆。

破庙内,政儿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李氏轻声哼唱着赵地的民谣,却被赵姬喝止:“莫唱赵歌。”

她从李氏怀中抱过孩子,解开衣襟喂奶,***触到政儿柔软的唇,忽然想起嬴子楚说过的话:“等政儿长大,要教他读《商君书》,练秦弩,做真正的秦人。”

雪光映着破庙的西壁,赵姬望着凹凸不平的土墙,忽然用指甲刻下一个歪斜的“嬴”字。

雪水渗入刻痕,如同鲜血渗入泥土,她知道,这个字将成为政儿的姓氏,成为他一生的烙印,哪怕前路荆棘满布,哪怕天下人皆视他为异类,他也终将以“嬴”之名,在这乱世中踏出一条无人敢阻的路。

风停了,雪却未歇。

政儿在她怀中沉沉睡去,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赵姬望着他攥紧的小拳头,忽然发现掌心还留着碎玉的划痕——那是他来到这世界的第一处伤口,如同命运的印记,预示着他终将在鲜血与冰雪中成长,成为天下的主人,或是世人眼中的暴君。

而此刻,破庙的烛火即将熄灭,唯有风雪依旧呼啸。

赵姬紧紧抱住孩子,在渐暗的光影中,看见梁木上的冰棱正在融化,水珠滴落,如同天空落下的眼泪,为这个在仇恨与严寒中诞生的生命,写下第一页残酷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