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巷口泥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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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55年·春·5岁邯郸西市的春风裹着黄土味,吹得巷口泥墙剥落的墙皮簌簌首掉。

嬴政蹲在墙根下,树枝在潮湿的泥地上临摹着布告上的“赵”字,舌尖无意识地抵着门牙——这是他跟李氏学写字时的习惯,仿佛将笔画含在嘴里,便能骗过赵人的眼睛。

布告是新贴的,边角还沾着未干的浆糊,“赵”字的走之底拖得老长,像赵军战车扬起的尘尾。

他盯着自己画的字,右半部分的“肖”总少一横,于是抿着嘴补上,泥点溅在袖口,染脏了李氏用破围裙改的夹袄。

身后传来泥团摔在地上的“噗嗒”声,是他刚捏好的泥虎,虎眼还没点上,尾巴就被春风吹裂了缝。

“秦狗也配学写赵字?”

尖锐的童声惊飞了墙头上的麻雀。

嬴政抬头,赵胜正叉着腰站在巷口,腰间挂着新得的弹弓,牛皮筋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他身后跟着七个孩童,手里攥着泥块,衣摆上绣着不同的赵氏支族徽记——这是邯郸城小贵族的排场,连鼻涕都比他干净些。

泥块砸过来时,嬴政本能地偏头,却没躲过第二块。

碎泥嵌进左眼下方,***辣的疼让他踉跄倒地,膝盖磕在青石板上。

未完成的“秦”字被他的血染红,笔尖的“禾”部浸在血珠里,像被砍断的麦秆。

他尝到嘴角的泥腥味,听见赵胜的笑声混着弹弓的“咯吱”响:“看啊,秦狗的血是黑的!”

“赵狗!”

他第一次说出这个词,带着邯郸巷口的土味,却比冬日的井水污染更重。

赵胜的脸瞬间涨红,冲过来揪住他的头发往墙上撞,牛皮弹弓的铁环硌着他的额头:“你娘在吕不韦床上学的倒是快!

秦狗野种,也敢骂我?”

巷口的风忽然停了。

嬴政听见自己的牙齿撞在泥墙上的响,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赵胜的手劲松了松,他趁机咬住对方的手腕,咸涩的汗味混着袖间的熏香——是赵胜母亲用的楚地香粉,去年冬日他曾在吕不韦的马车上闻过。

“放开他!”

李氏的尖叫从巷尾传来。

赵胜踹了他腹部一脚,松开手时,嬴政看见对方袖口绣着的玄鸟纹上沾着自己的血,像只被射中的雀。

孩童们哄笑着散去,泥虎被踩成稀烂,混着他的血,在泥墙上留下暗红的印子。

暮色漫进巷口时,李氏用破布蘸着井水为他擦脸。

左眼下方的伤口渗着血珠,像枚歪扭的朱砂痣。

赵姬回来时带着吕不韦新送的木簪,檀木的香气盖过了巷口的馊水味,却盖不住她裙摆上的泥渍——那是马车车轮的印子,和今天赵胜鞋底的一模一样。

“疼吗?”

赵姬蹲下身,鬓角的木簪刮过他的额角。

嬴政盯着她发间的光,忽然发现簪头刻着的不是秦地虓虎,而是楚地的凤纹,尾羽上还沾着点金粉,像极了吕不韦去年带回的楚地贡品。

母亲的口水混着井水抹在伤口上,有点咸,有点暖,却比不上她说话时眼里的光:“等你父王子楚做了秦王,娘带你住宫殿,让赵胜做你的马夫。”

他没说话,盯着她裙摆的泥渍。

那轮印比普通马车宽两指,正是吕不韦相府的规格——上个月他见过相府的车队经过,车轮碾过积水,在青石板上留下同样的痕迹。

原来母亲总说“去街角买蜜饯”,其实是坐上了吕不韦的马车,就像父亲总说“在书房读《商君书》”,其实是在赵王宫跪了整日。

李氏端来麦粥时,赵姬正在补他的夹袄。

破洞处缝着半块褪色的蜀锦,是吕不韦去年送的,说是“秦蜀通商的信物”。

嬴政咬着硬饼,忽然问:“父王什么时候回来?”

赵姬的针停在半空,蜀锦上的虓虎纹缺了只前爪,像极了他画坏的“秦”字:“快了,等秦王的使者来邯郸——”巷外传来马蹄声,是吕不韦的马车。

赵姬慌忙放下针线,往鬓角别了别木簪,裙摆的泥渍在烛火下泛着光:“娘去去就来。”

门帘掀开又合上,麦粥的热气模糊了李氏的脸,嬴政看见她偷偷抹泪,围裙上还沾着白天替他捡泥虎时的血渍。

夜里他摸着墙上的泥印子,是白天被赵胜撞出的凹痕。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着李氏补好的夹袄,蜀锦上的虓虎纹在阴影里像只伏地的犬。

他忽然想起父亲被赵王召见那日,穿着秦人服饰被赵军拖走,衣摆上的虓虎纹被撕成碎片,就像母亲缝补时用的蜀锦,永远缺着爪子。

“政儿?”

李氏轻声唤他,“快睡吧,明天娘带你去西市捡菜帮子。”

他没应声,指尖划过泥墙上未干的“秦”字——白天被血染红的笔画己经结痂,像道浅红的疤。

赵胜的话在耳边回荡:“秦狗野种”,原来在赵人眼里,秦人连学写“赵”字都是冒犯,何况是刻下自己的姓氏?

更漏声里,马车的铜***由远及近。

嬴政从草席缝隙望出去,赵姬的身影映在破窗纸上,木簪的凤纹在月光下晃动,裙角的泥渍又深了些。

她进门时带着酒香,是吕不韦常喝的秦地烈酒,混着若有若无的脂粉味——不是楚地香粉,而是邯郸贵妇人用的赵地玫瑰膏。

“娘?”

他忽然开口。

赵姬 转身时木簪上的金粉簌簌掉落:“怎么还没睡?”

嬴政盯着她发间的金粉,想起白天赵胜袖口的香粉,想起吕不韦相府的楚地贡品,忽然明白:原来母亲的温柔,是吕不韦的木簪,是马车的轮印,是连伤口都要沾着相府的泥渍。

“政儿长大了要做秦王。”

赵姬坐在他身边,体温混着酒气,“像你祖父昭襄王那样,让赵人跪在咸阳宫外——”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指尖划过他结痂的伤口,“那时娘就不用再去求吕不韦了。”

嬴政没说话,盯着她腕间的玉镯——那是上个月吕不韦新送的,刻着秦地的云纹,却比父亲送的定情玉珏精致百倍。

他忽然想起父亲在狱中咳血的样子,想起吕不韦说“子楚身体弱,政儿要替父亲争气”时的眼神,像极了商人验货时的挑剔。

巷口传来巡城卒的梆子声,三更己过。

赵姬起身吹灭烛火,破庙的阴影里,木簪的凤纹终于隐没。

嬴政摸着胸前的碎玉——那是出生时襁褓里的“吕”字玉,如今被他用布绳穿成项链,贴在胸口像块冷铁。

原来从落地起,他的血里就混着秦赵的恩怨,混着商人的算计,混着母亲未说出口的谎言。

次日清晨,李氏在西市捡到半块发霉的炊饼。

嬴政蹲在泥墙下,用树枝重新刻“秦”字,这次他故意将“禾”部的竖画拉得老长,像柄刺向天空的剑。

赵胜的弹弓声从远处传来,他没抬头,指尖按在昨天的血痂上,忽然发现——当血渗进泥墙,“秦”字反而比“赵”字更红,更深,更不容易被风吹散。

春风又起,吹落泥墙上的浮土。

嬴政看着自己刻的字,忽然笑了。

这笑容像极了吕不韦算计账本时的模样,像极了母亲在马车里梳妆时的模样,像极了父亲在赵王宫屈膝时眼中暗藏的光。

他知道,总有一天,这巷口的泥墙会被推倒,赵胜的弹弓会被折成两段,而他刻下的“秦”字,终将在血与火中,成为天下最尊贵的符号。

李氏唤他回家时,他捡起地上的碎玉,“吕”字己经被磨得模糊,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忽然将碎玉塞进墙缝,用泥土封好——从今天起,他的姓氏是“嬴”,他的字是“政”,他的伤口是赵人刻下的印记,却终将成为秦人崛起的勋章。

巷口的泥墙下,新刻的“秦”字沾着晨露,像滴未落的血。

嬴政拍了拍衣襟,走向破庙,身后传来赵胜的笑骂声,却再也激不起他眼中的波澜。

他知道,在这个质子的世界里,眼泪和求饶都是无用的,唯有将仇恨刻进骨血,将算计藏进笑容,才能在这赵人的天下,为自己挣得一丝生的尊严。

而那枚被他封进墙缝的碎玉,终将在岁月里蒙尘,如同吕不韦的算计,赵姬的谎言,父亲的屈辱,都将成为他登上王位的阶梯。

此刻的巷口泥墙,不过是起点,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