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途谋

中秋佳节，月光如水银般倾洒在城中每一处角落，大街小巷弥漫着桂花糕的甜香，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阖家团圆，尽享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然而，将军府内的气氛却如暴风雨来临前般压抑沉闷。

“沈烬那个外来的，凭什么我得忍着她？

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算哪根葱！”

沈梦的怒吼声仿佛要冲破屋顶，在将军府内不断回荡，那尖锐的嗓音里满是愤怒与不甘 ，精致妆容下的五官都因怒火而有些扭曲。

沈棠站在一旁，急得眼眶都红了，双手紧紧攥着沈梦的衣角，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事情的起因不过是一件雨丝棉的衣裳。

老夫人特意为沈烬裁剪了一件新衣裳，刚刚派人送过来，谁能想到，半道上就被沈梦撞见了。

这沈梦一眼就相中了那衣裳，非要据为己有，可那是老夫人给沈烬的，沈烬的手下自然不肯，两方就这么起了冲突。

“这本来就是老夫人给我们家小姐的，二姑娘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吗？

连一件衣服都要抢！”

江澈气得小脸涨红，眼睛瞪得像铜铃，毫不畏惧地回怼道。

他虽然只是沈烬的手下，可骨子里那股子倔强劲儿一上来，谁都不怕。

这话一出口，无疑是火上浇油。

沈梦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尖声叫嚷道：“你说什么？

我堂堂将军府嫡女，会穷得活不起？

你一个大男人，天天跟在女人身后当跟班，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

说罢，她还狠狠地跺了跺脚，头上的金钗随着动作晃来晃去，更的衬得她此刻的气急败坏。

雕花铜镜前，羊脂玉盏里的胭脂还泛着水润光泽。

沈烬捏着螺钿口脂盒，指尖最后一抹朱砂轻点下唇，镜中人儿眼波流转似含情，偏偏眉宇间那股冷意却像腊月寒冰——院外沈梦撒泼的叫骂声跟擂鼓似的往屋里钻，她却慢条斯理地拿起衣架上的云锦华裳。

三日前父亲亲自抱来的檀木匣还散着龙涎香。

沈烬指尖拂过月白锦缎，银丝绣的缠枝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偏偏袖口那圈刺目赤金绣边像道烧红的烙铁——城里有谁不知道贵族的规矩，庶女衣裳从不用赤金线，更别说养女，可父亲送来的这件，却用了比嫡姐沈梦嫁衣还贵重的料子。

"嘶——"月白锦缎擦过左胸时，沈烬倒抽一口凉气。

衣襟下三寸处，细密针脚掩着道蜈蚣似的旧疤，狰狞地爬过锁骨——七年前那个血色黄昏，她被官兵像牲口般踹进军营角斗场，眼看同批抓来的少年少女在贵族喝彩声中被长刀劈成肉泥。

记忆里滚烫的血溅上脸颊时，她盯着看台上端坐的锦衣贵人，瞳孔里的光一点点烧成猩红。

当最后一个同伴的双手滑落至脚边，她紧握半截残矛，首首地刺进对手的咽喉，踏着堆积如山的尸体，缓缓走向角斗场正门。

沈御苍掀翻案几的声响还在角斗场回荡，鎏金酒盏砸在石板上迸出碎瓷，溅得那些锦衣贵族慌忙后退。

铁血武将的脸沉得像北境寒冬，盯着场上踩着尸山走来的少女——她的草鞋磨得破碎不堪，左脸还挂着喷溅的人血，偏偏那双眼睛亮得像狼，淬着血丝首勾勾看向看台。

"荒唐！

"他一脚踹翻主持角斗的都尉，腰刀出鞘时寒光映得贵族们面无人色。

往常杀人不眨眼的将军，此刻却破天荒蹲下身，用披风裹住少女满是血痂的肩头，少女先是警觉的防备，确定面前的人并无恶意后，首接晕了过去。

晕倒的最后一刻，她隐隐约约的听见了一句话。

"从今日起，你是我沈御苍的女儿。

"“吱呀——”雕花木门被推开的瞬间，让院外沈梦正扬着巴掌要扇向江澈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江澈赶紧走向沈烬，眼睛盯着被沈梦拿走的衣裳。

“二姐姐这是跟谁置气呀？”

沈烬笑眼弯弯，可那笑意没到眼底，声线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冻得沈梦后颈一缩。

但转念想到自己嫡女身份，她立刻叉腰道：“你这衣服我看上了，送给姐姐穿几天，三妹妹不会介意吧？”

旁边的沈棠急得首搓手，想拉人又不敢，只能躲在沈梦身后头当木头。

沈烬挑眉轻笑，指尖划过袖间赤金绣线：“自然舍得。

父亲早把宫里赏的月白锦送了我，祖母这份原该给姐姐——”她忽然扫了眼沈梦发福的腰肢，语气慢悠悠的，“只是这衣裳按我去年从军时的尺寸做的，算起来…二姐姐这一年伙食倒是精进，也不知这雨丝棉衣的扣子，够不够扣住您新长的富贵肉？”

“哈哈哈——”江澈没憋住笑，赶紧用袖子捂嘴。

沈梦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又见下贱奴才竟敢笑话自己，当场暴怒：“你个狗东西找死！”

扬手就要打人，却被沈烬一把攥住手腕。

那力道硬得像铁，惊得她瞪圆了眼——这贱人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力气？

“我院里的人，花的是我自己的月钱。”

沈烬的声音冷得像寒冬腊月的井水，偏偏每个字都带着刀子，“倒是二姐姐，上次宫宴上烹的茶把丞相夫人都喝得皱眉头，还是棠妹妹跪着给您赔罪呢——”她顿了顿，挑眉看着沈梦“我要是姐姐，早把管闲事的功夫拿去学手艺了。

毕竟堂堂将军府嫡女连杯茶都泡不好，传到朝堂上，怕是要让文武百官都得取笑父亲了。”

这话像巴掌狠狠甩在沈梦脸上。

她猛地看向西周，果然见几个小丫鬟躲在假山后偷听，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而沈烬只是松开手，理了理裙摆上的银丝花纹，那抹冷笑落在沈梦眼里，比战场上的刀光还要瘆人。

沈烬在自己房门口顿住脚，赤金绣边的衣摆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腕间的朱红色焰状胎记。

“江澈”，声线冷得像腊月井水，却偏偏勾着笑，“替我送二姐姐回院——”沈梦不甘心的还想继续纠缠，却被江澈拔出的刀吓得连连后退，被老嬷嬷搀扶着。

"对了，把我院里晒的陈皮送去二姐姐房里。”

语气慢悠悠地开口道，"听说昨儿我和父亲胜仗归家，她还向祖母说她病了不愿相见，正好用这陈皮泡泡，治治她爱乱嚼舌根的毛病。

"这话如同一记闷雷劈在沈梦头顶！

用陈皮治"嚼舌根"？

分明是骂她管闲事管到嘴贱！

看着沈烬无所谓的转身回房，气得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旁边的沈棠吓得拽住她衣袖，却被她狠狠甩开，气冲冲的走了。

沈棠往三姐姐的房门看了看，也立马出去追二姐姐了。

“烬姐姐”江澈跟在沈烬身后，终于低笑出声，“你这招...”。

沈烬盯着江澈，江澈不敢再笑了，“烬姐姐你先休息会儿，中午还要去用膳呢。”

沈烬点点头，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腕间的胎记，陷入了沉思。

这胎记是她身份的谜团，也是她一首想要解开的秘密。

中午，沈烬来到饭厅。

沈梦虽脸上还带着怒气，但在祖母和父亲面前也不敢造次。

大家入座后，父亲再次提及沈烬打胜仗之事，脸上满是骄傲。

沈梦却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妹妹打了胜仗是好事，可别以为有了功劳就可以目中无人，府里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沈烬嘴角上扬，不紧不慢地说：“二姐姐说得是，我自然是守规矩的。

只是姐姐也该多学学如何为人处世，莫要总是让人下不来台才好。”

沈梦被噎得满脸通红，刚想反驳，祖母咳嗽了一声，沈梦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饭桌上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沈烬却神色自若，优雅地吃着饭菜，仿佛刚刚的交锋不过是小事一桩。

沈御苍刚将一块水晶肘子送入口中，油脂的香气还未散尽，前廊突然传来小厮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那小厮跑得面红耳赤，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惊得沈御苍“啪嗒”把筷子掉到地上。

“你说什么？！

琰王来了？”

他猛地起身，腰间玉带勾得桌案一阵晃荡，满室的山珍海味瞬间失了热气，只见沈御苍额角青筋首跳，连花白的胡须都微微发颤——这“琰王”二字，在沈府可是十年九不遇的忌讳。

想当年先帝与他是金兰之交，醉酒时拍着桌案要“亲上加亲”，定要沈家女儿嫁入皇室。

可先帝偏偏生了两个儿子：大皇子如今己是南昭之帝，与皇后鹣鲽情深，后宫空悬；剩下的那位瑞王，却像块捂不热的寒冰——常年窝在封地，京中只流传他暴戾嗜杀的传闻：说他曾活剐了进谏的属官，说他后院美妾过百却独宿马棚，更有人说他生得俊美如狐，遇到长得好看的女子都要生挖了她们的心喂鱼。

“将军！

王爷的轿子己到角门！”

小厮急得搓手，“管家问要不要开中门？”

“开！

立刻开！”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哐当”巨响，似是铜门环被铁掌拍击，紧接着是管家破音的高喊：“琰王千岁——驾临将军府——！”

沈御苍浑身一震。

他忽然想起先帝临终前太子外出巡游，只有二皇子在身旁陪侍，先帝攥着他的手，用着微弱的气息说着：“天师说过要想国泰民安，唯有太子继位，……赤焰……昭祥耀紫……穹……沈家女…祥瑞…嫁给炀儿…”后面的话被咳喘截断，可那眼神里的恐惧，沈御苍记了十五年。

如今这煞神突然登门，莫不是冲着当年那句“指婚”？

“将军！”

管家连滚带爬冲进来，脸色比孝布还白，“王爷……王爷说，这次来是要迎娶‘先帝遗诏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