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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里的丰收与人生的第一桶金

留宝窑子地道深处,是宋小宝用“借”来的物资、土法培育的菌种和近乎透支的体力,构筑的隐秘王国。

五百斤培养基料——那些掺杂着筛净泥土的废弃菌糠、省吃俭用抠出来的棉籽壳麦麸、小心翼翼收集的石膏粉——被他用打满补丁的塑料薄膜,笨拙而严实地包裹成一个个菌包。

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手电电池早已耗尽),他像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将那些由废弃菌包菌丝“窃取”并艰难扩繁出来的白色生命体,小心地接种进去。

没有接种箱,他用塑料布围起一个狭小空间,点燃最便宜的火酒(劣质酒精),在刺鼻的气味和摇曳的火焰上方,完成这关乎成败的关键一步。

地道里死寂的冰冷包裹着他。他将菌包堆叠在清理出的一小块相对平整的地面上,用更多的破塑料布和捡来的草席覆盖保温。

剩下的,便是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与无休止的忧虑搏斗:温度够不够?湿度会不会太高闷坏了?菌丝会不会被杂菌污染?那点稀释的消毒水根本不够用!

他像守护着初生婴儿的困兽,白天在王喜柱的菇棚里强打精神,忍受着师傅因他“病后”略显迟钝而加重的呵斥,心里却时刻牵挂着地下的秘密。

夜晚,他借口清理垃圾或身体不适早睡,实则披星戴月,沿着那条已踩出小径的荒坡,滑进那个散发着泥土和陈腐气息的洞口。

他用脸贴着覆盖菌包的塑料布,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发酵热量。

他扒开一点缝隙,贪婪地嗅闻着,期盼能闻到菌丝生长的、那种特有的、带着生命力的微甜气息,而不是令人绝望的酸败或霉味。

黑暗和未知是最大的折磨。

终于,在一个没有星辰、寒风呼啸的深夜,当他第无数次钻进地道,颤抖着手掀开覆盖物的一角,将煤油灯凑近一个菌包的两端时——他看到了!

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菌包两端的塑料薄膜内侧,赫然凝结着一层细密、洁白如雪的绒毛!

那绒毛正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顽强地向薄膜深处蔓延、渗透!

成了!

菌丝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驱散了地道里蚀骨的阴寒。

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带着哭腔的呐喊冲破喉咙。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这不是梦!

他的菌种,他简陋的培养基,这冰冷的地下洞穴,真的孕育出了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他像上了发条。白天在喜柱哥的菇棚里扮演着木讷的学徒,夜晚则化身地道里不知疲倦的园丁。

他利用一切“借”来的时间差,蹬着破三轮,从山里泉眼处打来冰凉的泉水,用破脸盆一点点泼洒在通道里,利用地下的低温自然蒸发来增加湿度。

他摸索着地道里的气流,用破草席和捡来的木板,在最深处堆叠菌包的位置上方,搭了个极其简陋的“遮雾棚”,防止凝结的水滴直接砸在幼嫩的菇蕾上。

出菇了!

当第一簇灰白色、带着水珠的、肥厚的小伞盖从菌包两端怯生生地探出头时,宋小宝跪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久久没有起身。

他伸出手指,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触碰那冰凉、滑腻、充满弹性的生命体,仿佛触碰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

地道里的黑暗,第一次在他眼中变得如此温暖而明亮。

采菇的日子更是炼狱般的考验。他必须掐准时间,在平菇菌盖尚未完全展开、边缘内卷、孢子还未大量弹射之前采摘,这样品相最好,口感最嫩,也最耐储运。

这意味着,他又回到了在喜柱哥那里最熟悉的模式——凌晨劳作。

地道里的第一茬平菇,像灰白色的精灵,在宋小宝近乎偏执的照料下,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肥厚的菌盖带着晶莹的露珠,挤挤挨挨,沉甸甸地坠在菌包两端。

丰收的喜悦如同地底涌出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疲惫和提心吊胆。

五百斤料,竟出了近四百斤鲜菇!这产量,远远超出了宋小宝最乐观的估计,也远超他偷师时在王喜柱棚里看到的水平!

然而,这巨大的喜悦仅仅持续了一夜,就被冰冷的现实狠狠浇灭。

采菇!最佳采摘时间,就在凌晨两三点,菌盖边缘尚未完全平展、孢子粉还未大量释放之前。这是保证品相和口感的关键,也是宋小宝在王喜柱那里用冻僵的手指学来的铁律。

可这个时间点,正是王喜柱菇棚最忙碌、也最戒备森严的时刻!

喜柱哥自己必定在棚里盯着,采菇、分拣、装车,准备天不亮就送往市场。他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一两个小时,跑到留宝窑子后山去采自己的菇?

宋小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尝试过提前或延后采摘。

头天晚上十一点多,他溜进地道,发现菇蕾还太小,菌盖紧包着菌柄,采下来分量轻,卖相也差。

拖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再去,不少菌盖已经展开,边缘上翘,甚至开始释放肉眼可见的淡褐色孢子粉——这样的菇,在市场上立刻就会被打上“老”、“次”的标签,价格要跌一大截!

地道里没有钟表,全凭经验和感觉。两次尝试都失败了,看着那些错过最佳采摘期的平菇迅速“开伞”、“老去”,宋小宝心疼得直抽抽。

那都是钱啊!是他用命“借”来的本钱,是他脱离苦海的希望!

更让他心惊的是,王喜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宋小宝连日来的精神恍惚、眼下的乌青过于明显,或许是清理工具时偶尔带上的、不属于菇棚的泥土气息。

喜柱哥那张脸绷得更紧了,看他的眼神像锥子,时不时就甩过来一句:“魂儿丢哪去了?干活!”

宋小宝感觉自己像一根被两头拉扯到极限的皮筋,随时可能崩断。

白天在王喜柱的监视下强撑,夜晚在地道和菇棚之间疲于奔命,还要忍受着巨大丰收却无法及时变现的煎熬。

地道里那堆积如山的鲜菇,仿佛变成了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又像一颗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腐烂、变质,将他所有的努力和希望炸得粉碎。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某个深夜(大概是地道出菇后的第四天凌晨),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再次摸黑钻进留宝窑子地道。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地底的黑暗。他习惯性地先扫视自己堆放菌包的区域。

这一看,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靠近通道口的那一排菌包,明显被人动过!几个最大、最饱满的菌包,两端的菇被粗暴地掰走了大半!

断裂的菌柄茬口白生生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地上散落着一些被踩碎的菌盖碎片和零星的孢子粉。

有人进来过!偷了他的蘑菇!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瞬间压过了愤怒。

恐惧攫住了他——是谁?怎么发现的入口?是偶然路过好奇的村民?还是……王喜柱?!

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猛地转身,煤油灯的光柱疯狂地在狭窄、潮湿的通道里扫射。

“谁?!滚出来!”

嘶哑的声音在空洞的地道里撞出沉闷的回响。

没有回应。只有水滴从头顶水泥缝隙滴落的单调声响,以及他自己粗重得吓人的呼吸声。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水滴声,似乎……在通道更深处,靠近那个被砖石半封堵的岔路口方向,传来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咀嚼声?还有压抑的、类似小动物满足的哼唧?

宋小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抄起倚在墙边防身用的那根撬棍(也是“借”来的),放轻脚步,弓着腰,像捕猎的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声音来源处摸去。

煤油灯的光晕小心翼翼地探向岔路口那堆塌落的砖石后方。

光柱所及之处,景象让宋小宝愣住了。

一个瘦小得像麻杆的身影,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墙角。身上裹着一件破烂得看不出原色、几乎拖到地上的烂棉袄,头发又长又乱,纠结成一团,沾满了泥土和草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那小半张脸,脏得只剩下两只眼睛还算明亮,此刻正惊恐地瞪得溜圆,像受惊的兔子。

这“贼”的手里,正死死攥着半朵被啃得乱七八糟的肥厚平菇!嘴角还沾着白色的菌肉碎屑。脚边,散落着几朵被掰下来、沾了泥的鲜菇。

不是王喜柱!也不是村里人!竟是个……小叫花子?!

巨大的落差让宋小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预想过各种凶神恶煞的对手,却万万没想到,入侵他这“地下王国”、偷他心肝宝贝蘑菇的,竟是这么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小乞丐!

“你……你个小兔崽子!”宋小宝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一步冲过去,手里的撬棍下意识地扬起,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敢偷老子的菇!活腻歪了!”

那小乞丐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半朵菇掉在地上,整个人拼命往后缩,想把自己嵌进墙缝里,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嗬嗬”声,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撬棍带着风声即将落下的一刹那,煤油灯的光晕清晰地照出了小乞丐的脸。

那张脏污的小脸上,除了极度的恐惧,还有长期饥饿留下的深刻烙印——突出的颧骨,深陷的眼窝,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这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宋小宝心底最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

他高高扬起的撬棍,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他想起了自己啃过的冷硬玉米饼子,想起了爹娘眼中深切的忧虑,想起了自己为了“借”几捧棉籽壳而承受的提心吊胆……那种被贫穷和绝望扼住喉咙的感觉,他太熟悉了。

眼前这个小乞丐,不过是比他更早、更深地被抛进了命运的泥潭。

“当啷”一声,沉重的撬棍脱手掉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宋小宝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瞪着那个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地道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水滴声,和一大一小两个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宋小宝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饿……饿疯了?”

那小乞丐惊恐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懂,只是本能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脏兮兮的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冰冷的地面。

宋小宝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沾了泥的鲜菇,又看看墙角那瘦骨嶙峋的一团。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诞感涌上心头。

自己豁出命去种的菇,最大的“销路”,竟然是被一个小乞丐偷去生啃?

他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憋在胸口的怒火,仿佛也随着这口气泄了大半。

他弯下腰,没有去捡那根撬棍,而是从旁边一个菌包上,小心地掰下一朵最大最肥厚、菌盖边缘还紧紧内卷的顶级平菇。

菇体冰凉滑腻,带着生命特有的弹性。他拿着那朵菇,一步步走向墙角。

小乞丐吓得闭紧了眼睛,身体缩得更紧了,等待着想象中的拳脚。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一只带着薄茧、同样不算干净的手,将那朵冰凉、肥厚、散发着泥土和菌类特有清香的东西,轻轻放在了他紧紧抠着地面的、脏污的手边。

小乞丐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手边那朵白生生的“云朵”,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高大的、脸色阴沉却不再凶神恶煞的年轻人。

宋小宝没看他,只是盯着地上被啃坏的菇,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却少了之前的戾气:“糟蹋东西!这生吃有个屁味!不怕药死你!”

他顿了顿,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教训对方,“想吃……等老子卖了钱,买馍馍!”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个呆住的小乞丐,转身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被踩脏的蘑菇,动作粗鲁,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憋闷。

那个瘦小的身影,依旧蜷缩在墙角,手里紧紧攥着那朵完好的平菇,脏污的小脸上,惊恐未退,却又多了一丝茫然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名为“希望”的光亮。

他看看手里的菇,又看看那个在昏黄灯光下忙碌的、背影显得异常沉重的年轻人,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带着试探和讨好的音节:“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