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博物馆的汉代连弧纹铜镜前,展柜铭牌上父亲的名字在冷光灯下泛青:”修复师:林怀远 2022.7“。
镜面残留的鎏金釉渍形成奇特的漩涡纹,像只半阖的眼。
三天前的午夜,安保系统拍到这面铜镜在无人的展厅自行翻转。
监控视频里,镜背的连弧纹突然活化成游动的银蛇,在墙面投射出甲骨文状的伤痕。
此刻镜缘的云雷纹正在我的注视下缓慢流动,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重绘纹路。
"林小姐,闭馆时间到了。
"保安老张的橡胶底鞋在瓷砖上吱呀作响,他的手电筒光束扫过青铜爵展柜时突然熄灭。
我们同时听见液体滴落的声响,西周青铜爵的三足间正渗出虹彩液体——和父亲调制的鎏金釉一模一样。
警报器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所有展柜玻璃瞬间炸裂,我扑倒在地时看见铜镜腾空翻转,镜背的连弧纹如同活物般蠕动。
老张的惊叫戛然而止,他的影子被某种力量钉在墙上,正以诡异的姿势向铜镜跪拜。
当我摸到青铜爵展台时,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
爵身饕餮纹的眼窝里嵌着两颗蓝珀,此刻正倒映出十二个重叠的星空。
杯底的楔形文字突然渗出血珠,在展台汇聚成北纬18°20的坐标——与羊皮纸灰烬显示的方位完全一致。
"别碰爵耳!
"沉烛的低喝从立柱后传来。
她的青铜长鞭卷住我的手腕,将我拽离展台的瞬间,青铜爵突然迸发出刺目的蓝光。
老张的影子在强光中坍缩成黑洞,吸走了方圆三米内的所有光粒子。
我们头顶的射灯管接连爆裂,黑暗中响起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沉烛的呼吸带着深海般的咸腥。
她扯着我躲进展品运输通道时,我摸到她后背的衣物己经被某种黏液浸透。
"这是时空裂隙的胃液。
"她将半枚玉珏按在我掌心,冷硬的触感首刺骨髓,"青铜爵在吞噬现实。
"通道尽头的安全门突然扭曲成漩涡状。
沉烛的鞭稍亮起星砂的微光,照亮门板上密密麻麻的齿痕——那些凹陷的纹路竟与铜镜背面的连弧纹完全吻合。
当我伸手触碰时,整扇铁门突然变得透明,门后浮现出父亲在海底青铜门前刻字的幻影。
"快记下他刻的符号!
"沉烛的指甲掐进我的手腕。
父亲的手指在青铜门表面划出燃烧的轨迹,那些字符分明是倒写的甲骨文。
我突然意识到,这正是铜镜背面正在复现的伤痕纹路。
整座博物馆突然剧烈震颤。
我们冲回展厅时,那面汉代铜镜正悬浮在半空,镜面浮现出暴雨中的灯塔景象——正是坐标所指的望星岛。
镜中突然伸出无数透明触须,将青铜爵拽入虚无。
老张的尸体躺在地板中央,胸口凹陷的伤痕赫然是衔尾蛇的咬痕。
沉烛突然用长鞭击碎消防栓玻璃,混着星砂的水雾中,铜镜表面开始浮现血色掌印。
当我的掌纹与血印重合的刹那,镜中景象突然倒转:二十年前的望星岛灯塔完好无损,青年父亲正抱着浑身是血的沉烛冲进雨幕。
"这才是修复师真正的职责。
"沉烛的伤口在潮湿空气中渗出晶体碎屑,"把时空的伤口缝补在文物里。
"警笛声由远及近。
沉烛将我推向逃生通道时,我瞥见她后颈的皮肤正在龟裂,露出底下青金色的鳞片状纹路。
她的最后一句话混在雨声里:"去找那艘明代福船的残骸,星砂锚点要失效了......"我浑身湿透地冲进自家密室时,十二面落地镜正在播放不同的灾难场景:唐代三彩马在拍卖会自燃、西周青铜爵引发宾客癫狂、明代浑天仪导致整艘科考船失踪......每面镜子里的父亲都在用鎏金釉修补文物,他的白发随着每次修复增多。
紫檀工作台上的浑天仪突然发出蜂鸣。
白虎七宿的蓝珀自动脱落,在桌面滚出北斗七星的轨迹。
暗格再次弹开,这次出现的是一卷浸泡过桐油的羊皮地图,某个被红圈标注的海域写着小楷批注:”万历西十七年,星砂现世处“。
阁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当我握紧青铜钥匙冲上楼梯时,那面本该破碎的老式穿衣镜完好如初。
镜中的父亲工作室弥漫着浓雾,某个模糊人影正在鎏金釉料桶前弯腰搅拌。
我举起手机拍照的瞬间,闪光灯照亮了镜中人影的后颈——青金色的衔尾蛇刺青正在皮下蠕动。
"小心身后!
"沉烛的警告来得太迟。
某种湿冷的触感缠上脚踝,我看见地板缝隙间渗出虹彩液体。
十二面镜子的倒影同时露出诡笑,她们手中的青铜爵正在倾倒星光状的液体。
当第一滴液体触及皮肤时,无数记忆碎片突然灌入脑海:五岁生日那天,父亲送我的瓷娃娃突然长出鳞片;十五岁暴雨夜,工作室传出非人的呜咽声;失踪前三天,他在深夜用鎏金釉在卧室墙面书写倒转的星图......铜镜的嗡鸣将我从记忆洪流中拽回。
镜面浮现出父亲被铁链禁锢在青铜门前的画面,他的嘴唇正以某种规律开合。
当我用手机录下影像逐帧分析时,发现他重复的正是羊皮纸上的八字谶言:"子时三刻,镜渊归位。
"暴雨突然转急,雨滴在窗玻璃上敲击出摩尔斯电码的节奏。
我转头看向密室里的十二面铜镜,此刻所有镜面都映照出同一个场景:沉烛正在海底废墟中与透明蠕虫搏斗,她脖颈的鳞片不断剥落,露出底下正在结晶化的血肉。
青铜爵突然出现在工作台上,杯底还沾着博物馆的星砂。
当我用棉签蘸取残留液体时,鎏金釉料桶突然沸腾,父亲常用的那把修复锤从粘液中缓缓升起。
锤头刻着微小的篆文:”破镜“。
子时的钟声在雨幕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