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光未明,城市在浓重的铅灰色云层下苏醒,带着一股宿醉未醒的沉闷。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尾气和工业粉尘混合的浊气,吸进肺里带着颗粒感。
陈实的身影出现在城市边缘一条通往郊区的荒僻公路旁。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冲锋衣,背着个半旧的登山包,脚下是结实的徒步靴。脸上最后一点淤青也已消退,只留下些许浅淡的印记,被晨风吹得有些发白。晨光熹微,勾勒出他挺直的脊背和略显单薄的轮廓,像一株扎根在水泥缝隙里的野草。
一辆沾满泥点的老旧面包车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黝黑粗糙、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木讷和警惕的脸。
“卧牛山北口?”司机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眼睛上下打量着陈实,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陈实点点头,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内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汗味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
“三百,不讲价。”司机叼着烟圈,含糊地说着,一脚油门,破旧的面包车发出哮喘般的轰鸣,颠簸着驶离了城市冰冷的边缘。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冰冷的高楼被低矮的厂房取代,厂房又被大片荒芜的农田和杂乱的城乡结合部覆盖。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浊气渐渐被泥土、枯草和远处山林的气息稀释。
陈实靠在布满油污的椅背上,闭着眼,看似在养神。意识却沉入体内,如同沉入一座即将枯竭的深井。
丹田深处,那点淡金色的火种依旧黯淡,旋转迟滞得如同生锈的齿轮。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带来经脉深处撕裂般的空虚感。昨夜近乎自虐的器械训练,榨干了这具残躯最后一点潜力,肌肉纤维如同被反复拉扯的橡皮筋,每一寸都在无声地***。颅脑深处的刺痛如同附骨之蛆,顽固地盘踞着。
唯有那份从刘金贵手中得到的、关于卧牛山的详细资料,如同冰冷的坐标,清晰地烙印在脑海深处。
地质图:北麓褶皱断裂带发育,岩层破碎,多溶洞暗河。
植被图:鬼见愁峡谷为核心区,原始次生林密布,人迹罕至。
磁场异常点:峡谷深处,三个明显的强干扰区域,呈品字形分布。
传说:百年前山洪爆发,冲毁山村,尸横遍野。此后峡谷终年阴风怒号,有进无出,谓之“鬼见愁”。近年偶有胆大者深入,非死即疯,皆言有“鬼打墙”与“鬼哭”之声。
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箭头,都指向同一个地方——鬼见愁峡谷!那片被死亡和禁忌笼罩的阴影之地!也是《地脉寻龙经》残卷所感应到的、那缕微弱“龙气”的方向!
破面包车在坑洼的县道上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在一个荒凉的山坳口停下。几间低矮破败的农家乐散落在山脚下,几辆沾满泥巴的越野车停在空地上,几个穿着冲锋衣、装备精良的驴友正在整理行囊,谈笑声在冷冽的山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到了。前面就是北口。”司机熄了火,指了指前方一条隐没在茂密灌木丛中的羊肠小道,“再往里,车进不去了。自己小心点,这山里……不太平。”他最后几个字压得很低,带着山里人对未知的敬畏。
陈实付了钱,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松针、腐叶和山泉清冽气息的寒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车内的污浊,也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他没有看那些装备齐全的驴友,背着包,径直走向那条被荒草半掩的小道。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深深踩进松软潮湿的腐殖土中,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初入山林,坡度平缓。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只漏下斑驳破碎的天光。空气湿润清新,带着植物特有的生机。偶尔有小兽在灌木丛中窸窣窜过,鸟鸣声清脆悦耳。
陈实没有放松警惕。他微微佝偻着背,像一头谨慎的孤狼,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意念如同无形的雷达,以身体为中心,向周围缓慢扩散。感知着风的流向,泥土的湿度,空气中游离的、极其微弱的“气感”。
这里的气感,比污浊的城市要浓郁一丝,但也极其稀薄驳杂。丹田那点黯淡的火种如同干渴的旅人,本能地汲取着,但收效甚微。每一次意念的扩散,都消耗着宝贵的心神,加剧着颅脑的刺痛。
他需要保存体力。目标在更深、更危险的地方。
山路渐渐崎岖陡峭。巨大的山石横亘,盘根错节的古树根须如同虬龙般突出地面,湿滑的苔藓覆盖着岩石表面。空气变得更加阴冷潮湿,光线也愈发昏暗。那些清脆的鸟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压抑的寂静。
陈实攀爬的动作开始变得吃力。每一次蹬踏湿滑的岩石,每一次拉扯坚韧的藤蔓,都牵动着全身酸痛的肌肉和虚弱的筋骨。汗水浸透了冲锋衣的内衬,冰冷的山风一吹,带来刺骨的寒意。呼吸也变得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
身体在***,在警告他极限已至。
但他眼神冰冷,没有丝毫退缩。意念沉入丹田,强行催动那点黯淡的火种,榨取出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暖流,如同注入濒死引擎的最后一点燃油,支撑着这具残破的躯壳继续向上、向更深处跋涉。
越靠近鬼见愁峡谷的方向,周围的环境越发诡异。
树木变得扭曲怪异,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厚厚的苔藓覆盖了一切,踩上去软绵绵的,如同踏在腐烂的尸体上。空气中那股清新之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重的、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的怪味,吸入肺里带着粘稠感。
光线几乎完全被浓密的树冠隔绝,林间昏暗如同黄昏。寂静变得粘稠而沉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阴影里窥视。
陈实的心神绷紧到了极致。妖帝的意识也传来清晰的警示:此地污秽之气渐浓,非善地!
突然!
“呜——呜——!”
一阵若有若无、如同女人压抑哭泣般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林间响起!声音飘忽不定,时而左,时而右,仿佛贴着耳朵在吹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和怨毒!
陈实脚步猛地一顿!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丹田处那点黯淡的火种受激般骤然加速旋转,一丝微弱却精纯的意念力瞬间凝聚于双眼!
破妄之瞳!
眼前昏暗扭曲的景象骤然一变!世界仿佛被剥离了色彩,只剩下冰冷的灰白线条!
只见前方浓密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灰色雾气中,几团模糊扭曲、不成人形的灰白色影子正在林间飘荡!它们没有实质,如同被撕碎的破布,边缘不断扭曲变形,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丝丝缕缕冰冷污秽的气息,正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侵蚀着周围的生机!
阴魂!最低级的游魂!被此地浓郁的污秽之气吸引、滋生出来的怨念聚合体!
这些低级阴魂本身并无太大威胁,但它们的存在,如同污浊水潭里的浮标,清晰地标示着——此地离真正的凶域核心,已然不远!更预示着,前方有更加可怕的东西在盘踞!
陈实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犹豫。他屏住呼吸,收敛全身气息,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贴着湿滑冰冷的岩壁,绕开那几团飘荡呜咽的灰影,朝着呜咽声更密集、雾气更浓重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潜行而去。
呜咽声如同附骨之蛆,始终在耳边萦绕,挑动着紧绷的神经。越往前,雾气越浓,能见度不足十米。脚下的腐殖土变得如同沼泽般粘稠湿滑,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空气中那股腥甜的怪味越来越浓,几乎令人窒息。
终于,在穿过一片如同巨大肋骨般交错嶙峋的怪石区后,眼前豁然……或者说,是骤然被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绝望的黑暗所吞噬!
鬼见愁峡谷!
到了!
眼前是一道巨大、狰狞的裂口!两侧是刀劈斧削般的千仞绝壁,怪石嶙峋,如同无数扭曲挣扎的巨人骸骨!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雾气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峡谷深处翻涌上来,遮蔽了天光,也吞噬了视线。峡谷入口处,狂风如同无数厉鬼在尖啸,卷起枯枝败叶和冰冷的碎石,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咽声!
那呜咽声,正是峡谷风穿过无数嶙峋怪石缝隙所发出的自然之音!只是在这死寂污秽之地,被放大了千百倍,如同地狱的哀嚎!
更让陈实心神剧震的是,就在他踏足峡谷入口的瞬间,丹田深处那点黯淡的火种猛地一跳!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感应传来——不是来自《地脉寻龙经》,而是来自峡谷深处那浓雾笼罩的核心!
那感应,带着一丝熟悉的、冰凉精纯的气息!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与之前那块残玉上的气息同出一源!更带着一种……仿佛被污秽包裹、却依旧顽强挣扎的……草木灵机!
九叶蕴灵草!还有……那株可能成精的百年老山参!它们就在里面!被这片死亡绝地守护着!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外围游魂强大百倍、冰冷污秽到极致的意念,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带着滔天的恶意和暴戾,猛地从峡谷深处那浓雾的核心区域横扫而出!
“吼——!!”
一声非人非兽、充满了无尽怨毒和饥饿感的嘶吼,如同实质的音波,狠狠撞在陈实的神魂之上!
陈实如遭重锤!身体剧震!闷哼一声,嘴角瞬间溢出一缕鲜血!眼前金星乱冒,颅脑深处的刺痛如同海啸般爆发!丹田处那点本就黯淡的火种更是疯狂摇曳,光芒几乎熄灭!
浓雾剧烈翻涌!一个庞大、扭曲、散发着恐怖威压的阴影轮廓,在峡谷深处那粘稠的墨色中,缓缓显露出狰狞的一角!
守护者!
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