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初露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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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拂过草木,洛阳太学庄严肃穆。

来自天下各郡的才俊汇聚于此,清谈玄理,辩诘经义。

荀彧端坐在明堂西侧靠窗的位置,端坐如松,一丝不苟。

他穿着素净的月白深衣,腰间系着玉佩,温润的光泽在晨光中流转。

面前书案上的竹简摆放得整整齐齐,笔毫搁在砚上。

他正凝神听着先生讲授《尚书》,眉目间是惯常的沉静专注,偶尔提笔批注,字迹清雅方正,如同其人。

在他身后,侍立着一位书童。

此人正是郭嘉,因党锢之祸走投无路,一年前被荀氏所收留。

他穿的鸦青色布衣是荀府仆役的统一制式,浆洗得干净。

少年有一丝与眉眼间的灵动格格不入的疏离。

郭嘉抱着一个装着备用竹简和笔墨的布囊,姿态并不像寻常仆役那般谦卑垂首。

他微微歪着头,倚着身后的廊柱,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满堂神态各异的学子,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仿佛看戏般的笑。

只有当荀彧需要更换竹简或研墨时,他才会上前半步,动作利落,好不敬业。

此刻荀彧不动声色地将一方需要研墨的砚台往桌角推了推。

郭嘉会意,上前一步,取水、研墨,动作流通顺畅,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扫过那些或专注或走神的学子。

他的心智与实际年龄不符,当年的阳翟郭氏也曾流出他早慧的传闻,很难想象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课间,身着华服的学子凑近荀彧,态度谦恭,正是出身名门望族的陈群。

荀彧身边很快围拢了几位同窗。

“文若,方才博士所讲‘洪范九畴’,弟尚有不解之处,可否赐教?”

荀彧放下笔,温言道:“长文兄请讲。”

他声音清朗,条理分明地开始解答,引经据典,深入浅出。

引得周围学子听得频频点头。

而郭嘉则看着被众人环绕、如众星捧月般的荀彧,嘴角的笑意深了些,却也带上了几分“看戏”的促狭。

他随手从布囊里抽出一张废弃的竹纸,指尖翻飞,三两下折成一只精巧的鹤。

他将纸鹤放在窗沿,对着它用极低的气声嘀咕:“啧,荀哥哥又在普度众生开坛讲法了。

你说他累不累?”

要不要把他们赶走这个念头骤起,还没等郭嘉实践,一个略显刺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哼,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说话的是袁氏旁支子弟袁涣,素来心高气傲。

荀彧尚未开口,陈群就己皱眉:“曜卿兄此言差矣。

学问之道贵在切磋。

文若见解精辟,我等受益良多,怎么到你嘴里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袁涣冷笑:“哼?

只怕是有人沽名钓誉,故作高深吧?”

气氛凝滞。

荀彧面色依旧平静,眸色微沉。

而不远处的郭嘉皱了皱眉,第一次想揍人。

他轻轻“嗤”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袁涣立刻怒目而视:“贱仆!

你笑什么?”

郭嘉立刻垂下眼,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得让周围人都能听见:“小人不敢。

只是方才听我家公子讲解‘木克土’之理时,想起家中长辈说‘树根拱地,田埂易塌’,觉得不过是粗浅言论,与公子性格甚是相合,一时觉得有趣罢了…绝无嘲笑公子之意。”

他这话看似解释,实则精准地戳破了袁涣之前在听“五行相克”时眉头紧锁、一脸茫然的窘态,巧妙地把自己摘出来,仿佛只是无知仆役的无心之言。

“噗嗤——”周围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袁涣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恼交加:“你!

你一个贱仆,安敢妄语,指桑骂槐!”

郭嘉对此犹嫌不足,刚想再嘲讽一番,被荀彧用眼神制止。

袁涣气得扬手就要过去打郭嘉。

“曜卿兄!”

荀彧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站起身,不着痕迹地将郭嘉挡在身后更安全的位置,目光平静地注视袁涣。

“太学圣地,当以礼仪为重,见识相搏。

绝非是逞口舌之快,更不宜对仆役动拳脚,奉孝不过一介书童,见识浅薄,偶发联想,言语难免有冲撞,彧代他向曜卿兄赔个不是。”

荀彧瞬间将袁涣置于无理取闹且自降身份的境地,言语也并无失礼之处,让人挑不出毛病。

袁涣看着荀彧那张无可挑剔的端方面孔,再看看他身后那个大眼布灵布灵,无辜样子的书童。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作不得,只能重重哼了一声:“不必了,我就当他童言无忌!”

风波平息。

众人更加敬重荀彧的涵养与风度,而看向那个“见识浅薄却似乎歪打正着”的书童郭奉孝时,则充满了好奇——这书童似乎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单纯。

“今日钟繇怎么没来听学,你知道吗?”

荀彧问陈群。

陈群:“奥,他家中有事,今日暂且就不来了。”

身为其挚友的荀彧虽感到有些疑惑,但也无可奈何。

他对陈群说道。

“若长文兄对《洪范》还有不解之处,彧愿再与长文兄探讨一二。”

……等陈群走了,荀彧回身,并未看郭嘉,只低声吩咐:“研墨。”

他语气淡淡的,嘴角却弯了起弧度。

郭嘉乖觉地上前研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道:“文若你看,对付这种草包,根本没必要讲些大道理。”

荀彧提笔蘸墨,目不斜视,只在笔尖落下前,淡淡飘出一句:“多事。”

听不出多少责备,更像是无可奈何。

郭嘉无聊的戳了戳纸鹤:“能解决问题就好。”

“日后对人还是要以礼相待,不可这般莽撞。”

荀彧又道。

郭嘉:“可是你以礼待人不还是招来嫉妒?

在我看来,首言不讳才能让对方认输。”

荀彧叹了口气,似乎不想和郭嘉争论这个:“把刚才的事忘掉,谨言慎行吧。”

郭嘉撇撇嘴:“知道了。”

午后是策论课。

博士祭酒马日磾出了一道题:“论当世之急务”。

题目一出,满堂学子或奋笔疾书,或凝神苦思。

荀彧提笔,略作沉吟,便在竹简上落笔,字字珠玑。

通篇充满匡扶社稷、经世致用的“王佐”之气。

郭嘉侍立一旁。

荀彧的策论他瞥了几眼,心中暗赞其格局宏大、思虑周详,却也觉得过于“正”了些。

他眼珠一转,瞥见旁边一位姓杨的学子正满面愁容,显然文思枯竭。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郭嘉脑中闪过。

他趁着荀彧全神贯注书写、马博士背身踱步至另一侧、无人注意他之际,飞快地从布囊里抽出一张空白的竹纸,蹲下身,以布囊为遮掩,运笔如飞。

字迹潦草,活像鬼画符。

但其行文风格独特——尖锐、大胆,首指宦官专权、外戚干政、党锢之祸为“天下之毒瘤”。

其中隐晦地提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锋芒。

写罢,他迅速将墨迹吹干,揉成一团,装作失手,让纸团“恰好”滚落到那位杨姓学子的案几下。

杨学子正焦头烂额,忽见脚边纸团,如获至宝,以为是哪位同窗好心给他的提示,连忙捡起展开——“!”

纸团上面写的观点犀利,切中要害。

居然远胜自己腹中草莽!

求成心切之下,这人竟将其中核心观点改头换面,匆匆誊抄到了自己的策论上,最后满意的拍了拍手。

等策论收齐,马日磾当堂评点。

他先是大赞了荀彧的策论,称其“立论高远,谋虑深远,有王佐之才”。

荀彧谦逊垂首。

然而,当读到那位杨学子的策论时,马日磾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尤其是读到其中抨击如今世道、影射朝政的部分,老博士的眉头皱成一团,猛地一拍案几:“大胆!

此等狂悖之语,竟敢出你之口!”

满堂皆惊之际,杨学子吓得面如土灰,连喊冤枉:“博士…学生…学生只是拾人牙慧…这纸团只是朋友给我的!”

他慌乱之下,指向地上那个被揉皱的纸团。

“把纸团打开。”

马日磾命人拾起纸团展开,郭嘉此刻却是一脸“事不关己”,仿佛从来不是自己干过的一样。

荀彧看到那字迹和惊悚的内容,心头巨震,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轻轻扫了一眼身后的郭嘉。

郭嘉朝他笑了笑,眼睛里写满“我厉害吗?”

的骄傲之色。

荀彧:“……”实在不行,自己就承认了吧。

“此物来源不明,是有人意图扰乱太学清誉。

但其中内容,彧觉得感情充盈,精辟独到,或许真的是一篇好策论。”

荀彧一出声,全场的人都开始思考那张策论独特的关注点。

忧思国运天道,一语中的。

又何尝不是一篇好策论呢?

马日磾心中盛怒稍解,沉吟片刻,重新审视了杨学子那片“狂妄之语”。

杨学子把双手举过头顶拜了三拜,暗中感谢荀彧出言相救。

“你说的友人在哪里?”

“啊?”

杨学子一脸懵逼。

他只是情急之下随口编造,他哪来的什么朋友?

而且纸团本就来历不明,这……他当即犯了难,求助的目光看向身边的人,可谁都默不作声。

“我……我不知道!”

他急的都要哭了:“都不要再问了,我真的不知道啊!”

马日磾见他如此,也不想为难他:“罢了,老夫就当你所写,今日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学子们心有疑惑地散去,议论纷纷。

荀彧沉默地整理书箱,脸色沉静如水,周身气压却很低。

郭嘉立刻上前,手脚麻利地帮忙收拾,一副尽职尽责的书童模样。

走出明堂时己然西下无人,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行至太学僻静的回廊拐角,荀彧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声音听不出喜怒,:“奉孝。”

“公子。”

郭嘉应声站定。

荀彧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古井深潭,静静地看着郭嘉:“你现在告诉我,那张纸上,你究竟写了什么?”

郭嘉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

他看着荀彧的眼睛,心中莫名有些慌张。

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他沉默了几息,眼底掠过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锐利与苍凉交织的光芒。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弧度:“不过是说了几句…这太学高墙之内,人人腹诽却无人敢宣之于口的真话罢了。”

荀彧定定地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聪慧得近乎妖异,行事狂放不羁如野火,却又似乎总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试探着世道的边界,从而换回一种“我还活着”的麻木之感。

他看得透天下人心鬼蜮,却似乎独独不愿去算透。

最终,荀彧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融化在暮春微凉的晚风里。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转身继续前行。

郭嘉快步追上去,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荀哥哥,我带你去喝酒看美人这怎么样?”

荀彧脚步未停,只淡淡抛下一句,语气不容置疑:“荀府家规,仆役不得饮酒。

还有…也不许看美人。”

郭嘉夸张地叹了口气:“唉,规矩…又是规矩…”他嘴上抱怨着,脚步却紧紧跟上,鸦青色的身影与月白的背影,一前一后,渐渐融入太学宫门外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