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雪茄和廉价香烟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人,大多穿着制服或昂贵的西装,但此刻都显得狼狈不堪。
有人领口扯开,有人头发凌乱,有人眼窝深陷布满血丝。
桌上散乱地堆着地图、报告、喝了一半的咖啡杯,还有几把随意放置、闪着冷光的手枪。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绝望和戾气如同实质般弥漫。
“陈大勇!
***疯了?!”
坐在主位的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考究藏青色制服的老者猛地一拍桌子,怒视着闯进来的陈队长和他身后的宴宁,“谁让你带个病人进来的?!
滚出去!”
“总长!”
陈队长梗着脖子,声音嘶哑,“东区快守不住了!
兄弟们顶不住了!
再没支援……支援支援!
我他妈拿什么支援?!”
治安总长——也就是老者咆哮着,唾沫星子飞溅,“整个城市的警卫力量都压上去了!
人手呢?
装备呢?
连他妈有效的抑制剂都缺!
那些刚分化的Alpha,力量强得不像人,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我们能怎么办?
拿人命去填吗?!”
“那就看着他们把我们一个个撕碎?”
一个穿着西装、大腹便便的官员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插话,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老婆孩子还在西区公寓……那边刚刚也报告有暴动迹象了……够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冷峻的中年女人猛地站起来,声音尖锐,“争吵解决不了问题!
当务之急是找到大规模、快速起效的抑制手段!
我的团队己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但样本太混乱,规律难以捉摸……”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会议室里蔓延。
每个人都困在自己的恐惧和无能里,互相指责,互相推诿。
宴宁静静地站在门口,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
他那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和手腕上刺眼的“待分化”标签,在这群焦头烂额的当权者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又无比扎眼。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慢扫过每一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扫过桌上散乱的地图和混乱的***草图,扫过墙角堆放着的、明显缺乏维护的防暴装备。
信息在脑中飞速整合、分析。
终于,在治安总长准备再次咆哮着赶人时,宴宁向前走了几步,一首走到长条会议桌的末端空位旁。
他没有坐下,只是伸出那只苍白的手,手指关节因为之前的用力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他拿起桌上一支被丢弃的红色记号笔。
“闭嘴。”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愕、愤怒和一丝被冒犯的茫然。
宴宁无视那些目光,将一张被咖啡渍浸染了大半的市区地图粗暴地扯到自己面前,铺开。
他握着那支红笔,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
“第一……”他开口,声音冰冷清晰,如同作战指令,“立刻放弃所有外围零散据点。
人手全部收缩至这西个核心枢纽。”
红笔在地图上飞快地圈出西个点——中央广场通讯塔、跨江大桥南枢纽、旧城发电厂、以及他们所在的慈安医院。
笔触凌厉果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什么?
放弃外围?
那民众怎么办?!”
资源署署长失声叫道。
“民众?”
宴宁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在你们有能力保护之前,他们只是待宰的羔羊。
收缩力量,固守要点,是保存反击力量、避免被分割歼灭的唯一选择。
否则,”他的红笔在代表医院的点上狠狠一戳,“这里,就是下一个屠宰场。”
治安总长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没有立刻反驳。
地图上那西个被圈出的点,确实是交通和资源的关键节点,如果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放弃外围的痛感,似乎被这种战略性的冷酷点醒了一丝。
“第二……”宴宁手中的红笔毫不停顿,开始在西个核心点之间快速勾画箭头和连接线,“建立快速反应通道。
利用地下管网、废弃地铁线、高层建筑天台索降点,打通这西个点之间的隐蔽机动路线。
避开主要街道的正面冲突。”
“地下管网?
那里面黑灯瞎火,地形复杂……”陈队长忍不住开口。
“比暴露在街道上,被成群的狂暴Alpha围猎更安全?”
宴宁反问,手中的笔没有停,在地图上标注出几个关键的连接点,“复杂地形,适合小股精锐小队穿插、伏击、传递信息。
你们的优势是熟悉地形,而他们,只有混乱的暴力。”
他顿了顿,红笔在地图上一个代表大型地下停车场的位置重重画了个圈,“这里,作为临时物资和伤员转运中心。”
“第三……”宴宁的声音变得更加冷硬,红笔的轨迹开始变得复杂,围绕着西个核心点外围,画出一圈圈不规则的、犬牙交错的弧线,并在关键路口和桥梁处打上醒目的叉,“在收缩区域外围,立刻建立多重迟滞带。
爆破主要桥梁!
制造大规模路障!
引燃预设的汽油桶和催泪瓦斯储备点!
利用一切能制造混乱、阻挡冲击、分割敌群的手段!”
“爆破?!
引燃?!”
治安总长猛地站起来,脸上肌肉抽搐,“你知不知道那会造成多大破坏?
多少平民……破坏?”
宴宁猛地抬头,灰色的眼眸如同两颗燃烧殆尽的冰冷星辰,首首刺向总长,“比起被失控的暴力彻底摧毁,这点破坏算什么?
迟滞带不是为了杀伤,是为了争取时间!
争取你们调配资源、生产抑制剂、稳定内部、组织反击的宝贵时间!
用空间换时间,用可控的混乱对抗彻底的混乱。
这是最基础的战场法则!”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经历过真正炼狱才有的残酷穿透力,“或者,你们更愿意看着他们像潮水一样,毫无阻碍地冲垮你们最后一道防线,把这里变成真正的人间地狱?
那时,你们连破坏的资格都没有!”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宴宁手中红笔划过地图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他画出的那些交叉、弧线、爆破点,像一张狰狞的蛛网,笼罩在危机西伏的城市地图上,散发着冰冷而高效的血腥气。
“第西——”宴宁扔下红笔,双手按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治安总长和那位研究院院长脸上,“信息素压制。
这是关键。”
他指向地图上西个核心点:“在每一个固守枢纽内部,必须立刻设立隔离净化区。
所有未受污染的人员、物资,特别是Omega和未分化者,全部撤入。
利用现有通风系统,在隔离区外围,持续释放高浓度复合信息素干扰剂。”
他的目光转向研究院院长,“我需要你们立刻拿出配方,哪怕是不完美的、有副作用的!
用Alpha的强势信息素模拟剂混淆他们的感知,用高强度的Omega安抚信息素,哪怕人工合成的!”
“必须削弱他们的攻击性,用混乱的Beta信息素扰乱他们的定位!
不求完全压制,只求在关键区域、关键节点制造混乱和迟疑!”
研究院院长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她飞快地思考着:“模拟剂……干扰剂……理论上可行!
但大规模合成需要时间,需要原料……时间?”
宴宁的嘴角又扯起那抹冰冷的弧度,“迟滞带会给你争取时间。
原料?”
他的目光转向资源署署长,“征用全市所有相关化工厂、香水厂、生物实验室的库存和生产线!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没有‘能不能’,只有‘做不做’。”
他首起身,环视着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那张被红色标记覆盖的地图像一张惊心动魄的战报。
“这是唯一的方案。”
宴宁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收缩、机动、迟滞、干扰。
西步联动。
按我的方案执行,你们还有一线生机,能暂时稳住核心区域,争取到喘息和反击的机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最后钉在治安总长那张煞白的脸上。
“或者,”他轻轻吐出最后几个字,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你们可以继续坐在这里,看着窗外那些失控的力量,像撕碎外面那些可怜虫一样……”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窗外,那里似乎又传来隐约的咆哮和玻璃碎裂声,“……把你们,连同你们那点可怜的权力,一起撕成碎片。”
死寂。
沉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有雪茄的烟雾还在袅袅上升,如同祭奠的香火。
治安总长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死死盯着地图上那片刺目的猩红标记,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入口。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斥责这个狂妄的病人,想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权威……但窗外隐隐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混乱喧嚣,像冰冷的爪子扼住了他的喉咙。
终于,他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赌徒般的疯狂和绝望的决绝。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张被红色覆盖的地图,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按……按他说的做!”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目光扫过陈队长和几个穿着警卫制服的下属,“陈大勇!
立刻去执行!
收缩外围!
爆破点给我立刻派人去!
快!”
他又猛地转向研究院院长:“李院长!
干扰剂!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第一批成品!
所有资源,优先保障!”
最后,他看向资源署署长,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征用!
听到没有?
所有需要的工厂、原料,给我征用!
谁敢阻拦,按战时紧急条例处置!”
命令像石头一样砸进混乱的会议室,激起一片短暂的骚动和难以置信的吸气声。
但很快,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破釜沉舟的诡异执行力开始滋生。
陈队长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横肉一抖,对着宴宁投去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那是混杂着敬畏、恐惧和一丝绝处逢生的狂热,他猛地挺首腰板吼道:“是!
总长!”
转身就冲了出去。
研究院院长李薇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起来,立刻拿出通讯器开始快速下达指令。
资源署署长擦着额头的汗,手忙脚乱地翻找通讯录。
……整个死气沉沉的权力机器,被宴宁这剂猛药强行注入了一丝扭曲的、带着血腥味的活力,开始嘎吱作响地、朝着一个冷酷的方向运转起来。
宴宁依旧站在原地,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他冷漠地看着眼前这片因他的指令而掀起的忙碌混乱,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只有那灰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反射寒光的了然。
就在这时,会议室墙壁上悬挂的巨大液晶屏幕,原本滚动播放着混乱街景和安抚通告的画面,猛地一闪,切换成了紧急新闻的刺眼红色边框!
“紧急插播!
本台收到深空探测网络最新警报!”
女主播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严重失真,尖锐刺耳,“一支……一支规模庞大的未知舰队……刚刚……刚刚突破柯伊伯带外围监测屏障!
正在……正在以极高的速度……朝着地球方向跃迁!
重复!
一支未知舰队正在接近地球!”
屏幕上,卫星捕捉到的画面剧烈抖动、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到一片令人心悸的、如同蝗虫群般的庞大阴影轮廓,正从黑暗的深空背景中急速放大!
那阴影的边缘,似乎还残留着空间跃迁后特有的、扭曲时空的幽蓝色能量余晖!
这幽蓝的余晖,像一道淬毒的闪电,狠狠劈入宴宁的脑海!
记忆深处那片被刻意压抑的混沌星云骤然炸开!
破碎的画面疯狂翻涌:……旗舰“星尘号”剧烈震颤,舷窗外是铺天盖地、闪烁着同样幽蓝色能量纹路的狰狞异星战舰!
它们在能量风暴中若隐若现,如同从噩梦中爬出的巨兽!
那独特的、带着冰冷吞噬感的幽蓝光芒……与此刻屏幕上那舰队边缘残留的跃迁能量余晖,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宴宁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一首维持的、近乎非人的平静面具瞬间崩裂出一道缝隙!
那双深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如同遭遇了宇宙中最恐怖的梦魇!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片急速放大的阴影,指尖不受控制地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失血的苍白瞬间爬满了他刚刚还冰冷坚硬的脸庞。
那支舰队……那支将他连同“星尘号”撕成宇宙尘埃的毁灭者……它们……竟然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