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照惊鸿

为了追到我，尊贵的世子挽起华服，亲手帮我杀鱼。

在满城花开的时候我第一次拒绝他，在飞雪漫天时我第九次拒绝他。

不是没有心动过，可我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他，我配不上。

后来流寇猖獗，他挺身替我挨了一刀。

打那后我便爱得一发不可收拾，在脏乱的屠宰场，我献出了我唯一的珍宝。

我的第一次，疼痛又甜蜜得像过年的糖。

“阿瑶放心，此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妻，若有违此誓，定教我孤苦一生。”

他确实爱极了我。

宁弃了高门也要和我厮守，在祠堂挨了九十九棍。

冒着杀头之罪求到了宫里。

最后王府妥协了，只要他为王府留下子嗣，便允他和我私奔。

迎娶相府嫡女那日，他握紧我的手。

说：“阿瑶莫怕，只一年，我便能和你长相厮守了。”

可后来我等了一年又一年。

第一年嫡女生的女儿过于孱弱，要燕惊寒照顾。

第二年嫡女怀了二胎，燕惊寒走不开。

第三年他的嫡长子落了水，他掐着我的脖子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恶毒！我不是答应了要与你长相厮守吗！”高门的把戏太多了，我一个屠户女看不懂。

所以在第四年我答应了竹马的求娶。

“遥儿放心，如今我已是状元郎，必让你风光大嫁。”

01.送走了竹马派来的媒婆后，我刚回到王府，几个护卫便扑了上来。

他们将我吊在府内桃树上，足足吊了一个时辰。

初雪落下，淋了我满身，冻得我感觉不到寒冷。

“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孙子！”恍惚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天际。

“燕惊寒你这个逆子！我早就讲过，楚星瑶就是个蛇蝎女，你没如她所愿，她就要杀死你的嫡子！”我惨然地笑了。

明知这王府是个火坑，却为着燕惊寒那几句花言巧语，就真的信了他这个王府世子能和我长相守。

燕母一直瞧不起我的市井出身，便铁了心要拆散我和燕惊寒。

为了领我回家，燕惊寒在祠堂被她打了足足九十九鞭荆条。

后背至今留着丑陋如蜈蚣爬行的疤。

也曾为了越过她的权威，孤身闯入皇宫面圣，挨了四十廷杖，打得腰背血肉模糊。

那时的他说，一想到再努力一点，就能与我长相厮守，他便不怕疼了。

可如今，他站在桃树旁，怀里抱着他的嫡子。

他的正妻陆令仪依偎在他身上，委屈得眼中含泪，看起来楚楚可怜。

“真是好幸福的一家三口……”我承认我羡慕了，羡慕到嫉恨。

燕惊寒撇开了头，目光落在桃树上，却又仿佛被针扎了眼睛一般，再度将目光挪开。

桃树上，是他刻下的誓言。

此生愿与楚星遥双宿双飞。

我突然就笑了。

他说这是他出生那日种下的树，在树上刻下的誓言他一定会实现。

他也说只想与我共生一子，家中安排的婚事只是锁住他的枷锁。

他还说儿子已经生下来了，只要再等一年，他就能和我一起走。

可他的儿子落水后，被吊在这里经受一整夜风雪的，还是我。

“遥儿，你有怨气可以冲我来，孩子是无辜的。”

他的口吻透露着浓浓的失望。

“孩子是陆令仪自己扔下池塘的！”“我是跳下池塘救你的儿，不是抱着你的儿跳下池塘威胁陆令仪！”我激动地吼。

陆令仪便更加激动地反击。

“我是孩子的生母！虎毒尚且不食子，我怎么可能把亲生孩子丢进池塘！”可是，事实就是她为了陷害我，把孩子扔进池塘，我不会游泳，却为了燕惊寒的种，跳进池塘救孩子。

我绝望地看向了燕惊寒。

“燕惊寒，你也这么认为的吗？”燕惊寒低头沉默，氛围便沉得像暗无天日的云。

良久后，他终于开口了。

“楚星遥，你再怎么心急，也不该对孩子下手。”

“给令仪认个错，这件事便就此揭过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随后，惨笑了起来。

“我不认。”

燕母大怒。

“那就给我打！”“不给令仪磕头道歉就给我打死她！”护卫的鞭子挥来，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我的整个后背皮开肉绽，却依旧紧紧咬着牙，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燕惊寒突然抓住了护卫的手。

“行了！到此为止！”“母亲，燕府家规，天大的错，九十九鞭也足以偿还！”他对燕母一抱拳，在燕母愤怒的目光中，快步迎了上来，将我松绑。

“遥儿，你为什么……”他眼中的泛起了泪。

我踩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推开了他。

“你不信我，所以……”“你为我捱的九十九鞭，我还给你……”02.等我醒来后，人已经趴在了奴婢房的床上。

熟悉的手指抚摸着我的后背，手上的药膏凉飕飕的，抹过之处，便将痛楚压下许多。

“别动，我给你上药。”

燕惊寒皱着眉头。

“明明你认了错，就可以少挨一顿毒打，为什么偏偏不低头？”“最后一年了，我一直在咬牙忍，你为什么忍不下去？”“遥儿，我越来越不懂你了……”我咬紧了牙关，闭上了眼。

“燕惊寒，你当真在忍吗？”燕惊寒的手一怔，发起了抖。

“遥儿……不是你想的那般……”“我真的想帮你，可我若是偏向你，我母亲会对你更狠……”我轻声笑着，眼泪从脸颊滚落。

这是第几次了？我也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他母亲提出的所有要求，他让我退让，我便全都听了。

我以通房丫鬟的身份，从后门入府。

四年来，被他母亲和他发妻不断地针对。

他让我忍，他说只要足够坚持，强扭的瓜也能甜。

我便顺他的意，一年一年地忍了下来。

从辱骂到抽耳光再到现在这般吊起来打。

可我没等到双宿双飞，却真的把自己等成了通房丫鬟。

所欠缺的，也就只有一张奴契罢了。

“燕惊寒，一年以后的借口，你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遥儿你在胡说些什么？一年以后我一定会和你一起走的！你相信我，我已经有了计划……”燕惊寒慌忙地表态。

可房门外传来的婴儿啼哭，轻易地堵上了他的嘴。

“惊寒，孩子想父亲了。”

陆令仪的一声轻唤，燕惊寒便起了身，匆匆而去。

我撑着身子坐起，窗外的院落中，陆令仪在两个女儿的簇拥下，把哭闹的儿子递向燕惊寒。

燕惊寒接过孩子，轻轻抖动着，认真地哄。

燕母笑得慈祥，仿佛菩萨临凡。

窗外的一家人，其乐融融。

窗内的我，缓缓趴回了床上。

燕惊寒，我真的真的好想听完你的计划……哪怕你糊弄到全是漏洞的计划，我也想听。

可你没有告诉我啊……窗外的欢笑声如利刃，穿透窗户纸，刺得我凄凉地笑。

不治了。

我将燕惊寒带来的药扔出了窗户。

药罐落地，摔得砰的一声。

惊得燕惊寒回头，也惊得燕母一颤。

随后，又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便拿起了笔，沾了伤口流出的血，写下了一封信，交给相熟的下人春桃。

“春桃，麻烦你帮我送一送吧……”春桃接过信来，疑惑道：“送哪里？”“新科状元府，你就说是帮小鱼妹送的。”

03.数日后，状元府的回信来了。

我看完后，便收拾起了自己的物品。

这些年燕惊寒送了我不少物件，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我将它们全都装进了小箱子里。

独留下了一个手镯，怔怔出神。

那时候还没有陆令仪的存在。

燕惊寒悄悄带我回家，见了他快要去世的奶奶。

他说：“奶奶，这是您孙媳妇，楚星遥。”

奶奶见我心地善良，眼睛发了光，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嘿嘿地笑。

她褪下了这枚手镯，套在了我的手腕上。

“惊寒，身份地位都是表象，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找个真心喜欢的，别听你母亲的，以后好好对遥儿。”

如今，镯子还是那个镯子。

可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镯子也放进了小箱子内。

“奶奶，惊寒很好，是我不想等了。”

我抱起箱子，鼓起勇气走向主屋，推开了门。

“燕惊寒这四年送我的物件，一件不落，全在盒子里。”

“我来归还。”

屋内，正在说笑的陆令仪与燕母同时一怔。

陆令仪一脸警惕地走了过来，将箱子打开，取出了最上面的那枚镯子。

燕母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三两步跑到了陆令仪身旁，一把夺过了陆令仪手中的玉镯。

“这是惊寒奶奶的祖传镯子，你……你怎么会有这个！”陆令仪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燕母。

“母亲大人不是说这枚手镯奶奶已经传给了您，您遗失了吗？”我忽的想了起来。

燕惊寒曾经说过，他父亲是个孝子，和奶奶都不喜他母亲，这段婚姻是他母亲设计王府强求来的，所以他父亲常年留在封地，并不回京城居住。

如今看来是奶奶厌恶燕母，连祖传镯子都没给。

我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

却不料，陆令仪也咧开了嘴，歹毒地笑了起来。

“恭喜母亲大人捉到家贼，祖传手镯失而复得！”燕母怔怔地看着她。

她便笑得更加歹毒。

“这家贼罪大恶极，不如当场打死，将尸首交给官府。”

燕母恍然大悟，随之邪笑了起来。

“来人！楚星遥偷我祖传信物，罪大恶极，将其拿下，乱棍打死！”她们……想杀了我灭口！04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立马便往主屋外跑。

一个护卫突然挥出一棍，正正打中我的后脑勺，打得我头晕目眩，彻底没了力气，往前一扑，趴倒在地。

紧接着，便是乱棍如雨。

几棍引动旧伤，打得我不断咳血。

快要神志不清之时，屋外传来了燕惊寒的怒喝。

“住手！”他快步闯入，喝退了护卫，随后压抑着怒火：“她本就有伤，你们这么打，要活活打死她吗！”“逆子！这小娼妇偷了你奶奶留给我的镯子！”“这可是王府主母才配有的。”

“我打她又如何，打死她都活该！”燕母举起手镯，瞪向了他。

燕惊寒整个人一怔，气场都变得格外无力。

这枚镯子，他亲眼见到奶奶扣在我的手上。

可如果他现在反驳，那她母亲便是不被婆母承认的儿媳，这样的闲话若是传出去，他父亲更不会回家了。

“惊寒……你知道的，这镯子......”我气若游丝的解释，把燕母气得嘴唇抖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令仪却突然挡在了燕母身前。

“夫君，你若为了个丫鬟污蔑自己的生母，那便和她走吧。”

“顺你的意，再也不要回来。”

“日后我会告诉孩子，他们的父亲死了！”燕惊寒整个人一怔，身子发起了抖。

良久后，往地上一跪。

“遥儿染了偷盗恶习，是孩儿教导无方，还请母亲谅解！”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便磕断了我所有的希望。

“遥儿，你快跟母亲认错。”

他抓着我的手，声音有些哽咽。

我心里却越发的堵。

“燕惊寒……这枚镯子分明是奶奶......”他撇开了眸子，攥着我的手，力气变得大了许多。

“遥儿，认下吧……”“一年之约我从未忘记，计划我也已经做好，我家的事我自会摆平。”

“可你……不能让我见不到孩子……”我怔怔地望着他，喉头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腥。

随后，惨笑了起来。

“这四年……不想走的原来是你……”“你想陪着孩子，是不是……”我虚弱地质问着他。

他闭上了眼，手抖得无比厉害。

“遥儿，你认下来吧，就当是为了我……”他再度劝说，燕母在陆令仪的撺掇下却一声冷笑。

“认？燕惊寒，你想得美！”“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按家规让她受九十九鞭，好好长长记性！”“第二，让她签一份奴契，以后我亲自教导她如何做好一个奴婢！”“尤其是主子的东西，奴婢碰不得！”燕惊寒一咬牙。

“她再挨不得打了，拿奴契来！”我笑得更加绝望了。

“燕惊寒，你知不知道签了奴契，我就是奴籍，再做不回人了……”“你的母亲，你的发妻都可以把我发卖给任何人……”“若发卖到青楼，我便沦入娼道了……”燕惊寒握紧了我的手，低声道。

“不会的，令仪不会做得这么绝，我相信她。”

霎时间，我只觉得天塌地陷。

四年真心，便是错付到了极致。

“让我休息两日，可以自由走动后，我陪你们去官府寻证人签……”我惨笑着说道。

05.四日后。

燕惊寒拿着奴契，一溜小跑，跑到了奴婢房。

“我顶不住了，你今日必须得签了。”

他焦虑得紧。

春桃抬起了头，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主子，您是找遥儿吗？”“她昨日便走了，难道没跟您辞行吗？”“走……了？”燕惊寒眉头一皱，紧接着便勃然大怒。

“她伤得这么重，你怎么让她走了？”春桃立马跪在了地上。

“是新科状元亲自来接的，奴婢以为您知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对了，遥儿给您留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