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棘与蛇吻

南城的秋夜，凉得像一块浸透了谎言的丝绸。

风里裹挟着海港的咸腥与旧街区的潮气，蛮横地穿过梧桐道，最终被路氏旗下“金顶”酒店的辉煌灯火烫得无影无踪。

今晚，这里是名利场，是狩猎园。

俞之琅踏上旋转门前的红毯时，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穿了一袭 vintage Dior 黑色丝绒长裙，裙摆曳地，像一团流动的、不祥的夜色。

唯一的亮色，是她颈间那串南洋珍珠项链。

珠光温润，却又透着一股陈旧的、近乎尸体般的冰冷。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

也是她今晚投下的一枚问路石。

“小姐。”

跟在半步之后的暮川压低了声音，少年气的脸庞上写满警惕，“人到齐了。”

俞之琅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满室衣香鬓影。

香槟杯折射出虚伪的笑，水晶灯下流淌着精心算计的寒暄。

她像一个闯入文明宴席的异类，骨子里带着荒野的血腥气，与这里格格不入。

“之琅。”

一道温润的男声在她身侧响起。

路晟端着香槟，恰到好处地挡住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

他一身标准的意式剪裁西装，金丝眼镜后的双眼笑意温和，是南城上流社会最标准、最无懈可击的继承人范本。

“许久不见，俞老先生身体可好？”

他问。

俞之琅牵起唇角，那笑意不及眼底。

“有劳路少挂心，爷爷很好。”

她与他轻轻碰杯，清脆的声响淹没在喧嚣的背景音里。

这女人，像一朵淬了毒的黑玫瑰。

路晟的目光落在她天鹅般的脖颈，那串珍珠项链的存在感过于强烈，几乎夺走了主人所有的光彩。

不对，是她们相得益彰，共同构成了一种危险的、令人着迷的叙事。

家族里的那群老东西越来越不安分，父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与俞家联姻，是他巩固权力、肃清内鬼最快的一步棋。

俞之琅，就是这步棋的棋眼，不容有失。

他的余光瞥见宴会厅最幽暗的角落里，那道熟悉又阴郁的身影。

沈玠云。

南城沈家的那个疯子。

路晟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站位，将俞之琅的身影完全纳入自己的保护圈。

沈玠云看俞之琅的眼神，从来都不正常。

那不是爱慕，也不是欲望，而是一种……艺术家欣赏自己即将完成的、最血腥、最完美的杰作时才会有的眼神。

狂热、偏执，带着毁灭一切的快感。

他只当那是沈玠云单方面的骚扰，一种病态的、不值一提的插曲。

路晟的算盘，隔着三层西装料子都能听见响动。

他的“保护”姿态做得滴水不漏，像一张温柔的、无形的网，企图将她牢牢网住。

可惜，她不是金丝雀。

她是那只扇动翅膀，就能在南城掀起风暴的蝴蝶。

俞之琅的指尖在酒杯冰凉的杯壁上轻轻划过，目光却穿透路晟精心构筑的屏障，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角落。

阴影是沈玠云最好的保护色。

他站在那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唯有指间缠绕的一条银链，偶尔会反射出一点幽微的冷光。

他甚至没有看她，只是低垂着眼，仿佛在研究自己苍白修长的手指。

但俞之琅知道，他正在“看”她。

用一种比视线更首接、更具侵略性的方式。

她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开始微微发烫。

这不是错觉。

这条项链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却也是个诡异的“预警器”。

每当周围有浓烈的、针对她的恶意或罪恶时，它就会升温，像是在用死者的体温提醒活人，危险将至。

今晚的“热源”，无疑就是沈玠云。

这个南城最有名的疯子，对自己抱着一种病态的、毫无来由的关注。

俞之琅一首将其归为上流圈子里无聊的消遣，从未深究。

可今天这温度，烫得有些过分了。

“小姐，沈玠云的眼神不对劲。”

暮川的声音再次贴着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像是要把你吞下去。”

俞之琅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用酒液的冰凉压下心头那点躁动。

“让他看。”

她轻声回道，“被狗盯上，总不能学狗叫，不是么？”

她来此的目的，就是搅乱一池春水。

沈玠云也好，路晟也罢，都是她计划中的棋子。

只是她没料到，有人的棋路，比她更疯，更不计后果。

光透过水晶吊灯，被切割成亿万片锋利的碎片，最终温柔地、虔诚地落在她的皮肤上。

她的皮肤像上等的冷瓷，黑色的丝绒长裙是盛放这件艺术品的最佳容器。

还有那串珍珠。

沈玠云的指尖在那枚银链“倒吊人”牌上反复摩挲，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得以片刻安宁。

他的视网膜上，清晰地倒映着俞之琅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她抬手，她微笑，她与路晟虚伪地碰杯。

他早己通过内线得知，她今晚会佩戴这条项链。

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在沈家暗无天日的地窖里，靠着幻想和仇恨才能活下去的少年。

他通过特殊渠道弄到了这条项链，用一种从古籍里复原的特殊工艺，将感光感热的涂层一点点刷了上去。

那涂料的配方很复杂，需要月光、尘埃，还有……他指尖的血。

他想象了无数次。

当她戴着它，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当宴会厅的强光与她的体温达到某个临界点时，珍珠会如何“活”过来。

它们会呈现出最瑰丽、最妖冶的血红色，仿佛刚刚从跳动的心脏里被剖出。

他要看她在那一瞬间，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是惊慌？

是恐惧？

还是……像他一样，感到一种宿命降临的战栗？

他策划了这场盛大的“异象”，只为捕捉她那一瞬间的惊艳与迷人。

那是独属于他的，无人能分享的艺术。

“下面，让我们欢迎今晚的压轴拍品……”司仪高亢的声音将沈玠云的思绪拉回现实。

开始了。

他的舞台，他的女主角，他的血色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