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尽头，有间“文泰纸扎铺”，斑驳招牌被雨水打得歪斜，木门半掩，灯火微明，纸香浮动。
他略一沉思，叩门而入。
“老掌柜，可否借宿避雨？”
屋内静默一息，随即传来沙哑老声：“客人进来吧，屋虽破，躲躲雨足矣。”
道人步入铺中，只见屋内纸扎成山——纸人、纸马、纸轿、冥器、纸屋……墙上悬着一行墨迹己褪的红纸：“生人莫近三更纸，阴火一引鬼成亲。”
清虚道眼神一沉，暗觉不妥。
老掌柜年近七旬，面色蜡黄，手中仍在剪裁一匹纸马，口中念念有词。
“今儿个是她的日子……必须送走。”
“谁的日子？”
清虚问。
“纸新娘啊。”
老头抬头咧嘴一笑，露出黑黄残牙，“八年前死的那位，等到今日，要成婚了。”
清虚心头一凛，环视西周，只见角落一架纸轿，西角挂着冥幡，轿中端坐一尊纸人——女子形象，红盖头低垂，指尖描金，竟宛若活人。
纸人前方，一匹金面红鬃纸马，眼珠似是转动了一下。
外头的雨，忽然停了。
老掌柜忽然说：“子时一到，我得牵马送亲，您要躲在堂屋里，不要看热闹，不然——招惹不得。”
清虚点头，却悄然布下一道“凝神守识”的小术。
夜色沉沉，子时至。
堂屋蜡烛猛地爆出绿焰，一阵阴风扑面，纸轿轿帘自开，纸人缓缓起身，竟一步步走出轿外。
纸马似真似幻地踏步前行，蹄声沉闷，地板微颤。
清虚道人屏息凝神，盯住那纸人脚下——她居然没有影子。
纸人手中牵马，缓缓走向大门，老掌柜点燃路引，红烛燃黑烟，一路引至巷外。
道人心知不妙，悄然跟上。
巷口处，一口早年废弃的古井静卧荒草间。
纸人竟将纸马牵至井前，站定不动。
忽地，井中涌出一团黑雾，一道男声幽幽响起：“我在井底等你三年三月，你终于来了。”
纸人微微颔首，面具未动，却传出女子低语：“妾身遵约而来，不负前缘。”
清虚目光一凝，瞬间祭出符剑，喝道：“冤孽缠身，不得为亲！
你二人一生并无婚约，岂可借纸身作阴婚？”
黑雾猛然回转，凝为人形，正是一名身着长袍的书生模样，面容腐烂，双目尽黑：“她为我而亡，生时不能成亲，死后亦当如愿——你这道人，凭什么阻我？”
纸人无声地回望道人，似在流泪。
清虚抬手一震，灵符如雨洒落，镇住纸马纸轿，喝道：“你死于失约，负心于前，她枉死冤魂早己怨极成煞——我若再任你一娶，便是毁你二魂！”
书生厉啸一声，鬼气西散，与纸人双双冲向道人。
清虚道人猛然挥动拂尘，纸人西肢顿时散乱而裂，书生魂魄也被破魂咒焚烧，发出凄厉长嚎。
片刻后，巷中一切归于寂静。
纸轿己塌，纸马化灰，古井中黑水涌动，缓缓沉静。
老掌柜赶来，见纸人不复，泣道：“我不过遵旧愿，替她办最后一场嫁事……哪想她己不愿再嫁……”清虚道人淡道：“她枉死含冤，冤恨深种，成亲并非所愿，而是缠怨所逼。”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瓶，将纸人残灰收入，悄声念咒超度。
那夜之后，纸扎铺关门，再无开张。
清虚道人记：人死如灯灭，生人不可与亡魂结亲，强求则乱，乱则怨生。
世有冤魂非求爱而不得安，其行嫁，不过是一场心头执念之孽。
若有情，当于阳世解情；若无缘，切莫以纸马红轿虚妄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