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门槛处，皮鞋尖碾过青砖缝隙里的苔藓，目光扫过满墙歪斜的书架——那些摇摇欲坠的木架仿佛随时会在风里散成碎片，积灰的玻璃柜里躺着褪色的书签和锈迹斑斑的镇纸，连空气都凝滞着陈年旧事的重量。
"程工，测绘数据偏差有点大。
"助手举着激光测距仪皱起眉头，"这墙体倾斜度超过安全标准，真要保留......"话音未落，二楼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舒云攥着褪色的蓝布围裙冲下来，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眼底还残留着昨夜研读书信的疲惫。
晨光穿过彩色玻璃，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揉碎的星子。
"出去。
"她挡在测量仪前，手指死死扣住书架边缘，"没有法院传票，谁也不许动这里的一砖一瓦。
"程屿摘下墨镜，镜片后的眼神如同冬日结冰的湖面。
他早调查过这位年轻律师，名校毕业，专攻商业并购，在法庭上能把对手逼得节节败退，却在面对老书店时固执得近乎偏执。
"舒小姐应该比谁都清楚，对抗城市规划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抽出平板电脑，调出三维建模图，"看看这个——下沉式广场、玻璃穹顶，保留原有门楣的同时......""够了！
"舒云突然抬手打翻测量仪，金属部件撞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指着窗外正在拆除的骑楼："上个月那栋楼倒下时，砖块里还嵌着民国时期的砖雕。
你们毁掉的不只是建筑，是这座城市的根！
"程屿弯腰捡起仪器，修长的手指拂过显示屏裂痕。
他忽然注意到舒云身后书架的异常——某排书脊参差不齐，《战争与和平》和《飞鸟集》之间夹着本磨损严重的《营造法式》，书角沾着可疑的褐色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知道为什么选在这里建商业中心吗？
"他突然转换话题，语调带着蛊惑人心的低沉，"卫星图显示，这片地基下藏着民国时期的防空工事。
继续保留危房，不仅会阻碍施工，还可能引发更大的安全隐患。
"舒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昨夜信中，林晚的字迹在泛黄的纸页上蜿蜒："昭哥说书店下面的地道能藏十个人，日本人的飞机来的时候......"她强压下心头震颤，冷笑出声："危言耸听的拆迁话术，我见得多了。
"测量队的骚动打断了对峙。
几个工人举着相机冲进书店，闪光灯在陈旧的书册间炸开。
"程总！
发现疑似文物！
"一名工人从角落举起个锈迹斑斑的铜盒，盒盖上缠绕的藤蔓花纹与沈昭信中描述的定情信物如出一辙。
程屿的呼吸一滞。
作为建筑世家出身的设计师，他太清楚这类物件对项目的影响。
如果被认定为文物，整个规划都要推倒重来。
他伸手去拿铜盒，却被舒云抢先一步。
她将盒子护在胸前，发丝垂落遮住眼底的警惕："未经允许的拍摄己经违法，现在还想抢东西？
""舒小姐误会了。
"程屿扯松领带，露出难得的温和笑意，"文物需要专业鉴定，贸然移动可能造成损坏。
"他示意助手递上名片，烫金字体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明天上午十点，市文物局，我让法务准备好手续。
"目送程屿的黑色轿车消失在巷口，舒云瘫坐在藤椅上。
铜盒在掌心沁着寒意，盒盖上的藤蔓仿佛活过来般，缠绕住她的心脏。
外婆书房的抽屉里，那叠1940年的书信还藏着太多秘密——沈昭在信里提到的"永不拆除的承诺"，林晚用蓝墨水画的建筑草图，此刻都在她脑海中翻涌。
暮色渐浓时，舒云再次翻开《营造法式》。
夹在书页间的旧照片滑落——年轻的沈昭穿着笔挺的军装，身旁的林晚握着炭笔，背景正是知语书店的前身。
照片背面的字迹被岁月晕染："梧桐巷27号，我们的避难所。
"窗外传来挖掘机的轰鸣，震得书架簌簌作响。
舒云抱紧铜盒，突然意识到这场对抗，早己不是简单的拆迁纠纷。
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誓言，那些藏在砖石里的秘密，正在将她和程屿卷入一场跨越八十年的博弈。
而她，绝不会让外婆守护了一辈子的书店，在自己手中成为历史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