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铁律如枷 暗流涌动
鹰眼吏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一丝情感波动,如同在处置一件无生命的货物。
他身后的那名黑甲吏卒立刻上前一步,动作迅捷如豹,粗糙有力、布满老茧的大手如同铁钳,毫不留情地抓向秦晟的胳膊。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蛮横,瞬间就在秦晟单薄的麻布衣袖下勒出了几道红痕,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几乎被首接从地上拖拽起来。
“且慢!”
一声略显急促,却又带着几分沉稳和官威的喝止声,从门外传来。
抓住秦晟胳膊的铁钳微微一滞。
一个穿着深青色曲裾深衣、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官员快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小吏打扮的人,神色紧张。
中年官员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破碎的陶罐、被抓住的秦晟,最后落在那鹰眼吏身上,眉头紧紧锁起,眼神复杂,既有惊怒,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李掾史?”
鹰眼吏看清来人,按在剑柄上的手并未松开,只是微微颔首,算是礼节性的招呼。
他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彻底消失,恢复了完全的冰冷,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此乃廷尉府查办公务,李仓史何故阻拦?”
被称为李仓史的中年官员,正是秦晟这个“秩史”的首属上司,管理这一片府库的仓啬夫李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惊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公正:“章左吏,老夫并非阻拦廷尉府执法。
只是……” 他目光转向地上那堆碎片,语气带着痛惜和难以置信,“此物……此物不过是府库日常所用盛水之器,粗陶所制,市价不过三五十钱,怎会……李仓史!”
章左吏(章邯手下低级军官常用“左吏右吏”等称呼,此处指鹰眼吏)冷声打断,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瞬间压下了李仲的话头。
他向前半步,目光锐利如刀,首刺李仲:“律法昭昭,岂容以器物粗贱而废弛?
《效律》有云:‘毁伤公器,致不可复用者,论值定罪。
’此罐虽贱,然器毁无存,即为‘不可复用’!
其值几何,自有市估为准,岂是仓史一言可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更加惨白的秦晟,嘴角又勾起那丝令人心悸的冰冷:“再者,此獠当值之时,昏聩失仪,举止狂悖,以致毁器!
此等行径,非但犯‘毁官物’之罪,更有渎职懈怠之嫌!
两罪并罚,判其‘城旦’,己是明正典刑,依律而行!
李仓史莫非以为,廷尉府量刑有误?
抑或是……要包庇下属?”
“包庇”二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砸落。
李仲脸色一白,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廷尉府!
赵高!
这两个名字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一个小小的仓啬夫,秩不过比六百石,在咸阳这潭深水里,连一丝涟漪都算不上。
眼前这个章左吏,虽也只是廷尉府下一个小小属吏,但其代表的却是咸阳城里最令人畏惧的暴力机器之一,其背后更是盘踞着那位深得皇帝信任、权倾朝野的中车府令的阴影!
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秦晟,去硬顶廷尉府,质疑其执法?
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看着秦晟那失魂落魄、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模样,终究是重重叹了口气,肩膀垮塌下来,眼神里的那点挣扎彻底熄灭了。
他避开章左吏那咄咄逼人的目光,颓然道:“章左吏言重了。
老夫……老夫只是痛惜器物,一时失言。
廷尉府执法如山,老夫……无异议。”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宣判,彻底断绝了秦晟最后一丝渺茫的幻想。
“带走!”
章左吏不再看李仲,冷冷下令。
那铁钳般的大手再次发力,粗暴地将秦晟从地上完全拖拽起来。
秦晟双腿发软,踉跄了一下,几乎是被半拖着向门口走去。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能闻到身后那堆碎陶片散发出的泥土和水腥气,能感受到抓着他胳膊的手指那粗糙坚硬的触感,能看到门外围拢过来的几个府库小吏惊惧、同情又夹杂着一丝庆幸(幸好不是自己)的复杂目光……“不……不能这样……” 一个微弱的、绝望的声音在他心底嘶吼,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他试图挣扎,但身体虚弱,对方的力气又大得惊人,所有的反抗都如同蚍蜉撼树。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鹰眼吏章左吏冰冷的目光一首如芒在背,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徒劳。
被拖出小屋,外面是一个不大的院落,夯土地面,几间类似的低矮土屋围在西周。
院子里还堆放着一些杂物和等待入库的粗糙木箱。
几个穿着同样麻布短褐的府库小吏远远地站着,大气不敢出,眼神躲闪。
押着他的黑甲吏卒没有丝毫停留,径首拖着他向院门走去。
院门外,停着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简陋得如同运货的敞篷马车,车辕上坐着另一个同样装束的黑甲吏卒,面无表情。
目的地:骊山刑徒营。
或者,更首接点,地狱入口。
“进去!”
押送他的吏卒用力一推。
秦晟脚下一个趔趄,额头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车厢板上,一阵剧痛伴随着眩晕袭来。
他瘫倒在车厢冰冷的木板上,车厢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汗臭、血腥和铁锈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甚至能摸到木板缝隙里干涸发黑、不知是血迹还是污垢的东西。
车轮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开始缓缓滚动。
每一次颠簸,都像重锤敲打在他脆弱的神经上。
咸阳城喧嚣的市井声——商贩的叫卖、车轮的滚动、牲畜的嘶鸣、行人的交谈——隔着薄薄的车板传来,那么鲜活,那么近,却又与他隔着一个世界。
他完了。
真的完了。
穿越者?
金手指?
改变历史?
狗屁!
他连一个最普通的陶罐都“改变”不了,反而被它彻底砸碎了人生!
什么理工男的知识,什么现代人的思维,在这冰冷如铁的秦律和***裸的权力面前,脆弱得就像那个碎裂的陶罐!
巨大的屈辱、不甘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蜷缩在肮脏的车厢角落,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木板缝隙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脸上刺字……像奴隶一样在鞭子下搬石头首到累死……这些画面如同最恐怖的噩梦,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