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囚车摇向深渊 心声如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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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车在咸阳城的街道上颠簸前行,如同一条在浊流中挣扎的破船。

车轮碾过夯实的黄土路面,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嘎吱……嘎吱……”声,每一次颠簸都让车厢剧烈地摇晃,将秦晟单薄的身体一次次抛起,又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木板上。

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骼的钝痛和内脏的翻搅,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己沦为阶下囚的现实。

车板很低,秦晟蜷缩在角落,视线正好能越过低矮的车厢板,看到外面流动的世界。

咸阳,大秦帝国的中枢,本该是恢弘壮丽的代名词。

然而,透过这囚车的缝隙看去,却更多是灰暗、压抑和一种在严密秩序下透出的沉重疲惫。

街道宽阔,却尘土飞扬。

两侧是低矮、密集的土坯房和木屋,墙面斑驳,带着雨水冲刷的痕迹和烟火熏燎的黑色。

行人大多穿着深褐、灰黑或靛蓝色的麻布短褐,步履匆匆,脸上很少有笑容,更多的是麻木和一种对生活的疲惫顺从。

偶尔有穿着稍好绸缎深衣的人走过,也多是行色匆匆,目不斜视,仿佛生怕沾染上什么麻烦。

街市上确实有喧嚣。

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黍饼!

热乎的黍饼!”

“盐!

上好的河东盐!”

“陶盆!

新烧的陶盆咧!”

……声音嘶哑,带着生计的艰难。

拉货的牛车、马车慢吞吞地穿行,赶车人挥着鞭子,发出沉闷的呼喝。

空气中混合着牲畜粪便的臊臭、劣质油脂燃烧的烟味、食物烹煮的香气以及尘土的气息,形成一种浓烈而原始的市井味道。

然而,这一切的鲜活,都带着一层厚厚的灰色滤镜。

秦晟看到几个穿着赭色囚衣、脖颈上套着沉重木枷的犯人,被手持长戟的兵卒驱赶着走过,步履蹒跚,眼神空洞绝望。

街角处,一个穿着破旧儒生服饰的人,似乎因为触犯了什么律令,正被两个戴着獬豸冠的“求盗”(基层治安吏)按在地上,用短棍狠狠抽打,发出压抑的惨嚎,周围的人却视若无睹,匆匆绕行。

这就是大秦。

一个在严刑峻法、高效组织下飞速运转,却也将个体压榨到极致的冰冷帝国。

辉煌的宫阙和雄伟的长城之下,是无数像他这样的小人物的血泪和枯骨。

“看什么看!

晦气!”

押车的黑甲吏卒察觉到秦晟的目光,不耐烦地用手中的青铜戈矛杆狠狠捅了一下车厢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秦晟耳膜嗡嗡作响。

吏卒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运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肮脏的石头。

屈辱如同毒火,瞬间灼烧着秦晟的心脏,让他几乎要跳起来。

但冰冷的现实和身体的虚弱立刻将他按了回去。

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那声嘶吼。

就在这时,囚车经过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

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越过低矮的屋脊,看到了远方。

在咸阳城东北方向,天际线上,一座难以用语言形容其宏伟的巨大建筑群,如同蛰伏的巨龙,在初升不久的阳光下投下庞大而沉重的阴影。

那正是始皇帝倾举国之力、征发无数刑徒匠人修建的阿房宫前殿!

虽然尚未完全竣工,但那连绵起伏、高耸入云的殿宇基座,那巨大如山的夯土台基,那隐约可见的、如同丛林般密集的脚手架和蚁附其上劳作的黑点……无不彰显着一种超越时代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是帝国的象征,是权力的巅峰,是无数人血肉堆砌的奇迹!

而此刻,秦晟却觉得自己正被那巨大的阴影所吞噬。

骊山……就在阿房宫的西南方向!

那里同样有无数和他一样的“城旦”,在皮鞭和烈日下,为皇帝建造着另一座永恒的居所——始皇陵!

阿房宫的阴影,骊山的刑徒营……两者在秦晟的视野中重叠,形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一边是穷奢极欲、欲与天齐的皇家宫阙,一边是暗无天日、血肉磨坊般的劳工地狱!

而这地狱,正是他即将踏入的地方!

巨大的反差和绝望的宿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秦晟。

他猛地低下头,身体蜷缩得更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

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却又被他死死压住,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个声音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呐喊,“我是秦晟!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蝼蚁!

我是材料学博士!

我懂物理,懂化学,懂……懂……”懂什么?

懂怎么在秦朝造芯片吗?

懂怎么跟廷尉府讲牛顿定律吗?

懂怎么用分子式说服那个鹰眼吏章左吏吗?

荒谬!

可笑!

可悲!

现代的知识,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格格不入。

它们像一堆闪闪发光的、却毫无用处的碎片,散落在他即将坠入的黑暗深渊之上,非但无法照亮前路,反而更显讽刺。

“系统……金手指……穿越者福利……” 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在心底绝望地呼唤着,祈求着。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囚车单调的嘎吱声,吏卒不耐烦的呵斥,以及车外那灰蒙蒙的、代表着大秦咸阳的、令人窒息的天空。

没有回应。

什么都没有。

只有越来越近的骊山,和那等待着他的、刻在脸上的耻辱印记和永无止境的苦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