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断壁镇的“家”
所谓的“守卫”,是两个裹着脏兮兮毛毯、抱着老旧火药枪、缩在钢板背风处打盹的干瘪老头。
对林墨这种熟面孔,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镇子里的气味比荒原更复杂。
劣质燃料燃烧的刺鼻烟雾、排泄物的臊臭、腐烂食物的酸馊、劣质酒精的辛辣,还有无数体味混合发酵后的污浊气息,浓得化不开,糊在人的鼻腔和肺叶上。
低矮的棚屋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大多是用废金属板、破帆布、甚至某种巨大生物的骸骨胡乱搭建而成。
狭窄的“街道”上污水横流,垃圾遍地。
林墨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更阴暗、更狭窄的岔路。
这里的气味更糟,混合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劣质冷却液的甜腻气息。
路的尽头,紧挨着一堵巨大的、由废弃车辆和建筑垃圾堆砌而成的“围墙”,有一个用锈蚀波纹板搭成的低矮棚屋,勉强能容一人弯腰进出。
这就是林墨的“家”。
棚屋门口,一个穿着油腻皮坎肩、露出两条肌肉虬结花臂的光头壮汉,正一脚踩在林墨唯一还算完好的“家当”——一个用旧轮胎改造的矮凳上。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跟班,一个叼着自卷烟,一个用匕首无聊地削着指甲。
光头是“铁爪帮”的小头目,绰号“疤脸”,他脸上其实没疤,但这名号听起来够唬人。
他手里抛玩着林墨刚捡回来的那块暗黄色能量晶体。
“哟,咱们的‘破烂王’回来啦?”
疤脸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交错的烂牙,“收获不小嘛,这成色,得是条大虫子吧?
运气不错啊。”
他掂量着晶体,语气轻佻。
林墨停下脚步,离他们三步远。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疤脸手里的晶体,又扫了一眼被踩着的矮凳。
矮凳的一条“腿”(也是旧轮胎边角料)被踩得有点变形了。
“这个月,‘孝敬’。”
疤脸伸出另一只手,摊开在林墨面前,手心向上。
意思很明显,晶体归他,还得再给点。
林墨沉默地从腰间的小袋子里,把今天捡到的其他东西:那块半融的电路板、几根超导纤维线、那块低级能量晶体,一股脑倒在疤脸摊开的手掌上。
动作不快,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疤脸掂了掂手里的零碎,又看看另一只手上那块暗黄晶体,嗤笑一声:“破烂墨,你打发要饭的呢?
这点玩意儿,连塞牙缝都不够!
规矩懂不懂?
镇子保护你们这些废柴,不得收点‘管理费’?
你这破窝棚占了地儿,不得交‘地皮税’?”
他往前逼近一步,带着浓重的口臭,“加上前两个月欠的,这块‘虫黄’(指能量晶体),再加…二十个标准单位能量块,或者等值的净水、食物!”
二十个能量块?
林墨心里冷笑。
这够疤脸自己挥霍好几天了。
他一个月累死累活也未必能攒下五个。
“没有。”
林墨的声音很干涩,像砂纸摩擦。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疤脸,那平静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压抑的冰冷。
“只有这些。
晶体还我。”
“还你?”
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唾沫星子喷了林墨一脸。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哄笑。
“破烂墨,你是不是在荒原上被沙虫啃坏了脑子?
规矩就是规矩!
今天要么交够数,要么…”他眼神一狠,脚下猛地用力。
“咔嚓!”
一声脆响。
林墨那个旧轮胎矮凳,一条支撑腿被彻底踩断了,整个凳子歪倒下去。
“要么,就滚出断壁镇!
你这狗窝,我们铁爪帮帮你拆了!”
疤脸狞笑着,一脚踢开断裂的矮凳腿。
林墨看着歪倒的矮凳,那凳子是他用荒原上找到的一个还算完好的卡车轮胎,花了整整三天时间,一点点切割、打磨、用找到的强力粘合剂和金属卡扣固定才做成的。
虽然简陋,但坐着很稳,是他这破家里唯一一件像样的“家具”。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一股熟悉的麻痒感从右手传来,几乎是本能地,他“看”到了矮凳断裂处的茬口形状,看到了连接卡扣的扭曲程度。
一个极其简单的修复方案瞬间成型。
只需要找到一根合适的金属销钉,甚至用现有的材料临时削一根……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强行压下那股修复的冲动。
在这里暴露能力,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滚。”
林墨的声音依旧干涩,但这次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
疤脸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个一向沉默隐忍的“破烂王”敢这么说话。
随即,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眼中凶光毕露:“妈的,给脸不要脸!
给我砸!”
两个跟班立刻狞笑着上前,挥舞着手里简陋的金属棍棒,朝着林墨那摇摇欲坠的棚屋砸去!
“哐当!
哗啦!”
锈蚀的波纹板被轻易砸弯、撕裂。
支撑棚顶的几根锈蚀钢管发出刺耳的***,然后扭曲、断裂。
棚顶的破帆布和防雨塑料膜被粗暴地扯开、戳破。
林墨站在原地,没动。
他没有去阻止,也阻止不了。
他看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一个用旧弹药箱改成的储物箱,里面只有几件破衣服和少量工具;一个用废弃散热片改造的小火炉;几个当碗用的罐头盒——在棍棒下被砸扁、踢飞。
最后一点干净的饮用水流进了污浊的地面。
整个过程很快。
不到一分钟,那个勉强能遮风挡雨(虽然效果很有限)的棚屋,就变成了一堆冒着尘烟的废铁和破布。
“呸!”
疤脸对着废墟啐了一口浓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他把那块暗黄晶体揣进怀里,又把林墨交出的零碎塞给旁边一个跟班,然后走到林墨面前,用粗壮的手指戳着林墨单薄的胸口,力道很大。
“破烂墨,记住喽,断壁镇,是铁爪帮说了算!
天黑之前,要么凑够东西来‘黑铁酒馆’赎你的狗命,要么…就永远滚出这片地界儿,让荒原里的虫子把你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凑近林墨耳边,压低声音,带着恶毒的威胁,“或者,老子亲自把你拆了卖零件!”
说完,他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了。
留下林墨独自站在一堆废墟前。
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和破布碎片,打着旋儿。
空气里的铁锈味和劣质燃料味似乎更浓了。
林墨缓缓蹲下身,在一片狼藉中,捡起那个被踩断了一条腿的矮凳。
断裂的茬口很新,扭曲的金属卡扣还挂在上面。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断裂处,那熟悉的麻痒感再次传来,清晰地勾勒出修复它的路径。
简单,只需要几分钟。
但他没有动。
只是默默地将矮凳断裂的部分和主体放在一起。
然后,他走到废墟一角,扒开破碎的波纹板和帆布,从一堆被砸扁的罐头盒下面,小心地翻出一个扁平的、用防水布包裹了好几层的小包。
打开包裹,里面是最后三块压缩得硬邦邦的合成营养膏,灰扑扑的颜色,散发着淡淡的化学制剂味道。
这是他的应急口粮。
他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塞进嘴里。
没有任何味道,像在嚼一块浸了油的木屑。
他用力咀嚼着,腮帮子绷紧,喉结艰难地滚动,将那一小块毫无营养可言的糊状物咽了下去。
胃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烧感。
剩下的营养膏重新包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曾被称为“家”的废墟,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平静之下,是汹涌的、冰冷的决绝。
断壁镇,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他紧了紧破烂的外套,将那个断裂的矮凳残骸用一根绳子草草捆好背在背上——这玩意儿,还有点用。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朝着与疤脸离去相反的方向,镇子更荒凉、更靠近荒原的边缘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射在断壁镇污秽的地面上,像一个沉默的、走向未知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