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楼的电梯缓缓攀升，镜面墙壁将我困在其中，映出一个略显疲惫的女人。黑色职业套裙，
一丝不苟的盘发，努力向上撑起的肩膀线条。
只是肩膀上那只普通的通勤帆布包刺眼——它的磨损边角让我刻意避开镜中自己的眼睛。叮。
门滑开。一阵香风裹着高亢的谈笑声扑面而来。潘安妮被几个人簇拥着站在电梯口，
她今天穿了身剪裁近乎完美的宝蓝色连衣裙，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弧线，
脸上的妆容精致到无懈可击。所有的目光都黏在她的手上——不，
是她臂弯里那只爱马仕鸵鸟皮铂金包。柔滑无瑕的白色皮革在灯光下流淌着昂贵的哑光，
黄金搭扣沉甸甸、亮闪闪，每一寸都透着拒人千里的金钱味道。“冉冉！早呀！
”潘安妮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肩头的帆布包上，声音像沾了蜜糖，尾音刻意上扬。
她亲热地挽住我僵硬的胳膊，柔软的铂金包边缘蹭过我的小臂，那触感冰凉而陌生。“你看，
这就是我昨天跟你提过的那只，从巴黎带回来的。纯手工的，全球才几只哦。
手感真是…啧啧。”她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包身，那姿态像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我扯了扯嘴角，尝到一丝干涩。电梯镜子里那个穿着廉价套装、背着帆布包的女人，
仿佛忽然被缩得更小了。周围同事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又飞快掠向那只白色的神祇，
空气里漂浮着无声的评判。“真…漂亮。” 声音挤出喉咙，轻飘飘的。
格子间的空气像凝滞的浊水，键盘敲击声夹杂着压低的电话交谈，嗡嗡地盘桓在耳边。
我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日期，离年会只剩三天。
那几行关于“个人风貌”和“最佳着装奖”的企业邮件通知还开在窗口里，
每个字都尖利地扎着眼球。三天后，灯火辉煌的大厅，推杯换盏的上司同事，
还有……潘安妮她们。我那身中规中矩甚至袖口有点发白的套装，怎么出现在那种场合？
手机屏幕幽幽亮了一下，跳出潘安妮的头像。“亲，周六去恒隆吗？
想不想看看上次我跟你说的那条裙子？配你那身年会战袍肯定绝杀！
”手指在屏幕边缘摩挲了几下，冰冷的玻璃触感唤回一丝现实。
一条新裙子的价钱在脑子里反复计算、折算，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最后只能回复：“亲爱的，今年预算有点紧，那裙子……大概无缘了。”几乎是立刻，
潘安妮的回复弹了出来：“哎哟，多大点事儿！
这样好了……”后面跟着一个可爱的卖萌表情，“你不是一直特喜欢我那包包吗？
年会那天借你背！真的，给你撑场面！包在我身上，保准让你成全场焦点！
”屏幕上那几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眼睛，瞬间驱散了阴冷的窘迫，
一股奇异的燥热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指尖在屏幕上犹豫片刻，
终于颤抖着敲下一个字：“真的？可以吗？”“放心啦！姐妹嘛！
”潘安妮的信息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轻松，“那天下班你来我家拿，我教你怎么配衣服更搭。
”放下手机，心脏还像揣了只兔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格子间的灰色隔板似乎不再那么逼仄压抑，屏幕上的数字都显得柔和了一些。
年会……焦点……那个白色的、天鹅绒般柔软的无瑕的梦，终于有一刻，
可以握在我自己手里了。一个微小的声音在深处嗤笑：虚荣。
可那股巨大的期待感迅速将它覆盖、淹没。年会酒店水晶吊灯的光芒炫目到几乎令人晕厥。
空气里混杂着高级香水、酒精和食物的气味，鼎沸的人声裹挟着音乐嗡嗡作响。我挽着李翰，
一步步走进那刺眼的光海里。黑色长礼服从我唯一一家轻奢品牌店咬牙买下，
款式简单到近乎朴素。然而潘安妮的那只白色铂金包正安放在我手肘内侧。
这只包拥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柔滑的白色鸵鸟皮在辉煌灯火下，
呈现出难以言喻的温润光泽，黄金的搭扣，是整片光海里最凝聚、最纯粹的一点奢华。
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视线粘连其上，再顺着那只包，
攀爬到我略显苍白的脸上。“我的天！苏冉！你这包……太牛了！”市场部的小张，
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交际花，此时端着香槟杯，眼睛瞪得溜圆凑过来，语气里的惊叹毫不掩饰。
“冉冉，你今天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另一个平时交集不多的女同事也凑上前，
目光黏在包上，满是艳羡，“这是……鸵鸟皮？爱马仕的吧？真货就是不一样啊，这光泽感，
啧啧啧……”她下意识地想伸手触摸，又赶紧缩回，带着点敬畏。“就……运气好，
朋友借我背一下。”喉咙有些发紧，我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感受着那冰凉、异常坚挺的鸵鸟皮颗粒带来的奇异踏实感。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
每一次收缩泵出的血液都带着灼热的虚荣。我瞥见远处几个平时不怎么待见我的女同事，
远远地朝这边望了几眼，低声交谈几句后，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满了嫉妒和不甘。
连顶头那位向来不苟言笑的王副总，端着酒杯路过时，目光也在我的包上停留了一瞬，
几不可察地对我点了点头，嘴角竟然有一丝赞许的弧度。杯中的香槟气泡细碎地炸开，
那微醺的甜意仿佛顺着喉咙一路燃烧下去。李翰在我耳边说着什么，
具体内容模糊得像隔了一层毛玻璃，只捕捉到他声音里透着的不安。
他用眼神示意了那只被我小心翼翼搁在膝盖上方的纯白皮包好几回，似乎在提醒我别太忘形。
可那些四面八方涌来的、带着惊叹和探究的目光，是真实的，粘稠地包裹住我，
比任何酒精都更让人沉醉。偶尔低头，目光触及那温润细腻的白，上面一丝皱纹也无，
像个完美的承诺。晚宴接近尾声，喧闹渐歇。我借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避开人多的侧门，
从后厅另一扇略显冷清的门廊步出。冬夜凛冽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瞬间卷走了所有迷离的酒意。掏出手机，屏幕上打车软件显示的快车预计还有3分钟。
我拉紧大衣领子，走到稍微避风一点的花坛角落。肩上那只昂贵的白包，
沉甸甸的分量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的身份。我小心地把它从肩上卸下，提在手中。
也许是灯光昏暗，也许是脚下新买的高跟鞋突然打滑，身体毫无预兆地趔趄了一下。“啊！
”手腕下意识地用力，想稳住身体，那只白色的包却猛然脱手飞出。
它划过一道不算高的抛物线，“噗”地一声，
沉闷地砸在坚硬的、布满冰渣的水泥花坛边缘棱角上。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我像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冰刀般的冷风灌进领口，激起一身战栗。几秒钟后，
我才像被抽了魂一样猛地扑过去。指尖触及那曾经完美无瑕的皮革表面——就在包体侧边，
一道刺眼狰狞的刮痕裂口横陈其上，边缘卷翘，
露出一抹刺目的白茬和内里结构诡异的灰色粗糙衬布。纯白的雪地上，
一道深不见底、绝难修复的裂痕。心脏骤然失重般坠入冰窟，那寒意刺骨，
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指尖抚过那道狰狞的裂口，鸵鸟皮的边缘粗糙地卷翘起来，
下面露出的，是某种粗糙的灰色衬布，针脚歪斜得像蠕虫爬过。“假的？
”这个恶毒的念头像毒蛇的尖牙，“哧溜”一下钻进脑海，带来一阵眩晕的麻痹。不可能！
潘安妮那种人，怎么会……可那刺眼的衬布又该怎么解释？我用力甩甩头，
想把这可怕的猜测甩出去。无论真假，这个包，毁了。价值近十万的东西，
在潘安妮递给我时，它完好得像一件神坛上的圣物。而此刻，它就残破不堪地躺在我的掌心，
像一个无声的巨大谴责。司机显然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车灯雪亮地打在我苍白如纸的脸上。
“没……没事。”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机械地弯腰，
捡起地上的残骸，像个提线木偶般钻进车里。车厢狭小而沉闷，皮革的气味混着车载香精，
令人反胃。我死死攥着那只包，指甲几乎要嵌进那道伤口里。李翰的手覆在我冰凉的手背上，
他什么都没问，只传来一股沉重的暖意，带着同样冰冷的恐慌。车子汇入流光溢彩的车河，
窗外的霓虹飞速划过，灯红酒绿，斑斓刺目，却都透着一股冰冷的虚幻感，
像一出荒诞剧正在上演，而我们是正中那被聚光灯烤灼的悲角。
终点是我和李翰那个堆满技术书籍、尚在还贷的婚房，那个曾经温暖踏实的小家。
这一夜格外漫长，辗转反侧间，那刺目的伤痕不停在黑暗中闪烁。天刚蒙蒙亮，
我就迫不及待地联系潘安妮，信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后只发过去一张伤痕清晰的局部照片和几个仓惶流泪的表情包。时间一点点熬过，
如同热油里挣扎。每一秒都带着焦糊的苦味。直到午后，潘安妮的回复才姗姗来迟。“天呐！
！！我的冉冉，你怎么搞的呀？？？那可是我最心爱的包！！！
”文字后面跟了一连串震惊、抓狂、心碎的表情符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歇斯底里。
“不是吧……你打车门撞的？还撞在花坛上？我的神啊！你看这伤口，
这鸵鸟皮……完了完了完了……”我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指尖冰凉。心脏被死死攥住，
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窒息般的疼痛。“安妮……真的对不起……太滑了，
我也没想到……我知道我闯大祸了，我…我一定负责！我赔！一定赔！”“赔？
”她只回了一个字，后面跟着一个冷笑表情。“冉冉啊，你知道它值多少吗？”下一秒，
一张放大的图片占据了我的手机屏幕。是爱马仕官网的截图。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铂金包，
鸵鸟皮，白色，特殊金属扣。
醒目的数字标签上标着那个让我瞬间血液凝固的天文数字：¥298,800.00。
几乎同时，潘安妮的信息再次轰炸过来。“看清楚哦[叹气] 这款鸵鸟皮的，
还要配货搭售，我前后花了三十多万才抱回家呢！这才多久啊？就……！”接着，
是一张“泪眼汪汪”的自拍，“心真的碎了。”我的世界轰然坍塌。
全身的力气被那张截图抽得一干二净，软软地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撞到沙发的木腿，
发出空洞的轻响。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串零，每一个“0”都像一根冰冷生锈的铁钉，
恶狠狠地凿进我的视神经里，反复碾压、搅动，爆开一片灰败的绝望。接近三十万。
我和李翰那辆还没还完贷款的小Polo，加上我们所有的存款，
还要把那个承载着我们婚姻所有记忆的、还在还贷的房子搭进去？不可能！
这个念头像绝望中的一线微光，带着灼人的力量猛然从意识深处挣扎出来。
那些粗糙卷边的衬布，那些诡异的针脚……潘安妮的包……真的值这个价？！
如同溺毙之人拼命抓向头顶唯一的浮木，我猛地坐直身体，颤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手机，
开始在网页搜索框里疯狂输入——“铂金包”“鸵鸟皮”“鉴定点”“真伪分辨”。
网页铺天盖地涌来，专业鉴定师的文章，奢侈品论坛里真假难辨的讨论帖，
甸的手感、特殊的走线针法、烫金字体的清晰度和深浅……专业术语像蚂蚁一样在眼前爬行，
而我像一个两眼一抹黑的文盲，越看越乱，越看越绝望。
真正的鸵鸟皮颗粒应该圆润饱满、大小不一，摸上去有明显的凹凸感；搭扣分量极沉，
工艺极其精密；走线细密整齐，针眼角度精准……可我手上那只包的裂口边缘，
皮似乎……薄而干涩？衬布……那奇怪的质感……混乱的知识碎片反而让我更加如坠冰窟。
即便它可能是假的，谁能证明？潘安妮咬定官网截图，谁敢反驳？难道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