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裁员那天，我徒弟陈锋成了技术总监。他站在我的工位前，语气怜悯：“师父，
这行业需要新鲜血液。”我抱着纸箱回家，老婆摔了碗：“废物！连徒弟都比你有出息！
”深夜翻看手机，竟发现陈锋电脑远程端口忘了关。---手机在裤兜里嗡嗡震的时候，
我正趴在桌子上，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昨晚又熬到后半夜，
就为了把陈锋那个“灵光一闪”的新功能模块给塞进方案里。这小子脑子是活，
可做出来的东西总像是没拧紧的水龙头，到处漏水，最后堵漏眼的活儿，
十有八九落在我这“师父”头上。我费力地掏出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心里咯噔一下，这感觉，像一脚踩空楼梯。“喂？”我喉咙发干，声音有点哑。“李伟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冰冰的，没什么起伏，是人事部那个总板着脸的张经理。
“来人事部一趟，带上你的员工卡。”就这一句话，像盆冰水，兜头浇下来，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办公室里嗡嗡的空调声，敲键盘的噼啪声，
隔壁工位小王吸溜泡面的声音，一下子全涌进耳朵里，又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听不真切。“张经理，我这边的方案……”我想挣扎一下，哪怕一点点。这个季度的大项目，
陈锋牵头，可里面最硬的那几块骨头，都是我啃下来的。“方案的事，会有其他人接手。
”张经理打断我，语气硬得像块石头，“别耽误时间，现在过来。”咔哒一声，电话挂了。
忙音嘟嘟嘟地响，像催命的鼓点。我捏着手机，指关节都泛白了。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着，
一下，又一下，撞得肋骨生疼。完了。这两个字，沉甸甸地砸在我脑子里。
办公室里那些刚才还模糊的声音，突然又变得异常清晰。谁在笑？他们在笑什么？
是不是在笑我？我的后背开始冒冷汗，黏糊糊地贴在椅背上，难受得要命。我慢慢站起来，
腿有点软。旁边工位的小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扭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躲闪，
飞快地又把头转回去，盯着他那碗泡面，好像那碗面能开出花来。以前，
这小子可是天天“伟哥”长“伟哥”短地叫着，蹭我的烟，问我要方案模板。现在？呵。
我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往人事部挪。走廊很长，白色的灯光惨白惨白的，
照得墙壁都泛着冷气。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脑子里乱糟糟的，
像塞满了纠缠不清的烂线头。房贷，女儿的补习费，
老婆林丽那张越来越不耐烦的脸……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要是没了这份工作……人事部的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张经理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
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戴了副面具。桌上放着一个扁扁的纸箱，里面空荡荡的。那箱子，
就是装我这些年所有努力和存在过的证据的棺材。“李伟，坐。”张经理抬了抬下巴，
示意我对面的椅子。我僵硬地坐下，屁股只挨着一点椅子边。“公司最近的情况你也知道，
”张经理推过来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印着字，
最上面一行黑体加粗——“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业务调整，需要优化人员结构。
技术部……名额有限。”他说着套话，眼睛都没看我，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着。优化？
结构？这冷冰冰的词儿砸下来，我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往头顶冲。“张经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我手上的项目，那个‘智慧社区’平台，核心框架是我搭的，
几个关键难点也是我攻克的！现在快收尾了，我……”“这个项目后续，
由陈锋总监全面负责。”张经理打断我，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陈锋？总监？！
我猛地抬头，像被雷劈中了。陈锋？那个去年才毕业，
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师父长师父短”，连个像样的数据库都设计不利索的陈锋？
他……当总监了？一股滚烫的血直冲脑门，耳朵里嗡嗡作响。就在这时，
人事部的门被轻轻推开了。陈锋走了进来。他今天穿得很不一样，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
头发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又刺耳的哒哒声。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可以说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沉重？他走到张经理旁边，
目光才落在我身上。“师父。”他开口了，声音倒是和以前一样清亮，可那调子，
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像是……在演？“公司决策，我也很遗憾。”他微微叹了口气，
目光扫过我面前那张冰冷的解约书，又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您这些年，
确实为公司付出了很多。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那眼神，
像是在看一件过时落伍、早该淘汰的老家具，“师父啊，这行业，发展太快了。有时候，
真的需要……新鲜血液。您说是不是？”新鲜血液？这几个字像烧红的针，
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直刺到心窝上。我盯着他，盯着他那张年轻、意气风发的脸。
那曾经写满崇拜和求知欲的脸，现在只剩下虚伪的怜悯和藏不住的得意。我想起他刚来时，
连个简单的循环都写不对，是我一遍遍给他讲；他加班做不完，是我陪着他熬通宵，
把自己的活往后推；他女朋友闹分手，是我开导他，还借了他一笔钱……现在，
他穿着几万块的西装，站在这里，用“新鲜血液”四个字，
轻飘飘地给我这个带他入行的“老家伙”盖棺定论！愤怒像滚烫的岩浆在我血管里奔涌，
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我想吼，想质问，想一拳砸在他那张虚伪的脸上！
可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身体里的力气，
连同最后一点支撑着我的东西，都在他这句“新鲜血液”里，彻底被抽干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屈辱，沉甸甸地压下来，要把我碾进地底。我死死咬着后槽牙，
牙龈都快咬出血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那点尖锐的疼痛让我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
没有当场像个疯子一样扑上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怎么像个提线木偶一样，
在那张该死的通知书上签下了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
怎么麻木地收拾完那个小小的纸箱——一个用了快十年的磨掉了漆的保温杯，
一个女儿画的笑脸笔筒，几本卷了边的技术书……东西少得可怜，轻飘飘的，
就像我在这公司奋斗的七年时光，轻得没有一丝分量。抱着那个破纸箱，
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飘出了公司大门。外面阳光亮得刺眼，晃得人头晕。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脚步匆匆，没人看我一眼。我站在这片喧嚣里，
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像个被遗弃的、多余的零件。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沉重。门一开，一股熟悉的油烟味扑面而来，
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客厅里，女儿朵朵正趴在小桌子上画画，听见动静，
抬起头，小脸上刚绽开笑容，又怯怯地收了回去，小声喊了句：“爸爸？
”林丽端着个盘子从厨房出来，腰上还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她看见我，
看见我怀里抱着的那个扎眼的纸箱子，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毛毛虫。“今天怎么这么早？”她把盘子“哐当”一声撂在餐桌上，
汤汁溅出来几滴。那盘子里的菜颜色有点深，边缘焦黑，显然火候过了。她一边解围裙，
一边盯着我的箱子，眼神像刀子，“这破箱子怎么回事？”我喉咙发紧，干涩得厉害，
试了几次才挤出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我……被裁了。” 说完这三个字，
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什么？！”林丽的尖叫声猛地拔高，
像根针狠狠扎破了屋子里沉闷的空气。她几步冲到我面前，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
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烧着熊熊的怒火和难以置信，“被裁了？！李伟！你说清楚！
你怎么会被裁了？你不是技术骨干吗？啊？！” 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我脸上。朵朵被吓到了，
小手紧紧攥着蜡笔，缩了缩脖子，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扁着嘴，想哭又不敢哭出声。
“公司……业务调整。”我避开她喷火的眼睛，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抱着箱子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名额有限。”“名额有限？！
”林丽的声音陡然又拔高了一个八度，尖利得刺耳，“名额有限怎么不裁别人就裁你？！
你是不是得罪谁了？还是你自己工作不努力？啊？你说话啊李伟！”她猛地伸手，
一把夺过我怀里的纸箱，看都没看，狠狠地、用尽全力掼在了地上！“哗啦——砰！
”纸箱砸在地板砖上，发出一声闷响，瞬间散了架。那个用了十年的旧保温杯弹跳出来，
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撞到墙角才停下，杯盖掉了，里面的不锈钢内胆暴露出来，
反射着冰冷的光。女儿朵朵画的那个笑脸笔筒摔得更远，脆弱的塑料裂开了几道长长的口子，
那张用稚嫩线条画出的笑脸，在裂缝中断开了，显得无比诡异和凄凉。
几本卷了边的书也散了页，凌乱地摊开在地上，像被撕碎的翅膀。“废物！”林丽喘着粗气，
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指着我的鼻子，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过来，
“你就是个废物！李伟！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你看看你！这么多年了，
混出个什么名堂？！啊？连你带出来的徒弟，那个陈锋！人家今天都当上总监了！
群里都传遍了！你呢？你被裁了！抱着个破箱子滚回来了！你还有脸回来？啊？！
”她像头发疯的母狮，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暴走，踢开挡路的书页，
一脚踹在滚到脚边的保温杯上，发出“哐”的一声响。“朵朵下个月钢琴课的钱还没交！
房贷！车贷！柴米油盐！哪一样不要钱？！你告诉我！现在怎么办？！喝西北风吗？！
我们娘俩跟着你喝西北风吗？！”朵朵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脸憋得通红，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腿，
为害怕而剧烈地颤抖着：“妈妈……不要骂爸爸……不要骂爸爸……”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
我的腿被女儿抱着，像两根深深钉进水泥地里的柱子，沉重得挪不动半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