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毅把脸贴在办公室冰凉的玻璃上，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六点三十分，
同事们早已收拾好东西离开，只有他的工位还亮着一盏孤灯。
电脑屏幕上是修改到第七版的广告方案，客户用红色标注的意见像一道道伤口，
爬满整个页面。"再改最后一次。"他揉了揉太阳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肚子发出一声抗议，他这才想起午饭只吃了一个便利店饭团。办公桌抽屉里躺着一个塑料袋，
里面是他早上从家带来的馒头——他们这个月的"奢侈品"。周毅小心地掰开馒头，
一半放回袋子，另一半塞进嘴里。干涩的面团卡在喉咙里，
他拿起杯子才发现里面早已没有水。手机震动起来，
是许晴发来的消息："今天能准时下班吗？我做了你爱吃的土豆丝。
"周毅看着那半块剩下的馒头，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今天加班，公司发了加班餐，
你们先吃吧。"发完消息，他把剩下的半块馒头小心包好放进包里。地铁像一条疲惫的巨蟒，
载着满车倦容的人们穿过城市的地下脉络。周毅靠在门边，
透过玻璃看着隧道里一闪而过的广告灯箱。其中一个是他参与设计的婴儿奶粉广告，
画面上幸福的一家三口正对着他微笑。"先生，您的卡余额不足。
"出站口的机器冰冷地提示。周毅翻遍所有口袋，只凑出三个硬币。
排在后面的人开始不耐烦地咳嗽，他只好红着脸退到一旁，
给许晴发了条信息："能给我转二十块地铁费吗？工资还没到账。"三分钟后，手机震动，
转账通知跳出来，附言是："冰箱里有剩菜，热着吃。"他们住在城东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
电梯已经坏了三个月。周毅爬到六楼时，腿像灌了铅。钥匙转动的声音很轻，
但许晴还是从画板前抬起了头。"吃了什么好吃的？"她笑着问，
眼睛下的黑眼圈在暖黄灯光下格外明显。"呃...盒饭，红烧肉。"周毅把包放在鞋柜上，
刻意避开她的目光，"小乐睡了吗？""刚睡，今天幼儿园老师说他午睡时哭了，想爸爸。
"周毅胸口一紧，轻手轻脚走进儿童房。五岁的小乐蜷缩在小床上，
怀里抱着周毅去年生日送他的恐龙玩偶——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像样的庆祝。
他俯身亲了亲儿子的额头，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厨房里，许晴正在热菜。
周毅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今天接了几个单子？""就一个封面，
稿费要下个月才结。"许晴搅动着锅里的土豆丝，"出版社那边说效益不好，
稿费标准降了百分之二十。"周毅注意到锅里只有土豆丝，没有半点肉星。
"明天我早点回来做饭，你休息一天。""不用，你工作那么忙。"许晴把菜盛到盘子里，
"我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周毅看着那盘土豆丝，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打开冰箱，
里面除了半瓶老干妈和几个鸡蛋外空空如也。"你们今天吃的什么？""我煮了面条，
给小乐加了鸡蛋。"许晴转身去拿碗筷，宽松的居家服晃荡在她瘦削的身体上。
周毅默默数了数钱包里的钞票——还有七十三块，要撑到五天后发工资。
他想起包里那半块馒头，突然没了胃口。半夜，周毅被轻微的啜泣声惊醒。许晴背对着他，
肩膀微微颤抖。他伸手想碰她，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第二天早晨，
周毅比平时早一小时起床。他轻手轻脚地煎了两个鸡蛋，一个夹在馒头里留给许晴，
另一个切成小块放在小乐的餐盒里。冰箱门上的便利贴已经积了厚厚一叠，
最上面一张写着："牛奶只剩一盒，留给小乐。"公交车上，周毅打开手机银行，
看着那个刺眼的数字：-342.16。
助学贷款、房租、幼儿园学费...每一项都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母亲上周打来电话，说父亲腰疼又犯了，但舍不得花钱去医院。"为什么不跟我说？
"许晴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周毅猛地抬头，
发现手机屏幕上不知何时已经切换到和许晴的聊天界面，他刚才不小心按了语音通话。
"说什么？"他故作轻松地问。"你公司根本没发加班餐，对吧？"许晴的声音异常平静，
"我刚才收拾包，看到了那半块馒头。"周毅感到一阵眩晕，公交车恰在此时急刹车，
他差点摔出去。"我...我只是不饿...""周毅，"许晴打断他，"我们结婚六年了，
你觉得我看不出来你在撒谎吗？"电话那头传来小乐喊妈妈的声音，许晴匆匆挂断。
周毅盯着黑下去的屏幕，胃里像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午休时间，
周毅躲在公司楼梯间啃着早上藏起来的半块馒头。手机震动，
是许晴发来的照片——餐桌上摆着两碗面条和一个完整的馒头。"今天接了个急单，
预支了一部分稿费。"消息接着跳出来，"晚上我们谈谈。"周毅看着照片，
突然觉得嘴里的馒头酸得难以下咽。晚上回到家，小乐已经被许晴送到邻居家玩。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甚至有一小盘红烧肉。周毅站在门口，突然不敢进去。"洗手吃饭吧。
"许晴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两碗米饭。他们沉默地吃着这顿难得的丰盛晚餐。
周毅夹了一块肉放到许晴碗里，她却原封不动地拨了回来。"为什么骗我？"许晴突然开口，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划破寂静。周毅放下筷子："我不想你担心。
""所以你觉得我不知道我们没钱？"许晴的眼睛亮得吓人，
"我每天记账本上的数字是假的？冰箱越来越空是幻觉？""我只是想保护你们！
"周毅声音提高，"我是男人，我应该...""应该什么？应该一个人扛所有事？
"许晴站起来，碗里的汤晃出来洒在桌布上，"周毅，我们是夫妻，不是主人与宠物！
你给口吃的我就该摇尾巴感恩吗？"周毅从未见过许晴这样激动。在他记忆中，
即使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总是微笑着把最后一块肉夹给他。"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许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过去三个月，
你'公司发的加班餐'正好对应着家里食物最少的日子。
"周毅感到一阵燥热爬上脸颊："我只是...""只是什么？"许晴打断他，
"只是觉得我傻到看不出来？还是觉得我需要你这种...这种怜悯？""不是怜悯！
"周毅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是爱！该死的，
我只是想让你多吃一口！""爱不是这样的！"许晴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爱不是一个人饿着肚子看另一个人吃饭！爱是...是..."她的声音哽住了，
转身冲进卧室，砰地关上门。周毅呆立在原地，看着桌上渐渐冷掉的饭菜。
红烧肉的油脂凝结成白色斑点，像一个个小小的伤疤。第二天清晨，
周毅发现许晴和小乐都不在家。
餐桌上放着半块馒头和一张纸条："我带小乐回我妈家住几天。馒头你吃完整的，
别再留一半了。"周毅拿起那半块馒头，突然想起七年前他们刚恋爱时，
许晴曾说过的话："爱情不是谁为谁牺牲，而是两个人一起面对生活。"他捏着馒头，
直到它在他掌心变成一团黏糊的面渣。周毅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耳边还回响着早晨许晴关门的声音。阳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来，
地板上有一道清晰的界线——光亮与阴影恰好在小乐的恐龙玩偶处分开，
那只绿色的小恐龙孤零零地躺在阴影里，一只纽扣眼睛反射着微弱的光。他弯腰捡起玩偶，
闻到上面残留的儿童洗发水香味。小乐昨晚还抱着它睡觉，今天就被带去了外婆家。
因为什么？因为他坚持要把半块馒头留给妻子？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公司群里的消息。
总监@了所有人："明早九点客户提案，所有人必须到场。"周毅机械地回复"收到"，
手指滑过屏幕，停在许晴的聊天窗口。上一次对话停留在她发来的那张餐桌照片，
再往上是他解释"公司确实发了加班餐"的谎言。冰箱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明显。周毅走过去打开门，
里面整齐地放着几盒牛奶和新鲜蔬菜——明显是许晴临走前买的。
一张便利贴贴在牛奶盒上："小乐每天要喝一盒，别忘记。"周毅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他抓起钥匙冲出门，电梯依然挂着"维修中"的牌子，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
初秋的风已经带着凉意，周毅只穿了件单薄衬衫，却感觉不到冷。
他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走着，路过儿童游乐区时，看到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正在荡秋千，
背后是她的父亲轻轻推着。"再高一点，爸爸！"女孩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周毅想起去年冬天，他带小乐来玩雪，许晴站在一旁给他们拍照。那天特别冷，
他把自己的围巾给了许晴，她却偷偷把围巾裹在了小乐脖子上。回家路上，
许晴的鼻尖冻得通红，却笑着说："你们父子玩得开心，我就暖和了。"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是许晴的母亲。"小乐问我爸爸为什么不一起来，"老太太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
带着刻意保持的中立，"我说爸爸工作忙。""妈，我...""周毅，"岳母打断他，
"晴晴从小就有主见，但她不擅长表达脆弱。你们的事我不插手，但别让孩子等太久。
"电话挂断后，周毅发现自己走到了小区门口的面包店。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各种精致糕点，
最角落摆着一盘普通馒头，标价两元一个。他和许晴刚搬来时，偶尔会买一个当早餐，
分着吃。那时候即使只有馒头就白开水，许晴也会把大的那一半给他。"要一个馒头。
"周毅对店员说。"只要一个？"店员疑惑地抬头，
"我们有新鲜出炉的肉松面包...""只要一个馒头，谢谢。
"周毅拿着那个馒头坐在路边长椅上，慢慢掰成两半。这次他没有急着塞进嘴里，
而是盯着两半大小不一的面团发呆。许晴说得对，他一直在扮演保护者的角色，
却忘了问她是否需要这种保护。馒头在嘴里干得难以下咽，就像他那些未经思考的"牺牲"。
第二天上班，周毅的精神状态引来了同事侧目。他在提案会议上心不在焉，
连自己负责的部分都讲得结结巴巴。总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直接打断他："周毅，
如果你不想干，现在就可以走人！"会议室鸦雀无声。周毅看着投影仪上自己熬夜做的方案，
突然觉得这一切如此荒谬——他拼命工作是为了家庭，可现在家庭正在分崩离析。"对不起，
"他站起来，"我需要请几天假。"走出公司大楼，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周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了许晴工作室所在的文创园。
他在对面的咖啡店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许晴的工作室在二楼，
窗户上贴着她设计的卡通形象。周毅看到她的身影偶尔从窗前闪过，小乐应该在外婆家，
否则会黏在妈妈身边叽叽喳喳。咖啡喝到一半时，
周毅看到许晴和一个西装男士站在工作室门口交谈，气氛似乎不太愉快。
那人递给她一个文件夹，许晴摇头拒绝，最后对方把文件夹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走。
许晴站在原地，肩膀垮了下来，慢慢蹲下去捡起散落的纸张。周毅几乎要冲过去，
又硬生生忍住。他拿出手机，犹豫再三，
给许晴的合伙人林妍发了条信息："许晴工作室遇到麻烦了吗？
"林妍的回复来得很快："出版社违约拖欠稿费，还倒打一耙说我们延误交稿，要索赔。
工作室账户被冻结了，下周房租到期..."消息突然撤回，
紧接着发来："她不让我告诉你。"周毅盯着手机屏幕，
眼前浮现许晴蹲在地上捡文件的背影。
他想起结婚时许晴说过的话："我不需要你解决所有问题，只需要你在我跌倒时，
不是扶我起来，而是陪我坐一会儿。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他一直在给许晴他认为她需要的东西，
却从未真正问她想要什么。回到家，周毅打开储物柜最下层，取出一个黑色相机包。
里面是他大学起收藏的三台胶片相机，最贵的一台徕卡M6是毕业时父亲送的礼物，
当时父亲说："记录生活比生活本身更重要。"周毅轻轻抚摸相机冰凉的金属外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