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深夜古井里倒映的月光,清冷,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瞬间攫取了我全部的呼吸和心神!
我的脚步完全不受控制地挪了过去,眼睛像被焊在了那只杯子上。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如雷的心跳上。
近了,更近了。
杯子的形制清晰地映入眼帘:小巧,敦实,微微外撇的口沿,深弧腹向下内敛成圈足,握在手中定能稳稳当当。
标准的压手杯造型!
杯心!
我的目光贪婪地向下探去——西字篆书款!
“永乐年制”!
那青花发色!
浓艳处如蓝宝石般深邃,边缘自然晕散,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水墨画般的层次感和韵味。
釉面肥厚莹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包裹着杯身流畅而充满张力的缠枝莲纹。
莲瓣饱满,枝叶婉转,每一笔线条都透着一种难以模仿的、属于那个强盛王朝的雍容气度和精湛笔力!
最关键的是,在那青花浓郁聚集之处,釉面之下,隐隐透出星星点点、如同铁锈般的深色结晶斑痕——苏麻离青料!
只有永乐、宣德时期顶级官窑才使用的、来自波斯的顶级钴料才有的特征!
后世任何仿品都无法真正复制的天然印记!
脑子“轰”的一声!
所有的专业知识,前世在拍卖图录、博物馆玻璃展柜前反复揣摩的记忆,瞬间被点燃!
永乐青花缠枝莲纹压手杯!
故宫博物院瓷器馆的镇馆之宝之一!
全世界公认的存世真品,只有三只!
一件在故宫,一件在台北故宫,一件在大英博物馆!
国宝!
绝对的国之重器!
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校门口旧书摊上,被一个老太太随手拿来压报纸?!
巨大的荒谬感和狂喜像两股巨浪,在我胸腔里疯狂对撞、翻腾,几乎要把我的理智撕碎。
我的指尖冰凉,手心却全是汗,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和强行压抑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
不行!
稳住!
陈默,稳住!
千万不能露相!
这东西要是走漏一丝风声,在这九西年的小城,足以引来灭顶之灾!
我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杯子上艰难地撕开,喉咙发干,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变调:“阿…阿婆,这…这堆旧课本怎么卖?”
我胡乱地指了指老太太手边压着的那摞书报,眼神的余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那只青花杯上。
老太太抬起松弛的眼皮,浑浊的眼睛没什么精神地扫了我一眼,大概把我当成了想淘换旧课本的穷学生。
她慢吞吞地放下搪瓷缸,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那堆书:“喏,旧课本,论斤称,一斤两毛钱。
报纸便宜,一毛一斤。”
“哦…哦…”我胡乱地应着,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装作漫不经心地,仿佛只是随手一指,指尖却抑制不住地颤抖,指向了那只压在报纸边缘、散发着幽光的青花杯,“那…这个破杯子呢?
看着…看着还挺厚实,能…能当个笔洗啥的…卖不卖?”
“这个?”
老太太顺着我的手指瞥了一眼,浑浊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她甚至用那枯瘦的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杯子,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听得我心惊肉跳!
“哦,前些日子收拾老屋旮旯里翻出来的破玩意儿,也不知道哪辈子留下的。
你要喜欢?
给个五毛钱拿走得了,放这儿还占地方。”
五毛钱!
故宫同款的国宝级文物,五毛钱!
巨大的荒谬感和荒诞的狂喜再次冲击得我眼前发黑。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当场扑过去。
右手死死地插在裤兜里,攥着那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纸币——那是我仅剩的、省下来准备当明天午饭钱的两块钱。
掏出来的时候,手指抖得厉害。
绿色的两元纸币皱巴巴的,带着我的体温和冷汗。
我飞快地从中抽出一张更皱的五毛纸币,像是怕老太太反悔似的,几乎是“啪”地一声,带着点蛮力地拍在了摊位上那堆旧书上面。
“给!
五毛!”
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急迫。
老太太被我突然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那五毛钱,大概觉得这学生有点怪,但钱是实实在在的。
她慢悠悠地伸手,用两根手指捻起那张五毛钱,对着夕阳眯眼看了看真假,然后随手塞进了围裙前面的口袋里。
“行吧,拿去吧。
破杯子一个。”
她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得像打发走一只苍蝇。
我的手伸出去,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杯壁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那不是普通的冰凉,是沉淀了六百年时光的、穿越历史的厚重与温润!
小心翼翼地,像捧起一个易碎的、价值连城的梦,我用双手将它从那些旧报纸下托了起来。
杯子入手,那份敦实压手的重量感,更是与记忆中关于“压手杯”特征的描述完美契合!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狂喜的洪流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我强行压下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只“破杯子”塞进了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书包最底层,胡乱用几本书盖住。
做完这一切,我才敢稍微抬起头,对着老太太含糊地说了声“谢谢阿婆”,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僵硬地朝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