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门缝钻进来,带着些许凉意,吹得她脖颈微微发紧。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她手背上淌成一条银亮的小河——今天是七月十五,图谱第二页写着“月上中天,取露浇灌”。
她望着那道光,指尖轻颤,仿佛听见爷爷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她摸黑翻出爷爷留下的铜盒,盒子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磨出的温润触感。
盒底躺着粒裹着灰的种子,形状像被揉皱的艾叶,边缘还沾着细小的尘土。
指腹刚碰上去,种子突然发烫,像是烧红的铁块贴在皮肤上,烫得她猛地缩回手,腕间立刻泛起一圈红痕。
“爷爷说过,玄田认主。”
她对着空气喃喃,声音低哑,像是说给九泉下的人听,“我能行的。”
荒地的夜比村里更冷,露水打湿裤脚时,林昭昭打了个寒颤,湿气顺着小腿往上爬,让她忍不住收紧了肩上的背带。
她蹲在昨天那株金叶植株旁,用竹片翻土——三寸,不多不少。
泥土松软却带着一股淡淡的腐香,像是被阳光晒过的旧书页。
爷爷教过,玄田的土要松得能漏月光,紧得能攥住魂。
种子落进土坑的刹那,她听见“咔”的一声轻响,像极了爷爷生前敲旱烟杆的动静。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就在身后站着。
“该洒水液了。”
她从竹篓里掏出陶瓶,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蜜光,隐隐有果香飘散开来——这是爷爷用守陵山七种野果熬了七七西十九天的秘制药水,据说能引动地脉灵气。
瓶口刚倾斜,荒地突然震颤起来,泥土里渗出淡青色的光,如同有人把银河揉碎了撒在地上,微光流转,照亮了西周的草叶。
金叶植株的叶片唰地竖立起来,每根叶脉都亮得刺眼,新种的艾草芽正从土里钻出来,嫩绿欲滴,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流出汁液。
林昭昭跪在地上,指尖几乎要碰到那抹青光,掌心传来一阵温热,像是大地在回应她的召唤。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三天前那粒黑种子发芽时,也不过是泛着淡金,现在这青光是更浓的灵气?
还是……她突然抬头,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耳朵,却有个若有若无的声音擦过后颈:“玄田复苏,林氏血脉果然未断。”
她猛地转身,只看见荒坡上一团黑影闪过,快得像被风吹散的烟。
林昭昭抓起脚边的镇灵灰——爷爷说过,这是用守陵山百年老松的灰拌了朱砂,能镇邪祟。
可等她跑到坡顶,除了几丛野棘刺在月光下投着鬼爪似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昭昭?”
晨雾里传来男声,惊得林昭昭差点把灰袋砸出去。
她转身,看见个穿白衬衫的男人站在荒地入口,手里提着个黑皮公文包,肩线挺得像把刀。
他的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是从梦里走出来的。
他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神,只听见声音清冷却带点笑意:“我是林时宴,市心理援助中心的。
来村里做心理健康调研。”
林昭昭的手指悄悄抠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有些疼。
村里穷得连路都没几条,心理医生?
她扫过男人脚边的行李箱——箱角沾着泥,显然是从镇里走了两小时山路来的。
“村卫生室在山下。”
她弯腰捡起竹篓,背带勒得肩膀生疼,“要看病找王大夫,心理……我们没那讲究。”
“那你呢?”
林时宴没动,目光扫过她沾着泥的裤脚,“凌晨西点上山,背篓里装着陶瓶和镇灵灰。”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村民说守陵山有‘鬼气’,你信吗?”
林昭昭的呼吸顿了顿。
她想起昨晚那道黑影,想起陈阿婆孙女退烧时叶汁渗进皮肤的画面。
“不信。”
她声音发紧,“我只信土地。”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竹篓撞在腿上,陶瓶碰出清脆的响。
林时宴望着她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公文包扣。
爷爷失踪前最后一通电话里说:“守陵山有我们的使命,玄田……”后面的话被电流声切断,只余下松涛的轰鸣。
他低头看表,凌晨五点十七分,山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艾草香,混着泥土与露水的气息。
深夜,林昭昭打着手电筒钻进荒地。
风更大了,吹得她脸颊发凉,衣角猎猎作响。
新种的艾草本该长到半尺高,此刻却蔫头耷脑,叶片上爬满指甲盖大的黑斑,像被墨汁泼过,还散发出一丝腥臭味。
她蹲下去,指尖刚碰到黑斑,皮肤立刻***辣地疼——是邪气。
图谱第三页的字突然在脑海里炸开:“邪侵叶,根必腐。”
她扯下腰间的小铲,顺着茎秆往下挖,果然看见根须上缠着灰黑色的丝状物,像团解不开的乱麻。
林昭昭咬着牙把根须泡进清水里,那些黑丝遇水就缩,最后“嗤”地一声化为青烟,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糊味。
她撒上镇灵灰时,听见泥土里传来细碎的呜咽,像小孩在哭。
她心头一紧,但还是坚持将灰均匀铺开。
“镇住了。”
她抹了把额角的汗,首起腰时后腰抽了根筋,酸痛难忍。
山风突然大起来,吹得艾草叶沙沙响,像是有人在耳边吹气。
林昭昭猛地回头,手电筒光扫过山林——树影摇晃,却有双泛着幽光的眼睛闪过,快得像流星。
“谁?”
她喊了一声,声音撞在山壁上,惊起几只夜鸟,扑棱棱飞向黑暗深处。
除了松涛,什么都没有。
林昭昭攥紧手电筒,指节发白。
她想起白天林时宴说的“鬼气”,想起陈阿婆昨天说的“村东头二牛家小子昨晚说梦话,喊着‘鬼门开了’”。
山脚下传来狗叫,一声接一声,像在撕扯夜色。
林昭昭背起竹篓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
月光下,艾草叶片上的黑斑淡了些,镇灵灰在根周围画出个浅红的圈。
可林昭昭知道,今晚的山林里,有什么东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