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霄带着私生子和外室跪在我面前时，我扯碎了绣了五年的嫁衣。他红着眼说：“明姝，
我欠你一个正妻之位。”太子却当众将东宫玉印塞进我掌心：“孤的太子妃，从不做妾。
”后来将军府满门流放那日，我穿着绣金鸾凤的嫁衣路过囚车。
顾承霄嘶吼着问我可曾爱过他。花轿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轻轻为我放下喜帕：“太子妃，该去拜堂了。”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
尚书府后花园的海棠却不管不顾，泼泼洒洒地开满了枝头。午后，
西斜的阳光懒懒地透过花枝，在抄手游廊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林明姝坐在廊下的矮榻上，指尖轻轻滑过摊在膝头的嫁衣。大红的锦缎上，
一朵金线牡丹已经绣成，雍容华贵，每一根丝线都浸着五年的时光与无声的期盼。再有几针，
这耗费了她无数晨昏心血的花朵，就该完全盛放了。“小姐！小姐！
”贴身丫鬟春桃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喘不上气的急促，像颗石子猛地砸碎了这一廊的静谧。
她提着裙摆冲过来，脸颊通红，“将军府…将军府来人了！顾将军…顾将军他回来了！
”林明姝的心骤然一缩，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她猛地起身，动作太大，膝上的嫁衣滑落，
沉重的下摆扫过旁边矮几上的青瓷茶盏。“哐当”一声脆响，茶盏翻倒，
温热的茶水泼溅出来，洇湿了嫁衣的一角，也染深了光洁的地板。林明姝却顾不上了，
那一点污渍在她此刻的心潮澎湃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她甚至没低头看一眼，
只是匆匆将嫁衣往榻上一拢，提起裙摆就往前厅奔去。是他！他终于回来了！五年沙场，
刀光剑影，她日夜悬心，如今他终于平安归来！脚下的青石板路仿佛生了风，
廊柱飞快地向后退去，海棠的花影在她疾行的裙裾边摇曳模糊。五年漫长的等待，
似乎就要在这一刻尘埃落定。前厅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静，
连下人奉茶时杯盏轻碰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林明姝的脚步在门口猛地刹住，喘息未定，
目光急切地扫过厅堂中央。那个身影，她绝不会认错。顾承霄就站在那里，
一身玄色铁甲尚未卸下，沾染着仆仆风尘，甚至隐隐透出一股洗刷不净的血腥气。
甲胄冰冷坚硬，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寒松。然而，当他闻声转过头来，
林明姝满腔的狂喜和思念，却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被一种陌生的寒意冻结了。
他眉宇间那股少年将军的飞扬意气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战场反复淬炼过的、岩石般的冷硬。那目光扫过她，
掠过一丝极快、快得让人疑心是错觉的波动，随即又沉入深潭般的平静。
林明姝的心往下沉了一寸。紧接着，她的视线凝固在顾承霄身后。那里站着一个女子，
身形纤细单薄，穿着半旧不新的水绿色袄裙，低眉顺眼，
一只手紧张地攥着顾承霄的甲衣下摆。而她另一只手臂里，
紧紧搂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那孩子怯生生地睁着大眼睛，
好奇地打量着厅堂里陌生的一切，小脸圆润，眉宇间依稀有几分顾承霄的影子。
林明姝浑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她僵立在门口，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
在她身前的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明姝。
”顾承霄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的语调异常平稳，平稳得近乎残酷，
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这是玉娘，”他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女子，
目光却并未在林明姝脸上停留，“还有…我们的孩子，顾念安。”玉娘仿佛被这介绍惊动，
抬起眼飞快地看了林明姝一眼，那目光怯怯的，如同受惊的小鹿，
可在那层水雾般的柔弱之下，林明姝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得意。
像针尖，猝不及防地刺进林明姝的眼眸。“嗡——”林明姝只觉得耳朵里一阵尖锐的蜂鸣，
盖过了厅堂里所有的声音。顾承霄的嘴还在动，
似乎在说什么“重伤”、“照料”、“亏欠”……那些字眼断断续续地撞进她的耳朵，
却拼凑不出任何清晰的意义。她只死死地盯着那个躲在顾承霄玄甲阴影里的女人，
和她怀里那个活生生的、铁证如山的孩子。五年！整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提心吊胆，
无数次在佛前祈求他平安归来的虔诚，
还有那耗尽心血、一针一线绣出的嫁衣……所有的一切，在这个女人和这个孩子面前，
瞬间化成了最可笑、最不堪的粉末。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林明姝狠狠咬住下唇，
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翻涌的暴怒和悲恸压下去。她死死攥紧拳头，
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进柔嫩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痛感让她混乱的脑子有了一瞬的清明。“顾承霄，”她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和尖锐，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割破了前厅压抑的空气，
“我们的婚约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用力挤出来的。
顾承霄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愧疚，有挣扎，
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了结的烦躁。他避开了她直刺过来的视线，眉头习惯性地蹙起，
那是他面对军务难题时惯有的表情。“战事凶险，刀剑无眼，”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疲惫，“我以为自己…回不来了。玉娘她…”他顿了顿，
侧头看了一眼紧贴着自己的女人，语气稍稍和缓，“在我重伤垂死之际，
是她日夜不离地照料，才捡回我这条命。如今，念安都这么大了…我不能弃她们于不顾。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从林明姝唇边逸出，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彻骨的嘲讽。
“所以，”她扬起下巴，目光如冰刃般扫过顾承霄和他身后的母子，
“你就打算把她接进将军府？让她做你的正室夫人？那我呢？”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压抑了五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我林明姝算什么？尚书府嫡女，
金尊玉贵地养大，等了你五年！整整五年！天天求神拜佛盼着你平安回来！你倒好，
给我带回来一个儿子？顾承霄，你就拿这个来打发我？！”“明姝！
”顾承霄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如同将军呵斥不懂规矩的下属，“事已至此，
多说无益。玉娘她性情温顺，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女子。你若愿意，
”他语气生硬地抛出一个在他看来已是“恩典”的方案，“日后，你们大可姐妹相称，
将军府总少不了你的一席之地。”“姐妹相称？”林明姝重复着这四个字，
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诞的笑话。她堂堂尚书府嫡出的千金，父母捧在手心的明珠，
竟要沦落到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室女互称姐妹，共侍一夫？一股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
比愤怒更甚。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顾承霄那句“姐妹相称”的施舍口吻里，
轰然炸裂，烧尽了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顾承霄，”林明姝挺直了背脊，
那纤细的身形此刻却像一株骤然拔节的翠竹，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孤绝。她的目光，
第一次如此冰冷、清晰地直视着顾承霄的双眼，里面没有泪光，
只有一片燃烧后的灰烬和决绝，“你听清楚了。我林明姝，
不是那等任人揉搓、逆来顺受的泥人！”她猛地转身，大红嫁衣的广袖带起一阵风，
卷起廊下散落的几片粉白海棠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地。
她甚至没有再看顾承霄和他带来的那对母子一眼，步伐决绝地踏出前厅的门槛。
“这婚约——”清冷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回荡在骤然死寂下来的厅堂里，“我不要了！
”她走得很快，裙裾翻飞如蝶，每一步都踏碎了五年的幻梦，也踏断了与过去所有的牵连。
身后，是顾承霄骤然阴沉下去的脸色和玉娘那再也掩饰不住的、充满算计的惊愕。
打翻的茶盏碎片映着廊下的光，像一地破碎的星子，无声地昭示着某个时代的终结。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出半日，便成了京城茶楼酒肆里最滚烫的谈资。尚书府嫡女林明姝，
当众怒撕与镇北将军顾承霄的五年婚约，只因将军带回了一个外室和私生子！一时间，
惊叹、嘲笑、同情、幸灾乐祸，各种目光交织着投向那座朱门紧闭的尚书府。府内，
林明姝的院子却异常安静。她闭门谢客，连母亲的几次探视都婉言推拒了。正屋的窗敞开着，
对着院中一株刚抽出嫩绿新叶的石榴树。林明姝坐在窗边的书案后，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
镇纸压好，然后提笔，蘸满浓墨。她一笔一划，写得极慢，也极重。笔下的字迹筋骨铮铮，
力透纸背。写的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最寻常的《千字文》。“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她用尽全身力气刻上去的，
要将心中翻腾的浊气都倾泻在这方寸纸墨之间。春桃轻手轻脚地进来添茶，
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鼻头一酸。她放下茶盏，
声音带着哽咽：“小姐…您…您别总这样憋着。这里没外人，您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
哭出来会好受些的。”林明姝悬腕的笔尖一顿，
一滴浓墨无声地落在“寒来暑往”的“往”字旁边，晕开一小团墨渍。她缓缓放下笔，
目光并未离开纸上那些筋骨峥嵘的字，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哭？”她微微侧过头，
看向窗外那株生机勃勃的石榴树，阳光透过新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为什么要哭？
为一个背信弃义、欺我辱我的人掉眼泪？春桃，那不值得。”她抬手，
轻轻抚平了那团墨渍的边缘，语气淡然而笃定：“眼泪，只留给值得的人和事。
”日子在笔尖的墨痕里无声流淌。院中的石榴树新叶渐密，绿意盎然。
就在林明姝以为外界的喧嚣终于要渐渐平息时，
一份烫金的帖子送到了尚书府——太子萧景曜将于三日后在皇家别苑举办春日宴，
特邀尚书千金林明姝出席。林明姝捏着那张华丽精致的帖子，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微凉触感。
些所谓的名门闺秀、世家公子会用怎样探究或怜悯的目光打量她这个刚被“弃”的尚书小姐。
她下意识地想推拒。“姝儿，”林夫人走进女儿的房间，看着女儿清减了许多的脸颊，
眼中满是心疼，语气却温和而坚持，“去吧。出去走走，透透气，见见人。
总好过日日将自己关在这四方小院里，对着笔墨伤神。你是尚书府的嫡女，这点风浪，
算不得什么。拿出你的气度来。”母亲的手温暖地覆上她的手背，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林明姝沉默片刻，看着母亲眼中深切的忧虑，
终究缓缓点了点头：“好，我去。”皇家别苑的镜湖，
此刻正是柳丝如烟、碧波荡漾的好时节。春日宴的喧嚣笑语隐隐约约从远处的亭台水榭传来，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林明姝却独自寻了一处临水的僻静石矶坐下，
望着湖对岸迷蒙的远山出神。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只觉得心头一片空茫，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应付那些虚与委蛇的寒暄都觉得倦怠。
“林姑娘好雅兴，独享这一湖春色。”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片宁静。
林明姝微惊，循声回头。只见太子萧景曜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开外，一身月白云纹锦袍，
衬得他身姿颀长，玉树临风。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平和，
并无半分传闻中储君的威仪迫人，倒更像一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林明姝连忙起身，
敛衽行礼：“臣女参见太子殿下。”萧景曜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免了。
此处没有外人，不必拘束。”他走近几步，目光掠过平静的湖面，
落在林明姝方才坐过的石矶上，“听闻林姑娘不仅字写得好，画艺更是精湛，尤擅山水。
不知今日，孤可有眼福，请姑娘为这镜湖春景留一幅墨宝？”他的语气是商量的口吻，
带着真诚的欣赏，没有半分命令的意味。林明姝微微一怔。她本以为太子前来，或为寒暄，
或为试探，却没想到竟是邀画。看着萧景曜温和而坦荡的眼神，
她心底那点因顾承霄带来的阴霾似乎被这春日湖风轻轻吹散了一丝。她略一沉吟，
便坦然应下：“殿下谬赞。能得殿下赏识，是臣女之幸。只是此处……”“笔墨纸砚，
孤已备好。”萧景曜微微一笑，仿佛早有准备。他侧身示意，立刻有内侍端着托盘上前，
上面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就在湖畔的凉亭里迅速布置好。林明姝走到案前，定了定神。
湖光潋滟，远山如黛，垂柳依依。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凝神静气，
提笔蘸墨。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地游走，勾勒出湖岸的轮廓，渲染出山峦的层叠。
她的心神渐渐沉浸于笔下的山水之间，眉宇间因郁结而紧锁的纹路不知不觉舒展开来。
萧景曜并未打扰，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待林明姝放下笔，
一幅清雅开阔的镜湖春景图已跃然纸上。山清水秀，意境悠远。“林姑娘笔下的山水，
果然空灵毓秀，名不虚传。”萧景曜走近两步，仔细端详着画作，由衷赞叹。
然而他话锋微转，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只是这画中景致虽美，孤总觉得…少了点生气。
”林明姝有些意外，看向画作：“殿下此言何意？还请指教。”她自认构图意境皆已尽力。
“你看，”萧景曜拿起案上另一支细笔，蘸了点墨，
俯身在画纸一角空阔的湖岸边轻轻点染了几下。寥寥数笔，
两个垂钓者的背影便生动地出现在水畔柳下，一人执竿静坐，一人似乎正侧身与同伴低语。
“这湖光山色固然美不胜收，”他放下笔，直起身，目光温和地看向林明姝，
“但唯有添上这人间烟火，有了活生生的人，景致才真正有了灵魂，才算得圆满。否则，
终究是寂寞了些，不是吗？
”林明姝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画纸上那两个突然鲜活起来的小小人影，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股暖流，混着难以言喻的酸楚，
毫无预兆地漫过心田。这简单的一笔添画，这看似随意却充满尊重的“指教”，
让她在顾承霄那里受尽的轻慢和屈辱之后，
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被平等看待、被珍视其才华的暖意。她怔怔地望着那幅画，
又抬眼看向身旁这位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嘴唇动了动，
最终只低低地说了一句：“殿下高见，是臣女思虑不周了。”声音里，
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自那日镜湖一晤，太子萧景曜似乎对林明姝的才情颇为欣赏。
不过数日，一张雅致的帖子又送到了尚书府——邀林姑娘赴东宫别院参与小规模的诗会清谈。
林明姝看着帖子，犹豫片刻。母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去吧，姝儿。太子殿下仁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