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外的雨,敲在芭蕉叶上,啪嗒,啪嗒,像极了阿婆那双枯瘦的手,不紧不慢地捣着药草。
空气沉甸甸的,裹着泥土的腥气和远处山林蒸腾起来的湿雾,压得人胸口发闷。
我蜷在吱呀作响的竹凉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腰间垂下的丝线穗子,那冰凉的触感,
也驱不散心口那团黏糊糊的涩。那团涩,是从昨夜开始的。
像山涧里不知何时缠上脚踝的水草,越挣越紧,勒得骨头缝都透着凉气。
阿朗……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甜。“月丫头,又发呆了?
”阿婆的声音从火塘边传来,带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像一粒火星子溅到皮肤上。她没抬头,
手里那把暗沉沉的药杵依旧节奏分明地捣着石臼里黑乎乎的东西。火光跳跃着,
映亮她沟壑纵横的侧脸,也映亮石臼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干枯草根、虫壳碎片,
混着一点可疑的暗红色粉末,散发出一股浓烈、复杂又令人隐隐心悸的气味。“没,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手指将那丝线穗子绞得更紧了些,指节微微发白,“雨声吵人。
”阿婆停了手,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像是能穿透竹楼里昏暗的光线,
直直看到我心底去。“后生仔的心,比这山里的雾还难捉摸。”她慢悠悠地说,
声音沙哑得像老树皮摩擦,“莫把心挂得太高,容易摔碎。”我心里咯噔一下,
像被那药杵不轻不重地捣了一下。阿婆的话,从来不是无的放矢。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昨夜……那个火光摇曳、鼓声震天的跳月场,阿朗的身影消失在人群深处,
追随着另一个窈窕背影的画面,又清晰地撞进脑海。心口那团涩意猛地一胀,堵得喉咙发紧。
“阿婆……”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情啊,爱啊,”阿婆重新低下头,
药杵磕在石臼边缘,发出沉闷的笃一声,“都是最烈的药,也是最毒的蛊。沾上了,
就脱不得身。”她的目光落在石臼里那团黑红的混合物上,
眼神深邃得如同寨子后面不见底的深潭。“下蛊易,解蛊难。情蛊尤甚,反噬起来,
是要命的。”那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又轻又缓,却像冰冷的针,刺得我一个激灵。
火塘里的火苗猛地向上窜了一下,爆开几颗火星,又黯淡下去。
竹楼里那股混合着草药、湿气和某种不可名状腥气的味道,似乎更浓了,
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阿婆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心湖,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
都是冰冷的寒意。最毒的蛊……反噬是要命的……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冰棱,
扎在昨夜那片灼热的记忆上。跳月场的篝火烧得那么旺,映得每一张年轻的脸庞都红扑扑的,
空气里是米酒的甜香、汗水的味道和一种躁动不安的青春气息。鼓点敲在心上,咚咚作响。
我和阿朗,像往常一样,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他的笑容在火光下那么明亮,牙齿白得晃眼,
手臂绕过我的腰,带着我旋转。竹筒裙飞扬起来,银饰叮当作响,每一步都踏在云端。
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阿月,跳得真好。”那声音里的笑意,
像蜜糖一样粘稠,“等十八岁,我就让阿爸去你家提亲,用最厚的聘礼,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那一刻,整个喧嚣的世界都模糊了,只剩下他眼中跳动的火焰,和他许诺的那个未来。
心像泡在温热的米酒里,又甜又醉。可后来呢?后来,鼓声歇了一瞬,人群短暂地分开。
我看见了她——寨子东头新搬来的汉家姑娘,水柳。她穿着不合身的苗家便装,
怯生生地站在人群边缘,火光映着她白皙的脸庞和那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只是一瞬,
阿朗的目光就被吸了过去,牢牢地粘在了她的身上。他揽在我腰间的手臂,
不知何时松开了力道。再后来,篝火旁人影幢幢,我端着竹筒杯,杯里是清冽的米酒,
指尖却冷得发僵。我看见阿朗拨开人群,走向角落里的水柳。他笑着,递过去一个竹筒杯,
不知说了句什么,水柳害羞地低下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然后,阿朗俯下身……那么快,
那么自然,他的嘴唇,印在了水柳的额头上。“轰——”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手里的竹筒杯猛地一晃,冰凉的米酒泼出来,溅在手背上,刺骨的冷。
周遭鼎沸的人声、欢快的鼓点、噼啪作响的篝火……所有的声音骤然退潮,
只剩下尖锐的嗡鸣。眼前阿朗亲吻水柳的画面被无限放大、定格,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烫在视网膜上。心口那团温热的甜酒,瞬间冻成了冰坨,
又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搓、撕裂。痛得无法呼吸。我几乎是踉跄着后退,
撞到了身后的人,引来几声不满的嘟囔。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逃离那刺眼的画面,
逃离那令人窒息的背叛感。阿婆的话,石臼里那黑红的东西,还有昨夜那锥心刺骨的痛,
此刻全都搅在了一起,变成一种滚烫的、带着毒汁的恨意,在我胸腔里疯狂冲撞。阿朗!
他凭什么?凭什么用那样甜蜜的谎言把我捧上天,又用那样轻贱的背叛把我摔进泥里?
他的许诺,他的笑容,他指尖的温度……全都是假的!骗子!
“呵……”一声短促、冰冷的笑从我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自己都陌生的狠戾。
火塘的光在我眼中跳动,像鬼火。阿婆说得对,情是最烈的药,也是最毒的蛊。
既然他让我尝了这穿肠毒药的滋味,我又怎能让他独自逍遥?
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竹楼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蒙尘的木柜。
那是阿婆存放一些特殊“材料”的地方。我知道,最下层那个不起眼的陶罐里,
封着什么——那是阿婆年轻时用剩下的半副“同心蛊”。她曾说,那是情蛊里最霸道的一种,
一旦种下,中蛊之人会将对下蛊者的爱意刻入骨髓,日夜思念,肝肠寸断,却又求之不得,
终生痛苦煎熬,至死方休。至死方休……这个词像带着倒钩的毒刺,扎进我沸腾的恨意里,
带来一种扭曲的、近乎战栗的快感。对,就该这样!我要让他也尝尝这剜心蚀骨的滋味!
让他永远记得我,让他永远在得不到的痛苦里挣扎!让他那双曾盛满虚伪笑意的眼睛,
永远只能映出我的影子,然后在求而不得的深渊里腐烂!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这点皮肉的痛楚,比起心口那撕裂般的空洞,简直微不足道。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毒藤,瞬间缠绕了我整个意识——下蛊。
给阿朗下那半副“同心蛊”。念头一起,便如野火燎原,再也无法扑灭。
那股冰冷的恨意支撑着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阿婆依旧背对着我,专注地捣着她的药,
石臼发出单调而规律的笃笃声,像是某种古老而冷漠的伴奏。我屏住呼吸,
赤着的脚踩在冰凉光滑的竹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挪到角落的木柜边。心跳得又急又重,
擂鼓一般撞击着耳膜。柜门有些滞涩,拉开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我浑身一僵,几乎凝固,
眼角的余光紧张地瞥向火塘边的阿婆。她佝偻的背影纹丝未动,
只有那捣药的笃笃声依旧平稳。我松了一口气,冷汗却瞬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
柜子里堆放着各种晒干的草药、兽骨、瓶瓶罐罐。
一股陈年的、混杂着灰尘、草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我凭着模糊的记忆,
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几捆干枯的藤蔓,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圆润的物件。找到了。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陶罐,深褐色,罐口用蜡密封着,罐身积了一层薄灰。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毫不起眼,却像一块万年寒冰,瞬间吸走了我指尖所有的温度。
这就是那半副“同心蛊”。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陶壁贴着滚烫的皮肤,
那感觉异常诡异。罐子里仿佛装着什么活物,
隔着陶壁传来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搏动感,像一颗沉睡的毒心。我迅速关上柜门,
将那小小的陶罐死死捂在怀里,像揣着一块随时会爆炸的烙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
几乎要破膛而出。恨意依旧在燃烧,却奇异地混杂进了一丝巨大的恐惧,
和对即将发生的事情那病态的、扭曲的兴奋。我蹑手蹑脚地退回原来的位置,
重新蜷缩在竹凉椅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怀里的陶罐冰冷而沉重,
像一个不祥的预兆,又像一个残酷的承诺。阿婆捣药的声音,笃,笃,笃……一声声,
敲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她依旧没有回头。
夜幕像浸透了墨汁的沉重苗布,缓缓覆盖了吊脚楼错落的轮廓。
白日里喧闹的寨子沉入一种山雨欲来的寂静,只有几声零星的犬吠和不知名虫豸的嘶鸣,
断断续续,更添几分压抑。我蜷在竹楼窗口的阴影里,怀里紧紧捂着那个冰凉的陶罐,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寨子下方那条蜿蜒的石板路。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了。
是阿朗。他显然喝了不少,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石板,
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哼着什么不成调的曲子。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勾勒出他高大的轮廓,
那曾经让我心安的背影,此刻只激起我心底一片冰冷的恨意和报复的快感。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带着竹楼霉味和怀中陶罐阴冷气息的空气,沉甸甸地压进肺里。
端起旁边小几上早已备好的那碗米酒——清澈的酒液在粗陶碗里微微荡漾,
映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我拔下发髻上那根磨得光滑的银簪,
尖锐的簪尾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幽冷的寒芒。没有丝毫犹豫。簪尖对准左手食指指腹,
狠狠刺下。尖锐的痛楚瞬间传来,我咬紧下唇,没让自己哼出声。殷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圆润饱满,在指尖微微颤动。我将指尖悬在酒碗上方,用力一挤。一滴,两滴,
三滴……浓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血珠,如同最邪恶的种子,坠入清冽的酒液中。
它们没有立刻晕开,而是像有生命般,沉沉地坠向碗底,拉出几缕蜿蜒、诡异的暗红色丝线,
在透明的酒里缓缓扩散、交融,最终将那碗酒染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浑浊的暗红。
一股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息混杂着酒香,幽幽地弥漫开来。做完这一切,
我迅速将染血的银簪插回发髻,动作快得有些慌乱。指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但更痛的是心口那片被恨意烧灼的焦土。我端着那碗暗红色的酒,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酒液在碗沿微微晃动,映着我眼中那两簇冰冷燃烧的火焰。脚步声近了,带着醉醺醺的拖沓,
停在竹楼下。“阿月?阿月……”阿朗的声音含糊地飘上来,带着浓重的酒气,
“开门……是我,阿朗……”来了。我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恨意填满。
我端着酒碗,一步步走下吱呀作响的竹梯。每下一步,心就更冷硬一分。打开门栓,
吱呀一声拉开竹门。月光下,阿朗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他脸色酡红,眼神迷离,
带着酒后的迟钝和一种奇异的亢奋。看到我,他咧开嘴笑了,露出白牙,那笑容依旧灿烂,
却像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我眼里。“阿月!”他大着舌头,
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就想往门里挤,“我就知道你还没睡……想我了没?”我侧身让开,
没让他碰到我。冰冷的目光像刮骨的刀,落在他那张写满醉意的脸上。“喝了多少?
一身酒气。”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不多……不多……”他摆着手,身子晃了晃,扶住门框才站稳,眼神却依旧有些发直,
嘴角挂着那种沉浸在某种虚幻快乐里的笑意,这笑意刺得我眼睛生疼。昨夜他对着水柳,
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笑?“喝碗醒酒汤再回去。”我把那碗暗红色的酒递到他面前,手很稳,
碗里的酒液只漾开极细微的涟漪。“醒酒汤?”阿朗低下头,
醉眼朦胧地看着碗里浑浊的液体,皱了皱眉,“这……这汤怎么是红的?
闻着……有点怪……”他吸了吸鼻子,似乎想分辨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
我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握着碗沿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陶土里。
难道他察觉了?“新采的山楂熬的,”我的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弓弦,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解酒最快。喝下去,别废话。”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睛,那里面除了醉意,
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对另一个人的温柔缱绻。这让我心底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焚烧殆尽。
阿朗似乎被我的语气慑住了,又或许是真的醉得厉害,脑子转不过弯。他嘟囔了一句什么,
没再深究,伸手接过了碗。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带着滚烫的酒气,
那温度却只让我觉得恶心。他仰起头,咕咚咕咚,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几口就将那碗暗红的“醒酒汤”灌了下去。粘稠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一缕,
蜿蜒在脖颈上,像一道狰狞的血痕。碗底空了。他咂咂嘴,随手把空碗塞回给我,
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脸上又露出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谢了,阿月!还是你对我好!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喷出的气息里那股腥甜味更浓了。“走了!回去睡觉!
”他大咧咧地挥挥手,转身,脚步依旧虚浮,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家竹楼的方向走去,
嘴里又开始哼起不成调的曲子,身影很快没入更深的夜色里。我站在门口,
手里捏着那只空了的粗陶碗。碗壁上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粘稠,冰冷。晚风吹过,
带着山林的湿冷,拂过我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口那片冰封的荒漠,
也吹不散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属于蛊与血的腥甜气息。竹门在我身后轻轻合拢,
隔绝了外面的夜色。碗壁上那抹暗红,在幽暗中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幽幽地盯着我。
报复得逞了吗?为什么心口那片荒漠,非但没有被快意填满,反而裂开一道更深的缝隙,
灌进刺骨的寒风?三天。整整三天,寨子里风平浪静。阿朗依旧在青石板路上晃荡,
和寨里的后生们大声说笑,偶尔去溪边担水,身影矫健。他路过我家竹楼下时,
会像往常一样抬头喊一声“阿月”,声音洪亮,带着点少年人的朝气,
似乎那晚的一切——他的背叛,我的毒酒——都从未发生。平静,死一样的平静。
这平静像无数只蚂蚁,日夜啃噬着我紧绷的神经。每一次看到他若无其事的身影,
每一次听到他毫无异样的声音,心口那个被恨意撑开的空洞就扩大一分,
冰冷的风在里面呼啸盘旋。为什么?那碗掺了血和蛊的酒,难道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难道连最霸道的“同心蛊”也对他无效?难道他对我的“情”,
真的浅薄到连蛊毒都激不起一丝涟漪?这个念头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着我的理智。
绝望混杂着不甘,在胸腔里翻腾发酵,几乎要将我逼疯。我把自己关在竹楼里,
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窗外阿朗的笑声,像淬了盐的鞭子,
一下下抽打在我溃烂的伤口上。就在我快要被这无声的折磨压垮时,第四天的黄昏,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像擂鼓一样砸碎了我家竹楼的寂静。“砰!砰!砰!
”门板被砸得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一个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痛苦的声音穿透门板,
狠狠撞进我的耳朵:“阿月!阿月!开门!求你开门!”是阿朗!
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和痛苦如此浓烈,像濒死野兽的哀嚎,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感官。来了!
蛊毒发作了!一股冰冷而扭曲的战栗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四肢百骸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而微微发麻。我猛地从竹椅上弹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恨意、报复的快意、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期待,在血管里奔腾冲撞。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努力绷出一个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慢慢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栓,冰冷的触感让我指尖一颤。我缓缓拉开了门。
门外的景象让我瞳孔骤然收缩。阿朗像一滩烂泥般瘫跪在我家竹楼的门槛外。仅仅三天,
他整个人如同被恶鬼吸干了精气神。那张曾经俊朗飞扬的脸庞,此刻灰败得吓人,眼窝深陷,
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嘴唇干裂起皮,渗着血丝。他高大的身躯佝偻着,蜷缩成一团,
双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按在胸口的位置,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发白,青筋暴起,
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胸腔里活生生挖出来。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剧烈起伏的、痛苦的轮廓。他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牙齿格格作响。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混杂着绝望和恐惧的味道。
看到我开门,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瞬间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疯狂而卑微的乞求。那目光如此灼热,如此痛苦,
又如此专注地锁在我脸上,仿佛我是这黑暗地狱里唯一的光源。
“阿月……”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过,带着血沫的腥气,
“救我……求你……救我……”一股巨大的、扭曲的满足感瞬间淹没了我的心房。
像久旱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暴雨,虽然这雨是黑色的,带着毁灭的气息。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