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空气,永远带着一股陈旧方便面汤和廉价打印纸墨粉混合的、挥之不去的沉闷气息。
我弓着背,像只煮熟的虾米,整个人陷在那张二手电脑椅坑洼不平的坐垫里,
手指在布满油光的键盘上敲打,机械地修改着简历。屏幕惨白的光刺得我眼睛发涩。窗外,
城市庞大而冷漠的霓虹光影透过薄薄的、几乎不存在的窗帘缝隙渗进来,
在我脚边投下一片模糊的、不断变幻的光斑。简历上“学历”一栏,像一块顽固的污渍,
无论我怎么用花哨的“实践经历”、“项目成果”去涂抹遮掩,
那几个字——“XX职业技术学院”——依旧顽固地散发着某种令人抬不起头的廉价感。
每一次点击“发送”,都像把自己剥光了扔进人潮汹涌的广场,等待着被审视,被拒绝,
被无声地碾碎。胃里一阵翻搅,不知道是晚饭那包过期促销方便面的酸腐味,
还是从心底深处蔓延上来的苦涩。就在这时,右下角任务栏突兀地跳出一个简陋的邮箱图标,
疯狂闪烁起来。一个陌生的、毫无意义的字母组合发件人。标题栏只有五个字,加一个标点,
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间捅穿了我的麻木:“你女朋友真润。”心脏猛地一缩,
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手指冰凉,带着一种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
点开了附件。几张照片粗暴地加载出来,像素不高,带着偷拍的仓促感,
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视网膜。第一张,是在一片灯光暧昧迷离、背景模糊的酒吧角落。
苏晴,我的苏晴,依偎在一个穿着明显价值不菲的浅色休闲西装的男人怀里,
笑得那么……刺眼。那笑容,慵懒,放松,
带着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近乎献媚的依赖。她微微仰着头,
下巴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媚。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她纤细的脖子上。
那里挂着一条细细的、泛着微弱银光的项链。吊坠是一个小小的、扭曲的心形。
那是去年她生日,我省了整整三个月午饭钱,啃了无数顿干馒头就免费食堂汤,
才咬牙从商场专柜买下的银链子。当时她惊喜地跳起来亲我,说我是世界上最懂她的人。
她说那链子像我们缠绕的心。此刻,这条浸透了我汗水和卑微期待的链子,
正亲昵地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而她的身体,
却柔软地陷在另一个男人散发着金钱和优越感的怀抱里。第二张照片,
场景切换到了光线充足许多的酒吧门口。苏晴似乎微微踮着脚,正伸手帮那个男人整理衣领,
动作熟稔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男人侧脸轮廓清晰,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笃定,
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身后,一辆线条流畅嚣张的保时捷跑车,
在照片一角反射着城市冰冷的光。照片的拍摄角度很刁钻,
清晰地捕捉到了男人手腕上那只表。巨大的表盘,复杂的机械结构,即使隔着模糊的像素,
也能感受到那种沉甸甸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感。
“嗡——”脑子里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同时振翅轰鸣,又像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
炸得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锐的疼痛和灼烧感。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味。
我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视线开始模糊,
屏幕上那张亲昵的照片扭曲、旋转,苏晴那陌生的笑容和男人腕上的名表交替闪现,
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
“假的……一定是假的……合成……” 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连自己都不相信。
手指却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着,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疯狂,点开了匿名邮件的原始代码。
几行混乱的字符和服务器跳转信息在眼前闪过。我的专业是电子商务,技术算不上顶尖,
但追踪个邮件来源的基本功还在。指尖在键盘上敲打,速度快得几乎要擦出火星。
追踪到的IP地址,指向的服务器位置……赫然是她学校所在的城市!
那个我无数次在廉价火车票预订APP上凝视、计算着距离和花费的城市!
最后一丝微弱的、自欺欺人的侥幸,被这冰冷的数字彻底碾碎。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彻底垮塌了。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崩溃的哭泣。
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虚空,瞬间吞噬了我。
房间里那混合着泡面和墨粉的沉闷气味,此刻浓烈得让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木偶。
椅子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我冲到墙角,
拖出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廉价旅行包,
粗暴地把桌子上的充电器、洗漱包、揉成一团的几件换洗T恤胡乱塞进去。
拉链卡住了半件衣服,我用力一扯,“嗤啦”一声,衣服撕破了。无所谓。
抓起桌上那个用了三年、屏幕布满蛛网裂痕的手机,指尖冰凉地划开屏幕。
12306的图标像一个血红的靶心。最早一班去她城市的火车?K字头,慢车,
凌晨一点开,只有站票。十几个小时,一路站过去。确认。付款。
账户余额瞬间变成了个位数。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
指尖悬在苏晴那个备注为“晴宝”的电话号码上,微微颤抖。最终,我猛地按灭了屏幕,
把手机狠狠揣进裤兜。问什么?听她编织一个又一个我明知是谎言的借口?
还是听她像照片里那样,对我露出那种冰冷陌生的笑容?不。我要亲眼去看。
我要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看看那里面到底还剩下一丝一毫的……旧情。
背包甩上肩头,很轻,又重得像压着一座山。我拉开门,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
昏黄的光线照着我脚下那道被拉得长长的、孤绝的影子。外面城市的喧嚣夜风涌进来,
带着陌生的寒意。我一步踏进黑暗里,身后的出租屋,
像一个被遗弃的、散发着霉味的旧纸箱。绿皮火车像一条喘着粗气的钢铁巨蟒,
在无边的夜色里吭哧吭哧地爬行。车厢连接处挤满了人,
汗味、劣质烟草味、泡面味、还有脚臭味,浓稠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背靠着冰冷油腻的车厢壁,身体随着车厢的每一次摇晃而机械地摆动,
双脚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
每一次颠簸都让胃袋里仅存的一点酸水翻涌。可这一切肉体上的痛苦,
都被心里那片冻土般的死寂隔绝在外。窗外的黑暗飞快地流逝,偶尔闪过几点孤零零的灯火,
像被遗弃在旷野的萤火虫。脑子里一片混乱的空白,无法思考,无法回忆,
只有苏晴依偎在别人怀里的画面,和那句冰冷的“你女朋友真润”,像刻在骨头上的毒咒,
一遍遍回放,每一次都带来新鲜的剧痛。我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上是那个匿名邮件和照片,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时间失去了刻度。
当窗外浓稠的墨色终于被一层灰蒙蒙的、带着水汽的晨光稀释时,火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
尖叫着滑进了终点站。车门打开的瞬间,
一股混杂着煤烟味和城市清晨特有凉意的空气涌进来。我被人流裹挟着,
踉踉跄跄地挤出车厢,双脚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站台上,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十几个小时的站立,耗尽了我最后一点体力。站台广播里甜美的女声报着站名,清晰无比。
就是这个城市。她读书的城市。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属于重点大学城的书卷气和隐约的疏离感,
与我身上廉价背包散发出的长途跋涉的汗馊味格格不入。没有片刻停留,
我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凭着记忆里她曾经无意中提过几次的那个校外商圈最贵的酒店名字,跌跌撞撞地冲出火车站,
一头扎进路边一辆等候的出租车。“师傅,XX国际酒店,快点。” 声音嘶哑干涩,
像砂纸摩擦。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大概是看我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灰败的脸色,
与那个高档酒店的名字实在相去甚远。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城市在车窗外飞速掠过。崭新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阴沉的晨光,
街边是穿着光鲜、步履匆匆的行人。一切都在提醒我,这里是她的世界,
一个与我那个散发着泡面味的出租屋截然不同的世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沉闷的钝痛。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知道必须去那里,必须亲眼看见。
车子在酒店气派的旋转门前停下。巨大的玻璃门光可鉴人,
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的影子:头发油腻凌乱,双眼深陷布满血丝,
脸色灰败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门童穿着笔挺的制服,警惕地看着我,
并没有上前开门的意思。我无视他,自己用力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一股高级香氛混合着地毯清洁剂的浓郁气味扑面而来。大堂宽敞得惊人,
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而冰冷的光。
穿着得体的人们低声交谈着,或坐在舒适的沙发里看着平板电脑。我的闯入,
像一颗肮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瞬间吸引了前台和保安的注意。
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排斥。我避开那些目光,
像一具行尸走肉,径直走向电梯间。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几乎要破腔而出。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缩在离电梯口不远的一个巨大盆栽后面,
冰冷的陶瓷花盆贴着我的手臂。眼睛死死盯着那几扇锃亮的电梯门,像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大堂里轻柔的背景音乐此刻听来无比刺耳。
每一部电梯到达的“叮咚”声都让我浑身一颤,屏住呼吸。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几分钟,
也许是半小时。当其中一部电梯门再次滑开时,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两个人影走了出来。
苏晴走在前面。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开衫,柔软的质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
下身是一条剪裁合体的浅蓝色牛仔裤,
脚上是一双我从未见过、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小羊皮短靴。长发随意地挽起,
露出修长的脖颈——那条我心心念念的银链子,正安静地贴在她的锁骨下方,
在酒店大堂明亮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却刺眼的光芒。她的脸色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
却焕发着一种被精心滋养过的光彩。那光彩,比照片里更生动,也更残酷。在她身后半步,
跟着那个男人。正是照片里的保时捷男。他换了一身质地精良的深色运动服,
脚上是限量版的球鞋,手腕上那只巨大的机械腕表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正亲昵地、极其自然地搭在苏晴的后腰上。
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男人嘴角挂着轻松惬意的笑容,苏晴侧过脸对他回应着,
脸上也带着那种熟悉的、柔顺的浅笑。他们朝我这个方向走来,越来越近。
我甚至能闻到苏晴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栀子花香水的味道,
混合着男人身上一种陌生的、清冽的木质调须后水味。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寒。我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像,
僵硬地从那棵巨大的盆栽后面迈了出来,一步,挡在了他们面前。“苏晴。
”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在空旷的大堂里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苏晴脸上的浅笑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骤然布满裂痕。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如鬼的样子。那里面有震惊,有慌乱,
但仅仅是一闪而过,快得让我怀疑是错觉。随即,
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排斥的陌生感迅速覆盖了她的整张脸。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身体更紧地靠向了身后的男人,仿佛我是某种肮脏的、会污染她的病毒。
那个男人也停下了脚步。他眉头微蹙,
眼神从最初的惊讶迅速转为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搭在苏晴腰上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揽了一下,像在宣示主权。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刀片,在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廉价背包上刮过。“他是谁?
” 男人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质问口吻,问的是苏晴,
眼睛却像看一件垃圾一样钉在我身上。苏晴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
再看向我时,眼神里最后一丝波动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刻骨的疏离和……厌恶?
她的嘴角甚至扯起一个极其细微、极其冰冷的弧度。“一个……纠缠不清的老乡。
”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我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尊严,
“以前……认识。”“老乡?认识?” 我的喉咙像被滚烫的炭块堵住,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苏晴,你看着我!我是谁?!”我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绝望的嘶哑,在大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远处的前台和保安立刻警觉地朝这边看过来,有人甚至开始移动脚步。
苏晴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点冰冷的假笑也消失了。她猛地挣脱了男人揽着她的手,
向前跨了一小步,直视着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够了!林风!” 她压低了声音,
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耐烦的狠劲,“你闹够了没有?跑到这里来发什么疯?
你丢得起这个人,我还丢不起!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布满血丝的眼睛、凌乱的头发、身上皱巴巴的廉价衣服,
最后定格在我肩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破旧背包上。那眼神里的鄙夷和嫌弃,毫不掩饰,
像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你看看你自己!”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刻,“一个破三流职院毕业的!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整天窝在那个比狗窝还小的破地方!你拿什么给我未来?嗯?”她伸出手指,
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你省三个月午饭钱买的破项链?
” 她猛地扯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银链子,动作粗暴,
那小小的扭曲心形吊坠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跳动了一下,“林风,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它不值钱!你的那点可怜巴巴的所谓‘真心’,更是一文不值!”每一个字都像重锤,
狠狠砸在我的心口,砸得我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我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氧气,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你……” 我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我什么我?” 苏晴冷笑一声,
那笑容扭曲而刻毒,“醒醒吧!林风!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一个末流本科生,
配得上211的我吗?你拿什么配?”“配得上211的我吗?”“配得上吗?”这句话,
像一道带着倒刺的闪电,狠狠劈进我的天灵盖,然后在我空荡荡的颅腔里疯狂回荡、炸裂!
所有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倒流回脚底,
留下彻骨的冰寒和一片嗡鸣的死寂。眼前苏晴那张因为激动和刻薄而微微扭曲的脸,
那个男人环抱双臂、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轻蔑的神情,
还有周围那些投射过来的、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句话之后,
彻底失去了颜色和声音。世界变成了一片模糊扭曲的、无声的默片。我站在那里,
像一具被彻底掏空了灵魂的躯壳。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痛楚都感觉不到了。只有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虚无感,
像冰冷粘稠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彻底淹没、封死。
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被这句话彻底抽干。
我甚至没看清苏晴和那个男人最后是什么表情,也没注意到保安何时围拢过来。
视野开始旋转、发黑。耳边似乎有人在厉声呵斥什么,有人用力推搡着我的肩膀。
我像一个被剪断了提线的破旧木偶,失去了所有的平衡和反应。脚下一软,
在保安粗暴的推搡下,我踉跄着向后倒去,
脊背重重撞在酒店大堂那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墙壁上。“咚!
”沉闷的撞击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
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挣扎着,一点点上浮。首先感知到的,是声音。
巨大的、连绵不绝的哗哗声,铺天盖地,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着整个世界。紧接着,
是冰冷的触感。密集的、冰冷的点,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在脸上、手上、脖子上,
每一滴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物,直抵皮肤。我猛地睁开眼。
视野被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填满。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落,在地上溅起无数浑浊的水花。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头发、额头、脸颊疯狂地流淌,钻进领口,
带走身体里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我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条狭窄肮脏的巷口,
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涂鸦和霉斑的墙壁。身下是湿漉漉、散发着恶臭的污水和垃圾。
刚才那一下撞击带来的钝痛,此刻在冰冷的雨水浸泡下,变得清晰而尖锐。这里是酒店后巷,
一个被光鲜亮丽彻底遗忘的阴暗角落。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垃圾腐烂和劣质油脂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雨水冰冷地冲刷着身体,
却冲不走脑子里苏晴那张刻薄冰冷的脸,和她那句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的话。
“……你一个末流本科生,配得上211的我吗?”配得上吗?配不上。
冰冷的雨水混着无法抑制的泪水,一起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挖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洞的血窟窿,冷风夹着冰雨,
毫无阻碍地穿堂而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尖锐的疼痛。
世界只剩下这片狂暴的雨声和深入骨髓的寒冷。我蜷缩着,紧紧抱住自己,
像一只被世界抛弃的、等待腐烂的虫子。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就因为那该死的“末流”?
就因为那印在简历上如同烙印的“职业技术学院”?那点微薄的真心和拼尽全力的汗水,
在别人眼里,真的就一文不值吗?绝望像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也许,
就这样被这冰冷的雨水带走,彻底消失在这个被划分得清清楚楚的世界里,才是唯一的解脱?
我闭上眼,任由身体在刺骨的寒冷中一点点失去知觉。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那片黑暗冰冷的海底时,一个声音穿透了狂暴的雨幕,
清晰地在我头顶响起。“啧,这雨可真够劲。”声音不高,带着点被烟熏过的沙哑,
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玻璃。我浑身一僵,
被冻得麻木的身体下意识地缩紧,把头更深地埋进膝盖。是酒店保安?还是那个男人的手下?
来赶尽杀绝的吗?头顶狂暴的雨点突然消失了。只剩下四周哗哗的雨声依旧震耳欲聋。
一片干燥的阴影笼罩下来。我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濒死动物般的警惕,抬起头。雨幕中,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我面前。他撑着一把很大的黑色直柄伞,伞面微微前倾,
恰好为我挡住了倾泻而下的冰冷雨水。伞沿的水流成了一道透明的帘子,
将他身后的景象切割得模糊不清。他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风衣,肩线挺括,
下摆垂到膝盖上方,被雨水打湿的布料颜色更深。风衣里面是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