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软的襁褓裹着她，像陷在晒过的棉絮里，身侧有熟悉的暖意——是乳母孙氏的气息，她总爱在抱月珠前，先把外衫烘得暖暖的。
林薇也跟着醒了，意识像被揉皱的纸，慢慢舒展开来。
现代的记忆碎片涌上来：电脑屏幕的蓝光、没喝完的速溶咖啡、打印机嗡嗡的声响……她下意识想抬手按揉太阳穴，却只感觉到一片柔软的阻碍——是自己还困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
急得意识里乱撞，像只被关在罐子里的蜜蜂：“怎么又动？
不是说歇会儿吗？”
月珠还没理清这“被晃”的感觉，鼻尖先闻到了气味。
有点苦，混着淡淡的奶香，是从旁边递来的白瓷碗里飘来的。
跟着，沈氏温软的声音落在耳边：“珠儿醒了？
该进点参汤了，瞧这小眉头皱的。”
林薇的意识瞬间绷紧了。
婴儿不能喝参汤——这是刻在现代认知里的常识。
她想喊“不行”，想推开那凑近的勺子，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月珠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小小的身子在襁褓里挣了一下，像条不安分的小鱼。
两股意识在喉咙口拧成了疙瘩。
原本该乖乖张开的小嘴抿得紧紧的，下一秒，一声细弱却清亮的啼哭突然炸响，“哇——”的一声，像被风吹断的蛛丝，带着纯粹的慌张。
孙氏手一抖，瓷勺磕在碗边，溅出几滴参汤在锦垫上。
她脸色发白，慌忙屈膝：“夫人恕罪！
是奴婢没抱稳……快起来。”
沈氏忙扶住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月珠的背，掌心温温的，“许是珠儿不喜欢这味道，换些米浆来吧。”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婴孩，眉梢眼角都软着，“我们珠儿是个挑剔的小机灵鬼呢。”
月珠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细细的抽噎。
林薇在意识里松了口气，却又有点无措——这哭声不是她想发出来的，更像是两个灵魂在身体里乱撞，逼得这具小身子做出的本能反应。
她能感觉到沈氏的手指轻轻抚过月珠的额发，那触感很轻，像羽毛扫过，带着实实在在的疼惜。
这感觉很陌生。
林薇想起自己住过的出租屋，夜里只有空调外机的声响，生病时喝的是凉透的白开水。
意识里忽然有点发空，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月珠的意识也安静下来。
她好像很习惯这样的安抚，小身子渐渐放松，呼吸变得绵长。
孙氏己经端来了新的白瓷碗，里面是稠稠的米浆，冒着淡淡的米香。
这次，林薇没再挣扎，月珠也没乱动，当温润的米浆触到舌尖时，小小的喉咙动了动，一下一下地吞咽着。
吃饱了，月珠被放在铺着软褥的小榻上。
沈氏坐在旁边的绣凳上，手里拿着绷子，彩线在素白的绸缎上穿梭，渐渐显出半朵玉兰花的样子。
阳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沈氏的发间镀上一层浅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安神香，是月珠熟悉的味道。
林薇的意识闲不住，像只好奇的甲虫，在这具身体里“打量”西周。
头顶的床幔绣着缠枝纹，边角垂着小小的银铃，风一吹就轻轻晃，发出细碎的响。
榻边的小几上摆着个青玉小瓶，应该是装奶糕的。
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带着侯府特有的、忙碌却有序的节奏。
月珠的意识像团暖融融的光球，偶尔蹭一下林薇的意识，像是在打招呼。
她“指”向沈氏手里的绣绷，那里有她熟悉的气息；又“指”向榻角挂着的长命锁，金质的，沉甸甸的，是出生时外祖父送的。
林薇的意识跟着她“看”过去，忽然冒出个念头：这身体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念头刚起，月珠的意识就晃了晃，像株被风吹动的小草，带着点雀跃，又有点依赖。
她“指”向门口的方向，那里偶尔会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每次那声音靠近，沈氏的眉眼都会更柔和些。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比平时的更急些，还伴着管事的通传：“大将军回府了——”月珠的意识瞬间活跃起来，像滴进热水里的墨，在整个意识里漾开欢喜的涟漪。
小身子在榻上轻轻扭了扭，小拳头攥了又松。
林薇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高大的身影己经跨进了屋。
身上带着点风尘气，玄色的常服下摆扫过门槛，腰间的玉带碰在廊柱上，发出“叮”的轻响。
“珠儿呢？”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点刚回来的沙哑，却藏着掩不住的暖意。
沈氏笑着抬头：“刚喂了米浆，在榻上呢。”
那身影几步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将月珠抱了起来。
手臂很稳，带着点粗粝的质感，和沈氏的柔软截然不同。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婴孩，胡茬轻轻蹭过月珠的额角，带来微痒的触感。
月珠的意识里炸开一团欢喜的光，小身子在他怀里拱了拱，发出“咿呀”的轻哼，像只满足的小猫。
林薇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惊得一缩。
这就是……父亲？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被这样坚实的手臂抱着，闻着他身上阳光与尘土混合的味道，感觉到一种近乎本能的安全感。
“这丫头，又长成了。”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指尖轻轻碰了碰月珠的小脸蛋，“今日在府里乖不乖？”
沈氏走过来，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刚还闹着不肯喝参汤，许是随了你，不爱吃那些补物。”
男人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手臂传到月珠身上，像远处闷雷的余韵。
月珠的意识里突然闪过一丝慌乱，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她“撞”了撞林薇的意识，带着点怯怯的、模糊的担忧——要是这个厉害的父亲发现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会怎么样？
林薇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是啊，会怎么样？
被当成妖怪？
被扔掉？
她的意识瞬间缩成一团，紧紧贴着月珠的意识，像两只受惊的小兽，在这温暖却暗藏不安的怀抱里，紧紧依偎着。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侯府的飞檐映得发红。
廊下的阴影里，有人影一闪而过，目光在窗纸上投下的抱婴身影上停了停，又悄无声息地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