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的绢布刺得我眼睛生疼。那上面的字,每一个都像是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皇后谢氏,私行巫蛊,诅咒帝躬,罪大恶极。谢氏一族,男丁皆斩,女眷没入教坊司,
三日后行刑。宣旨太监尖利的声音还在殿里回荡,嗡嗡的,像一群赶不走的苍蝇。我爹,
当朝太傅谢昀。我娘,诰命夫人沈清容。我大哥,刚在边关立了战功的骁骑将军谢凛。
我二哥,名满京城的探花郎谢煜。还有我那才十四岁,
整天只知道缠着我讨点心吃的小妹谢明玉…全完了。就因为这张轻飘飘的圣旨。
就因为那个坐在龙椅上,我曾真心实意爱慕过、辅佐过的男人——萧彻。
宣旨太监把圣旨塞进我手里,动作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快意。“娘娘,接旨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涂了太多粉、显得格外刻薄的脸。他是淑妃的人。淑妃,
那个取代了我位置的女人。“李公公,”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在摩擦,
“陛下…可还有别的话?”李公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陛下说了,
念在多年夫妻情分,允您…体面自裁。”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恶意的提醒。
“也好过三日后,跟着您的家人一起,在那菜市口,被千万人指点唾骂,
再送去那千人骑万人压的地方。”他身后的几个小太监,也跟着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嗤笑声。
凤仪宫,皇后寝殿。此刻冷清得像一座巨大的冰窖。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沉到最冷最硬的深渊里。夫妻情分?体面自裁?呵。萧彻,你好狠的心肠,好绝的手段!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我却感觉不到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疯狂。凭什么?凭什么我谢家满门忠烈,要落得如此下场?凭什么我要像个罪人一样,
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冰冷的宫殿里,成全你所谓的“体面”?你想让我死?你想让我谢家死绝?
行。但在我死之前。萧彻,你也别想活!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燎原,
烧光了我所有的恐惧和犹豫。“李公公,”我松开紧握的手,
任由那卷沉重的圣旨“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异常平静,
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笑意。“回去告诉陛下。”我慢慢站起身,挺直了脊梁,
仿佛还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臣妾,谢主隆恩。”“这份‘体面’,臣妾收下了。
”李公公被我眼中骤然迸发的戾气惊得后退一步,脸上那点假笑也僵住了。他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是哼了一声,带着人匆匆离去,像是在逃离什么不祥之地。
厚重的宫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
凤仪宫彻底陷入了死寂。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地上那卷明黄色的催命符。我慢慢走过去,
弯腰,捡起那卷圣旨。明黄的绸缎,冰冷的触感。上面每一个字,都流淌着我至亲的血。
我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脸。苍白,憔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恨意。
这张脸,曾经也明艳动人,也曾让萧彻流连忘返。如今,只剩下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
我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缓慢地梳理着有些凌乱的长发。动作很稳,
稳得不像一个刚接了灭门圣旨的人。脑子里却在飞速转动。三天。我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后,
谢家男丁人头落地,女眷堕入地狱。我必须在这之前,杀了萧彻。杀了他,未必能救谢家。
但至少,能拖着这个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狗皇帝一起下地狱!给我谢家满门,垫背!
可怎么杀?我只是一个被幽禁的废后。凤仪宫外,守卫森严,全是萧彻和淑妃的人。
别说刺杀皇帝,我连走出这道宫门都难。硬闯是死路一条。下毒?毒从哪里来?
怎么送到萧彻嘴边?我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神空洞,思绪却在无数个可能里疯狂冲撞。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不是守卫那种沉重的脚步声。是刻意放轻的,
带着点犹豫的足音。“谁?”我猛地转头,声音凌厉。门外安静了一瞬。然后,
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娘娘…是…是奴婢…小桃…”小桃?
我的心猛地一跳。她是我当年在御花园里救下的一个小宫女。那会儿她才十一二岁,
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因为打碎了主子的花瓶,被管事嬷嬷吊在树上用鞭子抽。我看不过眼,
出手救了她,把她要到了凤仪宫做些洒扫的轻省活。后来我“失势”,淑妃掌权,
宫里的人见风使舵,能跑的都跑了。凤仪宫被层层看守后,
连每日送饭食的太监都敢克扣馊食,更别说还有人伺候。我以为小桃也早就另攀高枝去了。
没想到,她还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只受惊的兔子,
飞快地闪了进来,又立刻把门掩上。正是小桃。她比从前更瘦了,脸上带着菜色,
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宫装,袖口都磨破了。看到我,她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娘娘您受苦了!”她膝行几步,抱住我的腿,
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奴婢没用…奴婢进不来…今日…今日是那守门的侍卫换班,
奴婢才…才瞅着空子钻进来的…”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满是担忧和恐惧。“娘娘,
外面…外面都在传…说…说谢家…”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我看着她,
心里那潭冰冷的死水,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一丝微弱的涟漪。我蹲下身,
扶住她单薄的肩膀。“小桃,别哭。”我的声音有些哑,“起来说话。”小桃抽噎着,
在我搀扶下站起来,依旧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娘娘,您…您可怎么办啊?
陛下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您…”她哭得伤心,是真的为我难过。“小桃,”我打断她,
目光紧紧锁住她,“你刚才说,你是趁着守卫换班溜进来的?”“嗯…”小桃抹着眼泪点头,
“就…就一小会儿,奴婢得赶紧出去,不然被发现了…”“你能出去?”我心头猛地一跳,
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奴婢认得一条…一条很偏僻的小路…从…从后殿那边的狗洞钻出去…”小桃的声音更低了,
带着羞赧和害怕,“但…但外面也有巡查的侍卫…很危险…”狗洞?偏僻小路?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动起来。一个模糊的计划雏形,开始在绝望的黑暗中浮现。
“小桃,”我用力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帮我个忙。
”小桃被我抓得有些疼,但她没有挣扎,只是惊恐又茫然地看着我。
“娘娘…您…您要做什么?”“帮我弄一样东西进来。”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毒药。”小桃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吓得差点瘫软下去,被我死死拽住。
“娘…娘娘!”她失声惊叫,又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不…不行…奴婢…奴婢不敢…那是杀头的罪…”“杀头?
”我惨然一笑,指了指地上的圣旨,“小桃,看到了吗?我,还有我谢家满门,三日后,
都要死了。”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横竖都是死。区别只在于,
是像条狗一样被他们拖出去砍了,还是…拖着那个负心人一起下地狱!
”小桃看着我眼中燃烧的疯狂恨意,听着我平静话语下汹涌的杀机,捂嘴的手抖得厉害,
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娘娘…”她泣不成声。“小桃,”我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哀求,
“我知道这很难为你。我不逼你。你若是怕,现在就走,只当…只当从未进来过,
从未见过我。”我松开手,背过身去,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声音疲惫至极。
“走吧…让我一个人…待着。”身后,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小桃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果然…还是不行吗?就在我几乎要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的时候。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小桃再次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她对着我的背影,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带着哭腔,
却异常清晰。
…奴婢的命…是您给的…”“那年…要不是您…奴婢早就被打死了…”“奴婢…奴婢不怕死!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娘娘,您说!要奴婢做什么?
奴婢…奴婢这条贱命,还给娘娘了!”那一刻。我背对着她,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不是绝望的泪。是冰冷的恨意中,滋生出的最后一点带着血腥气的暖。我猛地转身,
一把将她拉起。“好小桃!”没有时间再浪费。我拉着她走到内室,避开可能被窥视的窗口。
“听着,我要的毒药,不能是砒霜、鹤顶红那些常见的东西。宫里查得严,
而且容易被银针试出。”我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我要无色无味,发作快,
最好…能让人看起来像是急症猝死的那种。”小桃听得脸色煞白,但还是用力点头,
努力记着。
婢知道…太医院有个姓陈的老药童…他…他以前欠过奴婢一点人情…”小桃的声音抖得厉害,
但思路还算清晰,“他…他懂很多偏门的东西…或许…或许有办法…”“可靠吗?
”我心头一紧。
“他…他嘴巴很严…而且…而且他儿子…在…在谢大将军手下当过兵…”小桃补充道,
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大哥的兵!我的心又定了一分。大哥治军极严,但也极得军心,
若真是他带过的兵,其家人或许会念一分旧情。“好!”我当机立断,“去找他!告诉他,
是谢家要的!是谢凛将军的妹妹要的!”我拔下头上唯一还值点钱的一支素银簪子,
塞进小桃手里。“这个,给他。不够的话…”我环顾四周,这凤仪宫早就被搜刮得差不多了,
“告诉他,若能助我,只要谢家还有人活着,日后必有重报!
若我死了…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他!”小桃攥紧了那根冰冷的簪子,用力点头:“娘娘放心!
奴婢…奴婢一定办到!”“一定要小心!”我紧紧抓住她的手,“东西拿到后,
不要直接来找我。明晚子时,御花园西北角,靠近冷宫宫墙那棵最大的老槐树,
树根下第三块松动的砖石下,有个小洞。把东西藏在那里!然后立刻离开,不要回头!
”“是!奴婢记住了!”小桃用力抹掉眼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快走吧!小心!
”我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像只灵巧的猫儿,悄无声息地溜出殿门,消失在昏暗的回廊尽头。
心,悬到了嗓子眼。小桃,是我这盘死棋里,唯一可能活的一口气。如果她失败了…不,
不能想。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有两天两夜。就算小桃能成功把毒药带进来,
如何接近萧彻,如何下毒,才是最大的难题。他现在对我恨之入骨,避我如蛇蝎。
根本不会踏足凤仪宫。甚至,他可能根本不会给我“体面自裁”的机会,
随时会派人来“帮”我了断。我必须主动出击。制造一个…他不得不来,或者,
我不得不去的机会。我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高墙切割成方块的、灰蒙蒙的天空。
淑妃…那个取代了我,此刻风光无限的女人。林晚意。她是萧彻的新宠,
也是构陷我谢家“巫蛊案”的主谋之一。我父亲谢昀,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他为人刚直,多次直言进谏,触怒了萧彻日益膨胀的皇权,
也挡了淑妃父亲——当朝宰相林如海的路。而我大哥谢凛,手握兵权,
更是林如海眼中钉肉中刺。于是,就有了这场精心策划的“巫蛊之祸”。
一个从我凤仪宫“搜出”的、写着萧彻生辰八字、扎满银针的桐木小人。
成了我谢家满门的催命符。萧彻信吗?或许信,或许不信。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他早就想除掉我谢家了。这巫蛊,不过是个顺水推舟、堵天下悠悠之口的借口。
林晚意…我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芒闪烁。或许,突破口,就在她身上。萧彻对她,
此刻正是情浓之时。如果…他最心爱的女人,突然病危了呢?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
在我脑中逐渐成形。我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早已蒙尘的妆奁。最底层,
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只有拇指大小的青瓷瓶。里面装的是“胭脂醉”。名字很美,
却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早年一个藩国进贡的秘药。据说女子服用少量,能令肌肤胜雪,
双颊生晕,如饮醇酒,故而得名。但用量稍大,便会引发高热、惊厥,甚至昏迷,症状凶险,
形似急症。最重要的是,它发作快,消退得也快,只要及时救治,通常不会致命,
且事后难以查出根源。当年我觉得此药邪门,便偷偷藏了起来,从未用过。没想到,
今日竟成了我唯一的武器。我拔开瓶塞,一股极其淡雅的、混合着花香的甜腻气息飘散出来。
只需要一点点。我小心地倒出米粒大小的一丁点暗红色粉末,用一小块干净的绢帕仔细包好,
藏进贴身的里衣暗袋。剩下的药粉,我狠了狠心,将瓶子用力摔在地上!“啪嚓”一声脆响。
青瓷瓶碎裂,里面的粉末溅了一地。我拿起桌上的茶壶,将凉透的茶水浇上去。
粉末迅速溶解,渗入地砖缝隙,消失无踪。做完这一切,我像被抽干了力气,
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小桃的消息。等待一个…接近淑妃的机会。
这一天,格外漫长。凤仪宫像一个被遗忘的坟墓。只有守卫换岗时沉重的脚步声,
提醒我还活着。送来的午膳和晚膳,依旧是冰冷的馊食。我没有动。
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感觉不到饿。脑子里一遍遍推演着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寻找可能的漏洞。夜色,终于沉沉笼罩下来。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窗棂,
在地上投下扭曲的暗影。子时将近。我的心跳,随着更漏的滴答声,越来越快。
小桃…成功了吗?她安全吗?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窗外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枯枝发出的呜咽。就在我几乎要绝望,以为小桃失手被抓或者临阵退缩的时候。
一阵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殿后极远的方向传来。像是…老鼠在啃噬什么。来了!
我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溜到后殿一处早已废弃、堆满杂物的角落。
这里有一扇很小的、几乎被藤蔓封死的后窗。我小心翼翼地拨开枯藤,从窗棂的缝隙望出去。
借着惨淡的月光,隐约看到御花园西北角那棵老槐树巨大的黑影。树根下,
一个更小的黑影一闪而过,快得像幻觉。只留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走了!
小桃安全离开了!我捂住嘴,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成了!第一步!
我强压下立刻冲出去的冲动,强迫自己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宫里的梆子敲过三更,
万籁俱寂。守卫也似乎松懈下来。我才像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溜出寝殿。凭着记忆,
避开巡逻的路线,借着廊柱和花木的阴影,一路潜行。深秋的夜风,冰冷刺骨。吹在身上,
却让我滚烫的头脑更加清醒。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边缘。终于,我摸到了御花园西北角。
这里靠近冷宫,荒草丛生,平日里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巨大的老槐树像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黑暗中。我蹲下身,手指在冰冷粗糙的树根附近摸索。
第三块砖…找到了!砖石果然有些松动。我用力抠开它。下面是一个小小的土洞。
手指探进去,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将它抓了出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只有小指节大小的、毫不起眼的黑色陶瓶。
瓶口用蜡封得严严实实。握在手里,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这就是…能送萧彻下地狱的东西!我迅速将陶瓶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战栗。
又将那块松动的砖石仔细地推回原位,抹去一切痕迹。然后,像来时一样,
悄无声息地潜回凤仪宫。直到关上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我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冷汗浸透了里衣。一半是冷的,
一半是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但更多的,是毒药入怀带来的、近乎疯狂的兴奋。毒药有了。
现在,该去“拜访”一下我那位“好妹妹”,淑妃娘娘了。机会,来得比我想象的更快。
第二天晌午。凤仪宫外,传来一阵与往日肃杀不同的喧哗声。丝竹管弦,隐隐飘来。
还有女子们娇俏的说笑声。我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去。只见一队衣着光鲜的宫女太监,
簇拥着一顶华丽的步辇,正慢悠悠地从凤仪宫前的宫道经过。步辇上坐着的,
正是春风得意的淑妃,林晚意。她穿着最新贡的云霞锦宫装,满头珠翠,精心描画的眉眼间,
尽是掩不住的得意和轻慢。她似乎是有意绕道经过这里。步辇在凤仪宫门前不远的地方,
刻意停了下来。林晚意慵懒地抬起戴着华丽护甲的手,用一方熏得喷香的丝帕,
轻轻掩住口鼻。仿佛凤仪宫里飘出的不是空气,而是什么污秽不堪的浊气。“哟,
”她拖长了调子,声音又尖又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这不是咱们尊贵的皇后娘娘的寝宫吗?怎么瞧着…比冷宫还荒凉几分呢?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立刻发出一阵谄媚的附和低笑。“娘娘说的是,这地界儿,晦气得很呢!
”“可不是嘛,听说里面那位…啧啧,还做着皇后梦呢!”“呸!
一个行巫蛊诅咒陛下的罪妇,也配?”林晚意听着奉承,脸上笑容更盛,
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隔着宫门,似乎要穿透过来。“唉,本宫也是心善,
念着旧日姐妹情分…”她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声音却扬得更高,确保里面的人能听见。
“特意绕过来看看,姐姐这‘体面’,准备得如何了?可需要妹妹…帮把手?
”她故意加重了“体面”两个字,里面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宫门外,她带来的那群人,
爆发出一阵更加刺耳的哄笑声。像无数根针,狠狠扎在我的心上。
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我死死攥着拳,指甲再次深陷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林晚意!你来得正好!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杀意。脸上,
迅速换上了一副哀戚绝望、走投无路的表情。我踉跄着冲到紧闭的宫门前,
双手用力拍打着厚重的门板。“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开开门!求求您开开门!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卑微的乞求。“妹妹!好妹妹!我知道错了!
以前都是姐姐不好!姐姐给你磕头了!”“求求你!求求你跟陛下说说情!饶了我谢家吧!
”“我爹是冤枉的!我大哥是冤枉的!我们都是被冤枉的啊!”我哭喊着,声音凄厉绝望,
完全是一个濒死之人的哀鸣。门外,林晚意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副反应。她愣了一下,随即,
脸上露出更加浓烈的鄙夷和快意。“呵,”她冷笑一声,带着胜利者的傲慢,“谢昭华,
你也有今天?跪地求饶的滋味如何?”“冤枉?那巫蛊娃娃可是从你宫里搜出来的!
人赃并获!你还敢狡辩?”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紧闭的宫门,
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里面我那“狼狈不堪”的样子。“陛下金口玉言,圣旨已下!你谢家,
死定了!”她一字一句,像淬毒的冰锥。“至于你?还是乖乖听陛下的话,
给自己留点‘体面’吧!省得三日后,被拖出去游街示众,
那才叫…丢尽了谢家祖宗十八代的脸!”她带来的宫人又是一阵哄笑。“娘娘仁慈,
还来看她!”“就是,死到临头还不识抬举!”我听着门外的羞辱和嘲笑,心如刀绞,
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哀哀欲绝的可怜相。“妹妹…好妹妹…”我声音颤抖,充满了卑微的讨好,
姐姐…姐姐这里…还有几件当年陛下赏赐的首饰…都是…都是好东西…”我故意停顿了一下,
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引诱。
“还有…还有陛下早年…私下赠我的一件贴身之物…妹妹想必…会喜欢的…”门外,
林晚意的笑声戛然而止。我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呼吸一滞的细微停顿。
萧彻私下赠我的贴身之物?这对一个正得宠、又善妒的女人来说,
无异于一个巨大的、无法抗拒的诱惑。她想知道是什么。更想把这件东西,据为己有,
或者…毁掉。果然,短暂的沉默后,林晚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强装的镇定。“哼,死到临头,还想耍什么花样?”“开门!
”她命令道。“娘娘…”她身边的管事嬷嬷似乎想劝阻,“陛下有旨,
任何人不得…”“放肆!”林晚意厉声打断,“本宫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探望’废后!
看看她是否遵旨‘自省’!开个门而已,能出什么事?难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罪妇,
还能伤了本宫不成?”“还是说,”她声音转冷,“你这老奴,觉得本宫的命令,
不如陛下的好使?”“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那嬷嬷吓得连声告罪。沉重的宫门,
终于被守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林晚意带着胜利者的矜傲和一丝迫不及待的探究,
在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和宫女的簇拥下,款步走了进来。阳光随着开启的门缝涌入,
刺得我眼睛生疼。我依旧维持着跪坐在地的姿势,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泪痕交错,
看起来狼狈又可怜。林晚意踏入殿内,环视着这曾经富丽堂皇、如今却空旷破败的宫殿,
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她走到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用绣着金线的鞋尖嫌弃地踢了踢地上的灰尘。“说吧,”她垂着眼皮,用施舍般的语气,
“东西呢?”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祈求。
“妹妹…东西…东西在内室…姐姐这就去给你拿…”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却因为“虚弱”和“悲痛”,身体晃了晃,又无力地跌坐回去。“没用的东西!
”林晚意身边一个面相刻薄的嬷嬷立刻斥道。“娘娘千金之体,岂能进那晦气的内室?
”另一个宫女也帮腔。林晚意皱了皱眉,显然也不想踏入这让她觉得晦气的地方。“你去拿。
”她随手指了一个站在她侧后方、捧着香炉的小宫女,“看着她拿!别让她耍花样!”“是。
”那小宫女怯生生地应了,放下香炉,朝我走来。计划出现了偏差。我心中一沉。
我原本的目标,是林晚意本人!我需要她靠近我,需要她“中招”。这个小宫女…是个意外。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只能随机应变。“妹妹…这边…”我扶着旁边的柱子,
颤巍巍地站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带着那小宫女往内室方向走。经过林晚意身边时,
我脚下“一个不稳”,身体猛地朝她那边歪倒过去!“啊!”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娘娘小心!”林晚意身边的嬷嬷反应极快,立刻挡在她身前。但我的目标,
根本不是碰到林晚意。在身体倾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我这“意外”吸引的瞬间。
我藏在袖中的手,闪电般探出!指尖捏着的那一小包“胭脂醉”粉末,借着身体的掩护,
精准地、无声地弹进了林晚意身边那个小宫女刚刚放下的、还冒着袅袅青烟的鎏金香炉里!
粉末遇热即融,瞬间化作无形,混入熏香的气息中。动作快如鬼魅,一气呵成。“哎哟!
”我“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呼。“废物!”林晚意被我吓了一跳,
嫌恶地后退一步,拍着胸口,“连路都走不稳!真是晦气!”“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我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掩饰着狂跳的心脏。“东西呢!快拿出来!
”林晚意不耐烦地喝道。“是…是…”我挣扎着爬起来,由那个小宫女“搀扶”着,
走进内室。我故意在妆台前翻找了好一会儿,磨蹭时间。最后,
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空了的、但看起来还算精致的锦盒。
“就…就是这个…”我双手捧着,递给那小宫女,眼神闪烁,
“里面…里面是陛下早年赐的…一支凤钗…还有…还有…”小宫女疑惑地打开盒子,
里面空空如也。“娘娘,这…”她看向我。“啊?”我装作才看到的样子,
一脸“惊愕”和“绝望”,“怎么会…怎么会空了?
明明…明明放在这里的…”我猛地扑到妆台上,发疯似的翻找起来,状若癫狂。“我的钗呢?
我的玉佩呢?谁偷了?谁偷了我的东西!还给我!那是陛下赐给我的!
”我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演技逼真。那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捧着空盒子不知所措。
外间的林晚意听到动静,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谢昭华!你敢耍我?!
”她看到空盒子和疯癫的我,瞬间明白被骗了,一张俏脸气得通红。“好!好得很!
”她指着我的鼻子,咬牙切齿,“死到临头还敢戏弄本宫!
我看你是连最后这点体面都不想要了!”“来人!给本宫好好‘伺候’废后!让她清醒清醒!
”她身边的两个嬷嬷立刻凶神恶煞地朝我扑来。我尖叫着,抱着头缩到角落,
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够了!”林晚意大概也觉得在这晦气地方多待一秒都难受,
更怕我这“疯病”传染给她。她厌恶地挥挥手:“跟个疯子计较什么!回宫!
”她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生怕沾染了这里的“晦气”。那两个嬷嬷狠狠瞪了我一眼,
也啐了一口,跟着出去了。殿门再次被重重关上,落锁。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
听着她们远去的脚步声和咒骂声,脸上那副疯癫绝望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成了。林晚意,好好享受我送你的这份“大礼”吧。接下来,就是等待“胭脂醉”发作。
以及…等待萧彻的到来。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凤仪宫恢复了死寂。
但我知道,此刻的揽月宫淑妃寝宫,恐怕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果然。傍晚时分。
宫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远处传来隐约的、急促的奔跑声,还有压抑的惊呼。
凤仪宫外的守卫似乎也接到了什么命令,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肃杀。我的心,也随之越提越高。
来了!夜幕降临。一个面生的、穿着总管太监服饰的人,带着一队气势汹汹的内侍,
猛地推开了凤仪宫的大门!“废后谢氏!”那太监声音尖利,带着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
“陛下口谕,即刻押往揽月宫问话!”来了!我心头剧震,
脸上却适时地露出茫然和一丝恐惧。“揽…揽月宫?陛下…陛下要见我?”我声音颤抖,
带着卑微的希冀,“陛下…陛下是不是…回心转意了?”“少废话!”那太监不耐烦地呵斥,
“带走!”两个身材魁梧的内侍上前,毫不客气地架起我的胳膊,像拖牲口一样把我往外拖。
我踉跄着,任由他们拖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机会!终于来了!揽月宫。灯火通明,
亮如白昼。然而空气却凝滞得如同冻结。浓浓的药味混杂着熏香,也压不住那股弥漫的恐慌。
宫女太监们垂首肃立,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寝殿内。华丽的拔步床上,
锦被之中,林晚意双目紧闭,脸色潮红得不正常,嘴唇却泛着青紫,浑身不时地抽搐一下,
发出痛苦的呻吟。几个太医跪在床边,满头大汗,轮流诊脉,低声交流着,个个面如土色。
而龙袍加身的萧彻,就负手站在床榻不远处。烛光映着他英俊却阴沉如水的侧脸。
他紧抿着唇,下颚线条绷得死紧,眼神里翻涌着震怒、焦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我被人粗暴地推进殿内,踉跄着跪倒在地。“陛下…”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
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卑微的祈求。萧彻猛地转过身。
那双曾对我盛满柔情、如今却只剩下冰冷厌弃的眸子,像两道淬了寒冰的利箭,狠狠刺向我。
“谢昭华!”他的声音低沉压抑,蕴含着雷霆之怒,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今日,对淑妃做了什么?!”“朕…朕?”我茫然又惊恐地睁大眼睛,
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傻了,
“臣妾…臣妾今日一直待在凤仪宫…未曾踏出宫门半步啊陛下!”“未曾踏出?
”萧彻怒极反笑,一步步向我逼近,沉重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
“那淑妃今日从你凤仪宫回去,为何就突发恶疾,高烧惊厥,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
只说是中了奇诡之毒!不是你,还能有谁?!”他猛地俯身,
冰冷的手指如铁钳般攫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直视他暴怒的双眼。“说!
你给淑妃下了什么毒?!解药在哪里?!”下巴传来剧痛,我痛呼出声,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陛下…臣妾冤枉…臣妾真的没有…”我拼命摇头,泪水滑落,
“淑妃妹妹今日是来过…她…她是奉旨来探望臣妾…可…可臣妾连碰都没碰到她一下啊陛下!
”“臣妾一个待罪之身,被幽禁深宫,连饭食都难周全…哪里…哪里来的毒药去害淑妃娘娘?
”“陛下若不信…可以…可以搜查凤仪宫!搜臣妾的身!”我哭得肝肠寸断,情真意切,
将一个蒙受不白之冤、走投无路的妇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萧彻死死盯着我,
眼神锐利如刀,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我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
眼中只有无尽的委屈、恐惧和绝望。“陛下!陛下明鉴啊!”我伏地痛哭,声音凄厉,
“臣妾父兄皆被冤入狱,满门将倾…臣妾心如死灰,
陛下开恩…留我谢家一丝血脉…臣妾万死不敢有怨言…又怎会…怎会在这时候去害淑妃娘娘,
自寻死路?”我提到“谢家满门”,萧彻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攫住我下巴的手,
力道似乎也松了一瞬。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厌恶,有愤怒,
或许…还有那么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理亏?毕竟,“巫蛊案”是怎么回事,
他心知肚明。“搜!”他猛地松开手,直起身,对着旁边的内侍厉声下令,
“给朕把凤仪宫翻过来!还有她!”他指着我,眼神冰冷:“里里外外,仔细搜!
”几个嬷嬷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我拖到旁边的屏风后,粗暴地剥开我的外衣,
里里外外仔细搜查。连头发、口腔、指甲缝都没放过。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任人摆布,
屈辱的泪水滚滚而下,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瑟瑟发抖。屏风外,
是内侍们领命飞奔而去的脚步声。殿内,只剩下林晚意痛苦的呻吟、太医们惶恐的低语,
以及萧彻沉重压抑的呼吸声。时间,在死寂般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心里却在疯狂祈祷。搜吧。搜得越仔细越好。你们什么都搜不到。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洗清我下毒的嫌疑。只有这样,才能让萧彻的疑心,转向别处。
不知过了多久。派去搜查的内侍总管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噗通”跪倒。“启禀陛下!
凤仪宫…里里外外,都搜遍了!连地砖都撬开了几块…并未…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药物!
”屏风后,负责搜身的嬷嬷也走了出来,躬身回禀:“陛下,废后身上…亦无夹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