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入殓师,专为逝者描画最后的容颜。>江临第一次见我,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
>“把这张脸画得再痛苦些。”他指着遗像轻笑。>后来他总爱看我工作,
指尖划过我沾着脂粉的手背。>直到某天,我掀开白布——>躺着的竟是他。>“这次,
该轮到你为我化妆了。”>我颤抖着描摹他冰冷的唇线,殡仪馆的门突然被撞开。
>警察举着枪:“江太太,你涉嫌三年前谋杀江董事长。”>棺木中的他猛地睁开眼,
攥住我拿眉笔的手。>“别怕。”他咳着血笑,“那份遗嘱...我改成了你的名字。
”1 太平间惊魂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顽固地附着在太平间每一个角落,钻进鼻腔深处,挥之不去。
惨白的光线从头顶的灯管流泻下来,照得不锈钢台面泛着刺目的寒光,
也照在台子上那具覆盖着白布的躯体上。我,沈清砚,站在这片寂静与冰冷的中心,
手上戴着薄薄的乳胶手套,指尖还残留着上一具遗体留下的、微乎其微的滑石粉触感。
空气凝滞,只有排风扇在头顶发出低沉的、永无止境的嗡鸣。我深吸一口气,
那混合着消毒与腐朽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病态的清醒。伸手,
捏住白布边缘那冰冷的纤维布料,用力一掀。布料滑落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一张肿胀、发青的脸暴露在灯光下。车祸撞击的痕迹狰狞地刻印在皮肉上,颧骨碎裂,
额头塌陷一块,嘴唇撕裂开一个歪斜的口子,凝固的暗红色血痂像丑陋的烙印。
眼球一只半阖,浑浊地瞪着天花板,另一只则被撞得几乎脱出眼眶,靠着一点组织勉强粘连。
腐败的气息,被冷藏暂时压制却无法根除的气息,猛地浓烈起来,无声地弥漫开。
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是他。那个名字,
那张在无数个午夜梦回、被冷汗浸透的噩梦里反复出现的脸——赵广财。
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天际,玻璃碎裂的尖啸,
父母那辆被挤压变形的轿车……所有模糊又刺痛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胃部猛地一阵剧烈抽搐,酸液灼烧着食道涌上来。
我下意识地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一股浓郁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
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戴着手套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冰冷的汗水沿着脊椎悄然滑落。“啧,这撞得可真够惨的。”一个声音在寂静中突兀地响起,
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漠然,是同事老张。他踱步过来,瞥了一眼台子上的赵广财,
又看看我略显苍白的脸,“清砚,还行吧?要不换个人?”我强迫自己松开紧咬的嘴唇,
深深吸进一口那混合着死亡和消毒水的空气,让它灌满胸腔,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支撑感。
“没事,张哥,” 我的声音听起来出乎意料的平稳,只是有点干涩,“能处理。
”老张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递过来工具盘:“给,全套的。这人……是江家指定送来的。
”他压低了点声音,“江氏集团,知道吧?那边特意交代了,要体面点送走。
估计是公司里什么重要人物?”江氏集团。这三个字像冰锥,无声地刺入我的耳膜。
指尖的颤抖似乎更剧烈了一些。我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汹涌的暗流,
只是沉默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工具盘。金属器械冰冷的触感隔着薄薄的乳胶手套传来,
反而让我混乱的心跳稍稍找到了一点落点。我拿起镊子,动作近乎机械地,
开始小心翼翼清理赵广财脸上那些细小的玻璃碎屑和凝固的血块。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指尖每一次触碰那冰冷僵硬的皮肤,
都像是在触摸那个雨夜冰冷的绝望。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打破了太平间里固有的、带着死亡韵律的寂静。那声音不疾不徐,
踩在光洁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甚至没有抬头,但全身的神经却本能地绷紧了。眼角余光里,
一双锃亮得几乎能映出顶灯寒光的黑色手工皮鞋,停在了不锈钢台面的边缘。
鞋尖离地面一小滩尚未完全擦干的水渍,仅有咫尺之遥。皮鞋的主人似乎完全没有留意脚下,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专注,越过台面上赵广财那张破碎的脸,落在了我的手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穿透空气,
落在我正捏着细针缝合赵广财嘴角撕裂伤口的动作上。我依旧没有抬头,
只是将注意力更加集中在那细微的针线上。针尖刺入冰冷的皮肉,牵引着坚韧的鱼肠线,
一点点将那道狰狞的裂口拉拢、缝合。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针线穿过皮肉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嗤嗤”声,以及头顶排风扇单调的嗡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音色偏低,
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般的质感,在空旷冰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手艺不错。
”这四个字,听不出是夸赞还是陈述事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的视线,
似乎终于从我的手上移开,落回赵广财的脸上。那目光不再是审视,
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漠然。“他生前,总喜欢笑。”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语调平铺直叙,仿佛在谈论天气,“很虚伪的那种笑。现在这张脸……” 他顿了一下,
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停顿,“太安静了。”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
捏着针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我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
强迫自己将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打结,剪断线头。动作依旧稳定,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指尖的冰冷已经蔓延到了掌心。他终于抬步,皮鞋踩过地面那滩水渍,
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啪嗒”声,留下一个模糊的湿脚印。他绕到台子侧面,
站到了我的斜前方。距离拉近,他身上昂贵西装面料特有的、混合着淡雅雪松气息的味道,
清晰地压过了太平间的消毒水和腐败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反差。
我这才不得不抬起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年轻,也极其英俊的脸。轮廓清晰利落,
如同最出色的雕塑家用冰冷的大理石精心雕琢而成。鼻梁高挺,唇线薄而分明。但他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颜色如同最昂贵的黑曜石般的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里面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只有一片沉寂的、能把人灵魂都冻结的冰原。此刻,
那冰原般的视线正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打量。“你是新来的?
”他开口,目光在我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工作服上扫过,又落回我的眼睛,“叫什么?
”“沈清砚。” 我的声音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尽管听起来依旧平板无波,
像在念一个与己无关的名字。“沈清砚……”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像是在咀嚼这个名字的发音。那薄唇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形成一个难以捕捉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个冰冷的符号。“我是江临。
”他顿了一下,视线再次转向赵广财那张经过初步缝合、却依旧惨不忍睹的脸,
“把他这张脸,画得再痛苦些。”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晚餐多加一道菜,
“越痛苦越好。这样,”他微微侧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重新锁住我,
里面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幽微的、近乎恶意的光芒,“才配得上他最后的谢幕。”说完,
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看台子上的赵广财,仿佛刚才的一切指令都已完成。他转身,
锃亮的皮鞋踩着冰冷的地面,发出那特有的、沉稳而规律的声响,朝着门口走去。那脚步声,
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直到消失在厚重的铁门外,
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才仿佛随着他一同离去。
太平间里只剩下排风扇的嗡鸣和我自己压抑的心跳声。我站在原地,
目光落在赵广财那张破碎的脸上。江临……江氏集团的太子爷。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
狠狠扎进我的脑海。刚才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冰冷光芒,是错觉吗?还是……他知道什么?
关于赵广财?关于那场车祸?一股寒意,比太平间的冷气更刺骨,从脚底猛地窜起,
瞬间席卷全身。2 葬礼暗涌赵广财的葬礼,
在城西那座以奢华和冰冷著称的“天堂渡”殡仪馆举行。巨大的告别厅里,黑压压挤满了人,
空气里充斥着低沉的哀乐、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以及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的百合与白菊混合的香气。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地洒下,
照着一张张或悲戚、或麻木、或带着精明的算计的脸。江氏集团的影响力,在此刻显露无遗。
告别厅最前方,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赵广财生前精心修饰过的照片,笑容可掬,
一派成功人士的从容。然而,在厅堂一侧,一个相对独立的位置,摆放着真正的遗像。
那是我根据江临的要求,耗费了整晚心力“修饰”后的成果。照片上的赵广财,
五官轮廓依旧,但眉宇间被我用特制的阴影和线条,
精心描绘出一种极其深刻的、扭曲的痛苦。额头的皱纹深刻如刀刻,嘴角被刻意向下拉扯,
形成一个绝望的弧度,眼神空洞,仿佛正凝视着无间地狱的深渊。这张被“痛苦”浸透的脸,
在周围一片肃穆的哀悼氛围中,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无声的嘲讽。
江临就站在这张遗像旁边。他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
脸上没有任何属于葬礼应有的哀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锐利地扫视着前来吊唁的人群,像一位君王在检阅他的臣民。
偶尔有集团元老或重要合作伙伴上前,带着沉痛的表情低语,他也只是微微颔首,嘴唇紧抿,
吝啬于吐出一个字的安慰。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压,
让整个告别厅的气氛都绷紧了几分。我的位置在不起眼的角落,
穿着殡仪馆统一发放的深灰色临时工作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我的目光,
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无法从江临身上移开。更确切地说,
是落在他身旁那位一直沉默的老者身上——江震霆。江氏集团真正的掌舵人,江临的父亲。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身形有些佝偻,拄着一根乌木拐杖,
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皱纹深刻,如同刀劈斧凿。他浑浊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
目光低垂,始终盯着地面光滑的大理石花纹,
对周遭的一切喧嚣和儿子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场都恍若未觉。他紧抿着嘴唇,嘴角下垂,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沉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暮气。就是这个人吗?我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指,
无声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个在车祸后,以雷霆手段压下一切调查,
将所有证据抹得干干净净,让赵广财仅仅以“意外”之名草草收场的江震霆?
那个用金钱和权势,轻易碾碎了我父母生命最后一点公正的人?恨意像淬了毒的藤蔓,
在我心底疯狂滋长、缠绕,几乎要破体而出。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紧的咯咯声。
就在这时,江临的目光,毫无预兆地穿过重重人影,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和审视,仿佛早已看透我此刻翻涌的心绪。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他没有走过来,
只是隔着攒动的人头,远远地、极其缓慢地,对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那是一个盛着琥珀色液体的水晶杯。他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
形成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充满嘲弄意味的弧度。然后,他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那个举杯的动作,那个冰冷的笑容,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我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
我猛地低下头,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他知道了?他看出来了?他看出我对赵广财的恨意,
甚至……对江震霆的恨意?接下来的时间,我如同行尸走肉。哀乐声、致辞声、哭泣声,
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我的感官完全被那个冰冷的举杯动作占据,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离开这里!立刻!马上!好不容易熬到葬礼流程接近尾声,
人群开始松动。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然而,
刚走出告别厅侧门,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铺着厚地毯的走廊,
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无声无息地挡在了我的面前。是江临。
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气,瞬间将我包围。“沈小姐。” 他开口,
声音低沉,在空旷的走廊里带着回音。我猛地顿住脚步,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里面的冰原似乎融化了一丝,
却又冻结成更复杂难辨的情绪。“那张脸,”他微微倾身,距离拉近,
他身上迫人的气息让我几乎无法呼吸。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
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专注,“画得很精彩。”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更像是一种陈述。
他忽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凉的体温,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
抚过我工作服袖口边缘露出的一小截手腕皮肤。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所过之处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痛苦,就该是那个样子。”他收回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我的触感,他捻了捻手指,目光却依旧沉沉地落在我脸上,
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玩味,“我很欣赏你的……理解力。或者说,你的……某种天赋?
”他微微侧头,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有没有兴趣,”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却又蕴含着冰冷的实质,
“来我身边工作?”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开。去他身边?
这个刚刚在葬礼上举杯嘲讽我的男人?这个江震霆的儿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羞辱感交织着涌上心头,几乎让我窒息。我张了张嘴,
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里面翻涌着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暗流。然后,
他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瞬,留下一句:“考虑一下。” 便不再停留,
迈开长腿,与我擦肩而过,锃亮的皮鞋踩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他指尖触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
如同被毒蛇的獠牙轻轻擦过,残留着一种令人恐惧的灼热与冰冷交织的错觉。
3 墓园之约江临的邀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悬在我的心上。拒绝?
那意味着彻底关闭靠近江家核心、探寻当年真相的唯一可能。接受?
那无疑是踏入一个精心布置的、由毒蛇盘踞的陷阱。最终,对真相那近乎偏执的渴望,
压倒了所有本能的恐惧。几天后,我站在了江氏集团总部顶层,
那间巨大得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办公室门口。厚重的红木门无声滑开,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极简到近乎冷酷的黑白灰基调,线条冷硬,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眩晕的城市天际线。空气里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冷冽雪松气息,
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权力威压。江临就坐在那张宽大得如同王座般的办公桌后。
他没有抬头,修长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处理着事务,
阳光勾勒出他冷硬完美的侧脸轮廓。“坐。”一个单字,命令的口吻,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我依言在冰冷的真皮沙发上坐下,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他处理完手头的事,
才终于抬眼看向我。那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在我身上刮过,带着评估的意味。“沈清砚。
”他念我的名字,语气平淡无波,“欢迎加入‘天堂渡’的核心服务组。”他站起身,
绕过巨大的办公桌,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
停在我面前。“从今天起,你只为最顶级的客户服务。当然,”他微微俯身,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近距离地锁住我,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也包括我。
”他伸出手,指尖并非指向沙发,而是轻轻掠过我的手背。那微凉的触感,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现在,跟我去个地方。
”黑色的宾利慕尚无声地滑行在城市的车流中,像一条沉默的鲨鱼。车内空间宽敞而奢华,
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气,车载音响流淌着低沉的大提琴曲,
营造出一种与外界隔绝的静谧。江临靠在后座,闭目养神。我坐在他斜对面,身体僵硬,
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车子最终驶离喧嚣的市中心,
开往城市边缘地势较高的区域。道路两旁的行道树逐渐变得稀疏,视野开阔起来。最终,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一处高地。司机无声地下车,拉开了我这侧的车门。“下车。
”江临睁开眼,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我推开车门,
一股带着草木清冽气息的山风立刻灌了进来。眼前豁然开朗。
我们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般的墓园入口处。
巨大的黑色铁艺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是两个冰冷的烫金大字:静园。园内,
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如同巨大的绿色绒毯,蜿蜒的小径由洁白的鹅卵石铺就,
两旁是形态各异的、价值不菲的名贵树木和四季常开的花卉。一座座墓碑,
不再是普通墓园里的那种灰扑扑的水泥或石材,
而是用汉白玉、黑色大理石甚至进口花岗岩精心雕琢而成,造型各异,
如同微型宫殿或艺术品,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昂贵的光泽。这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空气中弥漫着金钱堆砌出的、令人心头发凉的“静谧”。
江临迈开长腿,径直向墓园深处走去。他的步伐沉稳有力,
对这里似乎熟悉得如同自家的后花园。我沉默地跟在后面,高跟鞋踩在光洁的鹅卵石小径上,
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最终停在了墓园最高处、视野最为开阔的一片区域。这里只并排矗立着三座墓碑。
墓碑所用的石材是极其罕见的黑色星云大理石,光滑如镜,
深邃的黑色中仿佛镶嵌着点点细碎的银星。墓碑的造型极简,没有任何繁复的雕刻,
只有顶端镶嵌着纯净的铂金家族徽记,在阳光下闪耀着冷硬的光芒。三座墓碑前,
都预留了足够安放棺椁的墓穴位置,此刻覆盖着厚重的黑色大理石盖板。
江临站在最右侧那座墓碑前,目光落在光洁如镜的碑面上。那里空无一字,
只有那冰冷的铂金徽记反射着阳光。“这里,”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墓园的寂静,
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宣告的意味,“会是我的位置。”他的手指,
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姿态,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空无一字的墓碑表面,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然后,他转过身,
目光从那座属于他自己的未来归宿移开,落在了我的脸上。那眼神锐利、直接,
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仿佛要将我此刻内心的每一丝波动都看得清清楚楚。“沈清砚,
”他叫我的名字,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记住这个地方。记住这个位置。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地套住我,“因为有一天,当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 他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预言意味,“我希望站在我身边,为我整理遗容、画上最后一笔的,
是你。”山风陡然变得强劲,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从我的脚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站在那片冰冷的、象征着死亡的奢华墓碑之间,
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如神祇、却又冷酷如恶魔的男人。他身后,
是那座空白的、等待着他自己尸骨的坟墓。他唇角的笑容,在阳光和墓碑冰冷的反光中,
显得如此刺眼,如此……疯狂。我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不是因为恐惧,
绪——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又被这个危险的男人强行拖入一场黑暗共舞的窒息感。
他洞悉了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个墓园,这场关于死亡的邀约,究竟是试探,
还是……某种扭曲的契约?阳光灿烂,却无法驱散我心底那一片冰冷的阴霾。
4 净域掌控成为江临的“专属”入殓师,意味着我的工作地点,
从“天堂渡”公共区域那弥漫着消毒水、死亡和喧嚣混杂气息的常规操作间,
转移到了最深处,那个专为顶级客户服务的、代号为“净域”的独立空间。
这里的一切都与外面截然不同。“净域”与其说是一个操作间,
不如说是一个冰冷的、无菌的圣殿。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吸音材料,
地面是温润如玉、恒温加热的白色大理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设计过的枯山水庭院,
白沙、青石、姿态虬劲的黑松,营造出一种极致简约又充满禅意、却也无比冷寂的氛围。
空气循环系统无声运转,过滤掉所有异味,只留下极淡的、清冽的松木冷香。
照明系统模拟着最柔和的自然天光,均匀地洒满每一个角落,没有一丝阴影。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我穿着特制的、质地柔软如同第二层皮肤的白色工作服,
站在中央那张同样由整块白色暖玉雕琢而成的操作台旁。台面冰冷光滑,
映照出头顶柔和的光晕。此刻,台面上覆盖着一块一尘不染的白色丝绸盖布。
这是“净域”的规矩——在遗体送入前,台面必须保持绝对的洁净。厚重的隔音门无声滑开。
两名同样身着白色无菌服、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
推着一具覆盖着洁白丝绸的担架车缓缓进入。他们的动作轻缓、肃穆,
如同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担架车停在玉台旁,他们小心地将遗体转移到台面上,
然后无声地鞠躬,退了出去。门再次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偌大的空间里,
只剩下我和那具覆盖着白布的躯体。我走到台边,目光落在白布上。
丝绸的纹理在柔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丝绸,然后,
缓缓揭开。白布滑落,露出一张老人的脸。灰白稀疏的头发,松弛布满老年斑的皮肤,
眼窝深陷,嘴巴微张,呈现出一种生命耗尽后的松弛和空洞。
这是一位在睡梦中安然离世的长者,脸上没有痛苦,只有归于永恒的平静。我开始工作。
戴上新的乳胶手套,动作轻柔而精准。用温热的湿毛巾,小心地擦拭老人脸上的每一道皱纹。
动作娴熟,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专注。净身,更衣,
梳理稀疏的头发……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像是在完成一件需要极致耐心的艺术品。
就在我拿起粉底刷,准备为老人苍白的脸颊晕染上最后一丝血色时,身后那扇厚重的门,
再次无声地滑开了。我没有回头,但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空气里,
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像一张无形的网,
瞬间笼罩了整个“净域”。柔和的灯光似乎都因为这气息的侵入而黯淡了几分。脚步声,
沉稳、规律,踩在温润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极轻微的、却足以敲打人心的声响,由远及近。
最终,停在了我的身后,距离近到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
以及那股迫人的存在感带来的无形压力。他的视线,沉甸甸地落在我的后颈上,
带着一种灼热的穿透力。我握着粉底刷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借助那一点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维持着动作的平稳。
刷头蘸取了一点特制的、接近肤色的粉底液,继续轻柔地在老人松弛的脸颊上晕染开。
指尖稳定,呼吸却不由自主地放轻、放慢。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只有刷子在皮肤上扫过的细微声响,和他那无声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不知过了多久,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它没有触碰遗体,也没有触碰工具。那只手的目标,是我拿着粉底刷的手腕。微凉的指尖,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落在了我的手腕内侧。皮肤相触的瞬间,
一股强烈的电流感猛地窜起,沿着手臂直冲大脑,让我几乎握不住那轻巧的刷子。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涌向被触碰的地方,又在瞬间冻结。他的手指并没有用力钳制,
只是那样轻轻地搭着。指尖的微凉,与他掌心传递过来的、属于活人的温热,
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对比。他的拇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研磨般的耐心,
在我手腕内侧那寸最细嫩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动作很轻,
却带着一种强烈的占有意味和无声的警告。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发出擂鼓般的巨响,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
我几乎怀疑这声音会被他听见。脸颊无法控制地开始发烫,
一种混杂着愤怒、屈辱和强烈不安的情绪在心底翻涌。但我依旧没有回头,
目光死死锁定在老人安详的面容上,仿佛那是我此刻唯一的锚点。“继续。
” 他低沉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喑哑,
温热的气息拂过我耳畔的碎发。那只手依旧搭在我的手腕上,像一道冰冷的镣铐,
宣告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权。我强迫自己重新动了起来。手腕在他的钳制下移动,
带动着粉底刷,继续在那片苍白的皮肤上涂抹。动作依旧轻柔,线条依旧流畅,
只是每一次移动,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每一次刷毛扫过皮肤的触感,都因为那只手的存在而被无限放大。整个空间里,
只剩下粉刷扫过的沙沙声,和他那近在咫尺的、沉稳而绵长的呼吸声。
死亡的静谧与活人的掌控,在这冰冷的“净域”里,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
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
日子在“净域”那恒定的、冰冷的柔光与江临时有时无的、带着掌控意味的注视中缓慢流淌。
我像一件被放置在玻璃罩子里的精密仪器,在他划定的范围内精准地运作,
处理着一具又一具被财富和权势包裹着送来的冰冷躯壳。每一次他无声无息地出现,
每一次那带着微凉体温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拂过我的手背、手腕,都像在测试仪器的稳定性,
也像是在提醒我那条无形的锁链从未松开。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净域”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
如同无数只巨手在疯狂拍打。庭院里的枯山水早已面目全非,白沙被冲散,
黑松在狂风中剧烈摇曳,扭曲的枝干在惨白的闪电映照下,如同地狱伸出的鬼爪。
狂风裹挟着雨水的腥气,穿透最严密的门窗缝隙,给这片冰冷的空间更添了几分不安的动荡。
操作台上覆盖的白丝绸下,是一位因突发心梗离世的中年富商。我刚刚完成净身,
正准备为他更衣。空气里弥漫着暴雨带来的潮湿和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厚重的门无声滑开,速度比平时更快,带着一股风雨的气息。江临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昂贵西装被雨水浸透了大半,深色的布料紧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紧绷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几缕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滚落,滴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阴鸷。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不再是冰冷的寒潭,而像是蕴藏着即将爆发的风暴,
目光沉沉地扫过操作台,最终钉在我身上。那目光锐利得如同实质,
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狂躁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他径直走向操作台,
脚步因为湿透的皮鞋而略显沉重,在地面上留下清晰的水痕。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一旁审视,而是直接走到了我的身边,
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雨水气息、烈酒的味道,
还有一丝极淡的、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这股气息瞬间冲散了“净域”里惯有的清冷松木香,带来一种原始的、危险的冲击出去。
”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对旁边角落里一个负责递送工具、此刻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年轻助手说的。助手如蒙大赦,
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门无声合拢。偌大的空间里,
只剩下狂暴的雨声、操作台上冰冷的遗体,以及我和浑身湿透、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江临。
他没有看我,目光落在白丝绸覆盖的遗体上,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那层布料,
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他的呼吸有些粗重,胸膛微微起伏,湿透的西装下,
能隐约看到肌肉的轮廓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死一般的寂静在弥漫,
只有窗外的暴雨在疯狂喧嚣。忽然,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那只骨节分明、此刻也沾着雨水的手,并非伸向遗体,而是直直地、带着一种粗暴的力道,
攥住了我拿着温热毛巾、正准备为逝者擦拭手臂的手腕!他的手掌滚烫,力道大得惊人,
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瞬间扼住了我腕部的骨骼和血脉。剧烈的疼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
手里的毛巾“啪”地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看着我!” 他低吼出声,
声音压抑着狂暴,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嘶哑。他猛地用力,将我整个人强硬地扯向他。
猝不及防的巨大力量让我完全失去了平衡,惊呼被堵在喉咙里,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向他湿透而坚硬的胸膛。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我单薄的工作服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