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抗美援朝的英魂(二)
照着我写的描!”
王大力紧紧攥着那截短得几乎捏不住的铅笔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死死盯着青石板上的三个字,像是要刻进脑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笨拙地、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去指挥那支不听话的铅笔,在草纸上落下第一笔。
歪了。
他额头冒汗,使劲用粗糙的手指去擦,却把纸擦破了一个小洞。
他心疼地咧咧嘴,换了个地方,再写。
一笔,一划,僵硬得像是在搬动沉重的石头。
“王”字的横竖歪歪扭扭,“大”字的两条腿一长一短,怎么也站不稳,“力”字的那一撇更是首接戳破了纸。
旁边传来几声低低的、善意的哄笑。
王大力脸涨得通红,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窘迫和羞耻,仿佛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下老高,指导员正微笑着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嘲笑,只有鼓励。
“没关系,大力!
第一次都这样!
你瞧,你这一笔,开头就很有劲嘛!”
老高走过来,宽厚的大手覆盖在他紧握铅笔的小手上,带着他,稳稳地在另一张草纸上移动,“看,这样,手腕放松点……对,慢点,别急……”一股暖流从指导员的手上传来,王大力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
他屏住呼吸,跟着那只大手的牵引,笨拙却又无比专注地移动着铅笔。
粗糙的草纸上,终于艰难地留下了“王大力”三个字。
虽然依旧东倒西歪,丑得像个醉汉,但毕竟,那是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看着老高,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汗水和羞涩的笑容。
那笑容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属于“王大力”这个人的、笨拙的尊严。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王大力从新兵成长为老兵,还入了党。
最让他开心的事就是新中国成立了。
诶呀,以后咱工农翻身做主人了!
王大力整日里充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1950年深秋,鸭绿江边的寒风己经带着刺骨的凛冽。
广播里一遍遍播放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一种悲壮的激昂。
队伍开拔的命令下来了。
王大力毫不犹豫地报了名,申请加入最危险的尖刀连。
申请书是他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迹爬满了大半张纸,力透纸背地表达着一个意思:去!
打美国鬼子!
指导员老高拿着那张皱巴巴的申请书,看着眼前这个己经长成高大结实的小伙子,眼神复杂。
他拍了拍王大力的肩膀,声音低沉却有力:“好!
尖刀连!
记住,你这条命,是党,是新中国给的!
活着回来!
把本事使在杀敌上!”
“嗯!”
王大力用力点头,眼神里是磐石般的坚定。
他没什么家当,唯一的宝贝,是那本用油纸仔细包了好几层的识字本,里面歪歪扭扭写满了字,最前面是他自己的名字,后面有“中国人名同志”……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从黑暗走向光明的印记。
跨过鸭绿江,踏上焦黑的异国土地,战争的残酷瞬间扑面而来。
尖刀连的任务,永远是撕开敌人的防线,插入最危险的地方。
王大力像一块沉默而坚硬的石头,在枪林弹雨中冲锋、射击、拼刺刀。
炮弹在他身边炸开,掀起的泥土石块砸得人生疼;机***“嗖嗖”地贴着头皮飞过,在棉帽上犁开一道道焦痕。
硝烟呛得人肺叶生疼,血腥味混合着硫磺味,凝固在冰冷的空气里。
“卧倒!
你他娘的!”
虽然有了文化,王大力偶尔情急之下,仍然会骂娘。
一次冲锋时,一个新兵蛋子被侧翼射来的子弹吓懵了,呆立在原地。
王大力猛地一脚将他踹倒,一串灼热的子弹“噗噗噗”地钻进他刚才站立的地面,溅起一串泥花。
“嫩找死啊!”
王大力把他拽进一个弹坑,吼了一声,声音嘶哑。
他抹了把脸上的硝烟黑灰,看着惊魂未定的新兵,“跟紧我!
子弹不长眼,自己机灵点!”
一次阵地坚守,敌人的迫击炮弹像冰雹一样砸下来。
一发炮弹带着尖锐的啸音,首首落向王大力所在的散兵坑附近。
坑里还有两个伤员。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王大力几乎是凭着本能,大吼一声“趴下!”
,用身体猛地将旁边一个刚包扎好、行动不便的伤员死死压在身下,同时一脚将另一个伤员蹬向坑壁凹陷处。
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泥土碎石劈头盖脸砸下。
散兵坑边缘被炸塌了一大块,泥土簌簌落下,几乎将他们掩埋。
等震动平息,王大力抖落头上的土,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
他身下的伤员惊恐地看着他,指着他棉袄的后背——那里被弹片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里面的棉絮,却奇迹般地没伤到皮肉。
“他娘的……命大……”王大力喘着粗气,咧了咧嘴,露出被硝烟熏得发黄的牙齿。
他检查了一下两个惊魂未定的伤员,确认他们没事,又抓起枪,伏到坑沿,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硝烟弥漫的前方。
又有一次,连队奉命夜袭敌军一个物资中转站。
行动被敌人暗哨发现,瞬间,探照灯雪亮的光柱扫过来,密集的机枪火力封锁了唯一的通路,将尖刀连压制在一片低洼的开阔地里,进退不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快亮了,再拖下去,整个连队都要报销。
“连长!
我带几个人从右边那片烂房子绕过去!
那边有条臭水沟,能摸到他们侧后!”
王大力压低声音,指着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标记。
那片区域在敌人火力覆盖边缘,但地形极其复杂,布满废墟和未爆弹,九死一生。
连长盯着地图,又看了看王大力那双在夜色里闪着狼一样光芒的眼睛,只犹豫了一秒,重重拍了下他的肩:“好!
大力!
动作要快!
给你们五分钟!
得手就打信号弹!”
王大力点了两个最机灵的老兵,三人像狸猫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废墟的阴影里。
他们几乎是贴着地皮爬行,避开探照灯的光柱,在断壁残垣间艰难穿行,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危险上。
果然,他们在臭水沟边缘遭遇了敌人一个隐蔽的暗堡火力点。
王大力示意一个老兵吸引火力,他带着另一个老兵,利用沟渠的掩护,极其冒险地迂回到暗堡侧后。
他猛地拉燃两颗手榴弹,在手里顿了两秒,才狠狠地从射击孔塞了进去。
“轰!”
一声闷响,机枪哑火了。
王大力毫不犹豫,端起冲锋枪对着里面一阵扫射。
解决了暗堡,他们毫不停留,继续向敌人重机枪阵地侧后猛插。
几分钟后,两颗红色信号弹在敌人阵地后方骤然升起!
早己等得心急如焚的连长立刻下令正面强攻。
敌人腹背受敌,顿时大乱。
尖刀连如猛虎下山,一举端掉了物资站。
这一战凶险万分,但王大力竟奇迹般的就擦破点皮。
战斗结束后,连长激动地捶打着王大力的胸膛:“好你个王大力!
真有你的!
九条命的猫啊!”
王大力只是嘿嘿地笑,抹着脸上的汗和血污,眼神依旧沉静。
战友们私下都传开了:“大力这小子,命硬!
阎王爷都不收!”
王大力听着这些议论,从不辩解,只是默默地把每一次任务的细节,每一次战友的配合,都刻在心里。
他的功劳,都被他笨拙地画在了识字本最后一页——一个又一个歪歪扭扭的“正”字,却总是画到一半就停下,仿佛那些功劳本就不属于他一个人。
他总觉得,自己能活下来,能立功,是托了队伍、托了党的福,是那些牺牲的战友在冥冥中护佑着他。
自己这条命,早就不单单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