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孑然一身,带着最大的诚意走到我面前。而我不断提醒他,我们一身罪孽,
都不配得到幸福。于是,直到临死前,他还在问我:笑笑,我死后会在地狱的哪一层?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也是最不幸的人。他叫陈净生。——1.“唉!师傅,还有人。
”我叫停了车,那个男人步履缓慢地走过来。他的穿着很怪异,明明是将近40度的三伏天,
他却穿着一件入秋的长大衣。我递给他一张纸巾说:擦擦汗吧。他接过我的纸巾,
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对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谢谢。大巴开得很稳,
那段路几乎没有什么人。车上的客人有的昏昏欲睡,有的带着耳机,有的看着窗外,
还有的在打电话,一切都像任何时候一样平常……突然,一个小孩哭了起来,
妈妈怎么都哄不好,所有人往那边看。那个人就在旁边,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糖,
小孩拿了糖,止住了哭声。可小孩妈妈把糖拿走,说:孩子还小,不能吃太甜。
小孩又开始嚎啕大哭,声音更响。我看到那个人将他的外套脱下来,
从里面拿出一把锋利的砍刀,没有任何征兆地砍下去。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霎时间,
整个车厢陷入死亡般的宁静。然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凄厉,惊恐,绝望。
他拿着砍刀疯狂砍杀,一个接一个,像劈柴一样自然。最后,只剩我一个人。
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露出一个憨厚得可怕的笑:可以再给我一张纸吗?谢谢。
我颤抖着把纸给他。扑通一声,他扔下砍刀,小心擦拭着手上的血。这时,车门开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跑出去,一直跑一直跑。车在我后面追,我拼命跑,却发现车越过我,
冲断了栏杆,掉进了悬崖。……事情的经过我跟很多人讲过,爸妈问我,朋友问我,
警察问我,记者也问我。那段时间,全城最大的新闻报上,公交屠杀案的报道旁边,
幸运女孩因善举免遭杀戮的标题异常醒目。幸运女孩被歌颂,被赞扬,被围观。
直到受害者家属的质问我:人血馒头好吃吗?为什么杀人犯不杀你?你是不是认识他?
你和杀人犯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他的同伙?为什么只顾着逃跑?为什么不捡起刀杀了他!
你怎么这么自私!你喊杀人犯上车,给杀人犯递纸,你怎么不去死!……一时间风向逆转,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朋友开始疏远我,走在路上有人拌我,用蛋糕砸我,
后来他们越来越过分,脱我的衣服,用胶水粘我的头发……没有人帮我。
我成了他们肆无忌惮霸凌的对象。后来,我再也不觉得活下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直到我认识了他。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也是最不幸的人。他叫陈净生。2.那天,
我终于拿到了老师给我的国外留学推荐信。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一股力量扯翻在地,
手腕在地上摩擦,传来尖锐的痛。包被抢了,信还在里面!我拼命拨开人群,
追赶那道逃窜的背影。在那时的我看来,那封留学推荐信是我最后的自救。
可能是过于失去理智,我竟然真的追上了抢劫者。前面是死胡同。可我双脚发颤,
跟小偷的刀尖对峙。就在这时,上面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啧,黄皮子,
你怎么还在做这么没品的事情?”高大的榕树伸出墙外,阳光影影绰绰,
而他坐在树荫笼罩的墙头抽烟,一身白衫亮得晃眼。墙脚下全是烟头。“把东西还给人姑娘。
”“赶紧滚。”他三言两语让抢劫者乖乖把包留下,我拿起背包,悄无声息往回走。
“帮你这么大的忙,连声谢谢都没有吗?”他轻松跳下墙头,堵住我的路。
谢谢两个字对我来说太陌生了。那件事以后,我不再帮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帮助。
我害怕听别人对我说那两个字,也不再有机会说出那两个字。“我、给你钱。”我低着头,
畏畏缩缩从包里掏出手机。“你怕什么?不要你钱,要一个道谢,谢谢会说吗?谢、谢。
”我被一连串的谢字搞得神经紧张,手指一哆嗦,手机应声落地。“啧,碎了啊。
”对方看着我蛛网般裂开的屏幕,惋惜地长叹一声,而后轻笑:“正好我会修,
不如来我这照顾下生意?”他的笑很有欺骗性,清澈干净,
和他言行举止里的轻佻圆滑大相径庭。后来我才知道,有欺骗性的恰恰不是他的笑。
全市最大的二手电子市场,走几步就是他的店。他认真起来又是另一幅模样,
精致得过分的五官敛了几分散漫,显得格外靠谱。刚拆完外壳,
他眉头一皱:“你这手机修过?”“摔过一次,换了壳子。”“里面的零件都换了,
你就没发现用起来不对劲?”我张了张嘴,最后只“哦”了一声。“这么沉得住气?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在柜子里挑挑拣拣,“你这零件太次,我给你换个好点的。
”“……嗯好。”我轻声答应。“不担心我坑你?”“没关系。”不是不担心,而是没关系,
因为总会有更糟糕的事情。活下来似乎花掉了我所有的运气。这一点很容易证明。夜里,
我被几个人强行压在地上,嘴里是腥涩的泥灰。顾婉居高临下,用高跟鞋碾过我的手指,
笑得疯狂扭曲。“想出国啊?做梦!”推荐信被撕成碎片,纷纷扬扬像雪一样飘下来。
我心里只剩绝望:“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那谁来放过我!我哥因为你死了,
我被拐卖沦落至此,都是你的错!”尖锐的鞋尖踹进我的腹部,我疼得蜷缩成一团,
却仍旧不甘心地哭求:“我没有……不是我做的啊……”“是你招来的恶魔,
全车人为你的行为陪葬,凭什么你还能安安稳稳地活着?”顾婉掐着我的发根,
逼迫我抬头:“婴笑,你这样的人,就该下地狱啊。”灯影昏暗,我彷佛看到她的身后,
有黑影张牙舞爪、争先恐后地将我吞噬。就在这时,一道手电光照进来。
3.“你们在干什么?”昏暗的角落里,他的衣服纯白得发光。“陈净生,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我这人就好多管闲事。”他的声音比白天更嚣张。“我是西爷的人,
你想清楚得罪西爷的后果。”“真是不好意思,得罪了。”他打架的时候,
凶恶地像一匹争夺领地的狼。那些人落荒而逃。他将我从地上抱起来,力道很轻,
一路沉默地将我送回家。“陈净生。”他转身前,我喊住他,干涩地说出一声“谢谢”。
他浅笑:“不客气。”然后,我看着他走到对面的门前,输入了开门密码。新搬来的邻居,
原来是他。我关上门,从猫眼看着对面的门,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浓烈的好奇。没多久,
那扇门就开了。陈净生站在我面前,表情自然:“我来帮你上药。
”我从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已经亲近到这一步。药酒的刺激让我神经哆嗦:“嘶——痛。
”陈净生看着我狰狞的表情,面不改色:“这会儿知道喊痛了?被打的时候怎么不喊救命?
”我垂眸:“喊了也不一定有用。”“瞎说!我就在附近,本来可以来得更快。
”我认真看着他:“我喊了你就会过来吗?”“怎么好像我死乞白赖上赶着来帮你?
”他眉头一蹙,玩笑道:“你至少请求我一下吧?”“求你帮你就会帮吗?”我轻声确认。
“嗯。”他一本正经强调:“你请求我帮我才会帮。”……之后,每次晚课回来,
我都能发现巷口榕树下那道身影。他有时抬眼看星空,有时低头抽烟,
有时会心血来潮喊住我。“上来坐会儿吗?很凉快。”“你不用看店吗?”怎么这么闲。
他曲腿坐在墙头,用着不正经的语调:“不用啊,我大老板。
”我从没见过哪个大老板像他这么“松弛”。不过正因为抬头就能看见他,
我已经没有那么怕走夜路。就当我以为我们之间会一直保持这种半生不熟的关系时,
事情开始不受控制。4.一个平常的下午,他搬着一个打开的快递盒子,敲响我的门。
“这个是你的吗?它放在我门口,拆开之后才发现不是我的,不好意思。
”是我定制的玻璃瓶。它们的厚度、开口大小不同,因此敲击发出的声音频率也不同。
我可以用这种声音来催眠每一个夜晚睡不着的人,除了我自己。
从陈净生手里拿到快递的当晚,我打开直播。空灵的旋律通过声筒传播出去,静谧悠扬。
旋律如钟摆循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晚安。”“终于困了,晚安。”“我也睡了,
博主晚安。”……评论区里不断说晚安,直播间的人数在不断减少。直到凌晨3点,
“昙”进入直播间,并给我刷了一个豪华游轮。几乎同时,我的门铃响了。
陈净生站在我面前,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这是你吗?”手机屏幕上,
一排熟悉的玻璃瓶安安静静地摆在直播间。我才知道他就是“昙”。“你想怎么样?
”“线上听总有点差距,不如你现场帮我催眠?”他昂头阔步走进来,
理直气壮:“我可是你的榜一金主,这点优待应该有吧?”我实在好奇,
他这样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为什么会整夜整夜地失眠。他往沙发上一躺,
熟练地像在自己家一样。调整的间隙中又财大气粗地给我刷了十几个火箭。
我认命地在他面前敲响催眠旋律。他闭上眼睛,睡着的时候像一团云一样,又轻又白。
第二天,巷口。“笑笑。”一声清脆爽朗的呼唤。我抬头,
见他身姿矫捷跃下墙头:“今晚请你吃饭,我亲自下厨。”从他看似纯良的笑里,
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陈净生的家里如我所想的差不多,干净整洁,
只是墙上的佛像和随处可见的佛经佛钏让我有点惊讶。“你信佛吗?”我忍不住问。“嗯。
”饭菜已经上桌,他给我盛好饭,礼仪出乎意料地周全。吃完,
他突然兴致勃勃要带我参观书房,推门就是满墙的锦旗。“见义勇为,热心助人,无私奉献,
大爱无疆,恩泽如光……”我被满墙的赞语震撼到,不可置信:“这些都是你的?”“昂。
”他神神在在挑起一面旗,“这是后面那家幼儿园园长送的,我给他们捐了一栋楼。
”“捐楼?修手机能赚这么多吗?他微微一笑:“电子城里一半店铺都是我盘的。
”为了证明似的,他一个个开始介绍。“这个是我资助的一个大学生送的。
”“这个是灾区捐款,这个是福利院捐款……”我一度怀疑是他自娱自乐复印的。
但他说得煞有其事,锦旗上甚至有单位有日期。打消疑虑之后,我忽而发现,
他此刻如孩子般炫耀得意的模样,竟也发着光。就在这样的蛊惑之下,
我稀里糊涂地答应每晚给他现场催眠的事情。早上见到他从我的沙发上起来,
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嗯?”他揉了揉凌乱的头发,
冲我软软一笑:“早上吃什么?我给你做。”我刚冒出来的一点气就没了:“……鸡蛋面。
”任由一个男人每天出现在我家里,给我做饭,睡我的沙发……我默认了这种亲密的关系。
他要我的课程表,找借口送我去上课,在校门口接我下课。
不熟悉的同学也会过来打趣我:“笑笑,那帅哥是你男朋友吗?对你真好。
”我听了并不否认,陈净生听了也只是笑。真正明确他的想法,
是在他撞见男同学向我表白的那天。他一把拦住对方送给我的花,将我牵到榕树下,
表情带着不自信:“你喜欢他吗?”盛夏的风带着青青燥热。我红了脸,摇头:“不喜欢。
”他松了一口气,控制不住地漾起唇角,慢慢地低头,吻了我的额头。“后天我的生日,
你答应我一个愿望好不好?”我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耳根通红,点点头。那天,我请了假,
去市里最大的佛寺,按着三跪九叩的规矩为他求了一道护身符。只是符还没来得及送给他,
就永远送不出去了。5.回去的途中,顾婉绑架了我。废弃的仓库里,
顾婉用刀割掉我的头发,划破我的衣服,碾碎我的自尊。旁边的人看着,那一双双眼睛,
构成了我所有的梦魇。陈净生还是来了,我宁可他不要来。他遍体鳞伤,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别过来!我杀了她!”顾婉拿刀抵着我的脖子,她已经疯了。陈净生顿住,眼神几经变换,
突然开口:“你恨错人了,顾婉。”我仍记得他开口前看向我的眼神,是挣扎和妥协。
“十年前,一个山沟里的女人带着孩子逃出了囚禁她一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