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烟雨试剑江南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腥气,像浸了鱼血的棉线,一缕缕往人骨头缝里钻。
林寒勒住躁动的黑马,指节在潮湿的剑柄上泛出青白。孤鸿剑裹着粗麻布横在马鞍前,
剑鞘缝隙渗出的寒气却把鞍鞯凝了层薄霜——这把剑饮过至亲的血后,便再暖不起来了。
十年前那个雨夜,这把剑冻住了母亲最后的体温。林寒至今记得母亲将他塞进米缸时,
血珠顺着她下巴滴在剑格上的声响。那声"嗒"混着屋外的喊杀声,竟比春雷更震耳。
血珠在青铜剑纹上滚了半圈,转眼冻成殷红的冰晶,映着窗外火光像颗妖异的星子。
后来师父用银镊子夹着那些冰晶收进寒玉盒,月圆夜总对着盒子喃喃:"至亲血魄,
破障诛邪..."马蹄在青石板路上打滑,林寒翻身落地。段府门前的石狮缺了半颗头颅,
裂口处积着黑褐色的苔藓,像极了干涸的血痂。他伸手抚过斑驳的朱漆大门,
铜锁锈迹下隐约透出新油的润光——这是江湖人惯用的把戏,
锁芯怕是早就换成玄机阁的九曲簧。雨丝忽然斜飞如箭。三枚透骨钉擦着耳畔钉入门柱,
溅起的木屑里混着铁锈味。林寒旋身贴在照壁后,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胸腔,
竟与当年躲在米缸里的频率重合。墙头灰影如鹞子翻身,猩红大氅在雨幕里绽开血莲,
落地时青石板上"咔咔"凝出三寸冰棱——正是血手阎罗成名的玄冰劲。"十年了。
"段天罡的嗓音像是钝刀刮磨青石,左手指节诡异地蜷曲成爪。他耳垂的金环映着雨光晃荡,
上面北斗七星的刻痕,与师父咽气前塞来的那枚天权铜钱分毫不差。孤鸿剑出鞘的刹那,
雨帘裂帛般撕成两段。林寒记得这招"孤雁掠影"的滋味。那年他十四岁,
在雁荡瀑下挥剑三千次,虎口震裂的血把整片水潭染成淡红。樵夫见了吓得报官,
说山里出了饮血精怪。此刻剑锋切开雨珠,
却在触及咽喉时骤然凝滞——段天罡胸前的护心镜泛着幽蓝冷光,
裂纹里嵌着的半块翡翠玉佩,正与师父至死紧攥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林御史若知独子成了玄真老道的剑傀..."段天罡笑声里混着咳喘,
左手凝起黑雾般的掌劲,"怕是棺材板都要震碎。"林寒瞳孔骤缩。剑傀二字如毒针入穴,
刺得他手腕微颤。十年前师父抱着他冲出火场时,他颈后突然剧痛,
醒来后那里便多了个北斗状的血痂。每月十五子时,老头子总会用银针刺入那些星位,
说是"固本培元"。雨幕深处传来竹枝折断的脆响。段天罡突然暴起,
血煞掌搅碎雨帘直扑面门。林寒后仰避让,斗笠却被掌风掀飞,
额角烧伤的疤痕暴露在雨中——那是师父用烙铁烫的,说能镇住他体内躁动的剑气。
剑锋掠过对方腕脉时,林寒嗅到一丝熟悉的檀香味。这味道他只在师父练功的密室闻过,
混着段天罡身上的血腥气,竟酿成某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剑锋削断段天罡三指时,
血珠在竹叶上炸成冰晶。林寒后撤半步,
靴跟碾碎了瓦当上的螭纹——这是师父教的身法"踏雪寻梅",此刻却踏出七分杀意。
断指落地发出金石相击之音,他猛然记起师父的话:"血手阎罗练的是铁尸功,
寻常刀剑难伤分毫。""好个孤鸿照影!"段天罡怪笑着甩动残掌,伤口竟无半滴鲜血,
"玄真老儿倒是把压箱底的功夫传你了。"他左耳金环突然激射而出,
在空中裂作七枚丧门钉,钉头泛着的幽蓝正是唐门绝毒"牵机泪"。林寒旋剑成盾,
孤鸿剑震鸣如泣。毒钉撞上剑锋的刹那,
瞥见对方胸前的玉佩裂纹里渗出绿汁——那味道与师父每月逼他服用的"固元汤"一模一样。
记忆突然闪回:十二岁那夜,他撞见师父往药炉里投蜈蚣蛊,
炉边瓷瓶上贴着"段"字朱砂符。七枚毒钉突然转向,钉入周围七根廊柱。
柱身"咔咔"裂开,露出里面寒光凛冽的暴雨梨花针机括。段天罡血掌拍地,
青石板应声翻转——这院子竟布着唐门失传的"七杀地藏局"!
林寒足尖点着激射的毒针跃起,孤鸿剑在身前划出半圆。
这一式"月满西楼"本用于破解暗器,此刻却触动了更深层的记忆:八岁生辰那日,
师父带着他在同样的阵法中练剑,当时穿过的每一处杀机,此刻都分毫不差。
"你师父倒是贴心。"段天罡突然咳出黑血,胸前的护心镜应声碎裂,
"连破阵之法都..."话音未落,镜中迸出数十根牛毛细针,
针尾系着的天蚕丝在雨中织成星图——正是青阳山禁地"星罗境"的阵法。
林寒挥剑斩断丝线时,半块玉佩从镜框脱落。那翡翠背面用金丝嵌着"玄真"二字,
与他怀中师父的遗物严丝合缝。记忆如惊雷炸响:去年上元夜,
师父醉酒后抓着玉佩呢喃:"师兄,
这笔债该还了..."段天罡的掌风突然裹挟腥臭扑面而来。林寒本能地使出"寒塘渡鹤",
这是师父临终前三日强撑着传授的保命绝技。剑锋刺入对方肋下时,
竟发出刺穿铁甲的摩擦声——血手阎罗的罩门根本不在丹田!"可惜了这副剑傀胚子。
"段天罡獠牙毕露,残缺的右掌突然暴涨三寸,指甲漆黑如墨,
"青阳掌门会喜欢的..."五指扣向林寒天灵盖的刹那,护心镜残片突然折射月光,
将两人的影子钉在照壁上。
林寒在生死关头瞥见影子异状——段天罡的脖颈处竟没有脉搏跳动!电光石火间,
孤鸿剑改刺为挑,剑锋自下而上贯穿对方下颌。这一式"白虹贯日"毫无章法,
却是儿时母亲教他削梨的姿势。段天罡的尸身轰然倒地时,怀中的半块玉佩突然裂开。
染血的密信卷轴滚落,松烟墨字在雨中晕染:"...甲子年惊蛰,奉掌门令屠林府。
然稚子无辜,望兄遵诺..."落款处的"玄真"二字,
与师父书房那幅《寒山问道图》的题款如出一辙。雨幕深处传来金铁交鸣,
数十黑衣人自竹林闪出。为首者剑穗悬着青阳山的北斗玉坠,剑锋所指正是林寒后心。
此时怀中的两半玉佩突然发烫,裂纹处渗出绿色汁液,竟与地上段天罡的血混成诡异的符咒。
"小子,你师父没说过吗?"黑衣人首领的笑声与段天罡重叠,
"血手阎罗从来不是一个人..."他掀开面巾,
右耳垂的金环与段天罡那枚恰好合成完整的北斗七星。孤鸿剑突然自行震颤,
剑身浮现出血色纹路。林寒耳后旧疤灼痛难当,恍惚间看见师父站在雨幕尽头,
手中握着滴血的青冥剑——那本该是青阳掌门的佩剑。
二 地窖秘辛段府地窖的青铜门重逾千斤,门环上盘着的睚眦兽首缺了左眼。
林寒将染血的半块玉佩嵌入兽目空缺处,齿轮咬合的声响混着雨声,
像极了师父临终时的痰音。门缝溢出的霉味里裹着陈年血腥,让他想起雁荡山练剑时,
斩落的猿猴胸腔里腾起的热气。"咔嗒——"机括弹开的瞬间,
七具黑衣人尸体从门内倒栽而出。林寒侧身避让,
瞥见他们颈后的玄鸟刺青——本该属于林家暗卫的标记,此刻却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尸体腰间悬着的青铜腰牌上,北斗七星纹旁多出个"叁"字,正是青阳山第三分坛的编号。
月光从气窗斜射而入,在护心镜上折射出北斗星图。
林寒突然想起师父书房那幅《天罡地煞阵解》,其中"天权"位对应的正是青阳山禁地。
当他用剑柄轻叩镜面天枢位时,夹层弹开的瞬间,二十封密信散发的鲛绡冷光,
将地窖照得青森可怖。最上层的信笺火漆印着云雷纹,拆封时飘落的金箔碎片上,
赫然是父亲任御史时的私章拓印。信纸上的飞白体狂草力透纸背:"...惊蛰夜事毕,
林家二十七口尽殁,然段兄当知,活口犹在终为祸患..."在"活口"二字处,
墨迹晕染成狰狞的爪痕,仿佛写信人曾在此处反复涂改。地窖突然震颤,
三十二枚丧门钉破墙袭来。林寒旋身挥剑,孤鸿剑的寒芒在墙上割出北斗阵图。
当第七枚丧门钉被击落时,护心镜突然映出身后异动——青阳山掌刑长老的拂尘白须,
正悄无声息地缠向他的脚踝。"师侄何苦自绝于正道?"长老的叹息裹着龙涎香,
这是青阳掌门闭关时才用的熏香。拂尘卷住剑锋的刹那,三千银丝突然暴长,
尘尾的倒刺泛着幽蓝——正是唐门失传的"百劫丝"。林寒腕间发力,孤鸿剑震鸣如鹤唳。
剑气绞断尘丝的瞬间,
他嗅到对方袖口飘出的药香——与师父每月逼他服用的"固元汤"气味相同。
记忆闪回十二岁那夜,他在药渣里发现半片带"段"字的朱砂符纸。"保我性命?
"林寒剑尖抵住长老喉结,踢开脚边的丧门钉。钉头刻着的"玄"字正渗出黑血,
与师父咳在《寒山问道图》上的血渍如出一辙,"还是保这副剑傀容器?
"掌刑长老瞳孔骤缩,袖中判官笔直点自己膻中穴。林寒挥剑欲拦,却见老者七窍涌出黑血,
喉头发出"咯咯"怪响:"镜...境中有..."尸身倒地时,怀中滑落的青铜钥匙,
恰好嵌进护心镜边缘的凹槽。钥匙转动的刹那,地窖四壁轰然开裂。
十八具水晶棺从地底升起,棺中少年面容与林寒有七分相似,心口皆插着刻"玄"字的短剑。
最末那具空棺里,二十七块灵牌按北斗阵排列,最上方的"林氏婉茹"牌位上,
还粘着当年冻住的血晶。护心镜突然嗡鸣,镜面浮现段天罡残影:"...我们赶到时,
前院已成火海..."残影挥掌击碎幻象中的书房梁柱,"...玄真抱着你从密室冲出,
颈侧留着掌门的血指印..."林寒的剑尖剧烈颤抖。他摸向耳后旧疤——师父说是火烧的,
此刻镜中映出的分明是五指抓痕。当残影说出"真正要灭口的是..."时,
地窖顶端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三十六名剑童倒悬而下,为首者腕间的玄鸟刺青,
与林家祠堂暗格中的族谱印记完全一致。剑童们的剑锋织成天罗地网时,
林寒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香味。
这味道他只在十二岁那年的元宵灯会上闻过——当时有个戴面纱的医女替他包扎伤口,
袖口飘出的就是这般苦中带甘的香气。"坎位!"为首剑童厉喝,七柄长剑突然变阵如蛇信。
林寒认出了这招"北斗吞月",师父曾说这是青阳山不传之秘,
此刻剑童们使出的却带着林家剑法的回锋之势。孤鸿剑格开三柄长剑时,剑身突然泛起血纹,
仿佛有无数细蛇在刃上游走。"小心剑气反噬!"记忆里师父的警告突然炸响。
林寒旋身避开直刺膻中的一剑,剑锋掠过水晶棺时,棺中尸体的眼皮突然颤动。
当第七个剑童的剑尖触及他后心时,十八具水晶棺同时爆出青光,将地窖照得如同鬼域。
林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后旧疤灼痛难忍。他踉跄着撞向最末那具空棺,
怀中的两半玉佩突然吸在棺盖上。二十七块灵牌应声飞起,
在青光中拼成父亲奏折中的字句:"...盟主弑兄,
罪证藏于..."剑童们的剑阵突然紊乱,为首者腕间的玄鸟刺青渗出黑血。
林寒趁机使出"孤鸿掠影",
剑锋划过七人咽喉却只留下白痕——这些剑童的罩门根本不在寻常穴位。
倒地的剑童突然抽搐,皮肤下鼓起游蛇般的脉络,最终在惨叫声中爆成血雾。
血雾里浮出青铜匣的轮廓,匣面刻着东海波涛纹。林寒用玉佩抵住锁眼时,
匣内机关发出齿轮咬合的声响——这声音与师父密室中的西洋自鸣钟一模一样。开启的刹那,
七十二枚银针暴射而出,针尾系着的天蚕丝在空中结成蓬莱岛的海图。"砰!
"地窖穹顶轰然塌陷,月光混着雨水倾泻而下。林寒在瓦砾中瞥见一角素白裙裾,
那女子转身时抛来的瓷瓶,正是当年医女所用之物。瓷瓶砸碎在脚边,
升腾的紫烟中浮现八个荧光小字:"蓬莱有镜,照见前尘。"追兵的马蹄声逼近时,
林寒挥剑斩断青铜匣的锁链。匣中滚出的羊皮卷上,父亲的字迹与青阳掌门的批注交错纵横,
最刺眼的是朱砂勾勒的"甲子年惊蛰计划"。当他的血滴在"剑傀"二字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