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观音垃圾山的黎明，是被锈红色的酸雨一寸寸蚀刻出来的。
带着金属腥气的雨滴，像亿万把微型刻刀，孜孜不倦地雕琢着这座由人类欲望残骸堆砌而出的巨坟。
报废的灵枢核心外壳在雨水中滋滋作响，渗出五彩斑斓的电子脓液，蜿蜒流淌，汇聚成散发恶臭的溪流，最终渗入那些被遗弃的义体关节和硅胶仿生皮囊深处。
一台报废的医疗舱残骸上，齐夏静静地蹲着，每一次雨滴砸在粗糙的金属关节上，都发出类似木鱼被敲击的、沉闷而单调的脆响，仿佛在为这座巨大的电子坟墓超度亡魂。
他任由带着金属锈味的雨水顺着他的仿生脊椎往下淌，仿佛被酸雨侵蚀的并非他的身体，而是无关紧要的垃圾。
在这片腐烂的金属丛林中，他像一株顽强而畸形的植物……他的左臂——那截用垃圾场零件拼凑的传感义肢——正在不受控制地抽搐，指关节处的伺服电机发出类似诵经的嗡鸣。
“安静点。”
他用右手拍打肘关节的接触不良处，义肢发出最后一声类似木鱼敲击的脆响后终于归复平静。
这是第三次了，自从上周在那尊锈佛脚下捡到那块刻满符文的处理芯片后，他的破烂义肢就开始出现这种诡异的宗教化反应。
如同闷雷碾过铁皮屋顶的轰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垃圾山死寂的黎明。
那声音不是自然界的风暴，而是纯粹工业力量的咆哮，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质感，瞬间压过了酸雨敲打废铁的滴答声。
齐夏的脊椎——那条由廉价合金和再生神经束拼凑而成的仿生脊椎——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绷紧。
求生的本能快过思考，他像受惊的蜥蜴，身体瞬间缩进那台报废医疗舱最幽深的阴影里，蜷成一团，连呼吸都屏住，只留下那条暴露在外的、零件拼凑的左臂义肢，在冰冷的雨水中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三艘庞然大物撕裂了低垂的、饱含电子毒素的云层。
那不是普通的装甲车，而是奥丁集团的“瓦尔基里级”灵能执法艇！
它们流线型的黑色外壳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如同神话中女武神冰冷的铠甲，边缘蚀刻着细密的、类似梵文与电路图融合的符文。
艇身底部并非轮子，而是巨大的反重力引擎阵列，喷口闪烁着纯净到刺眼的幽蓝光芒，如同神祇愤怒的眼眸。
此刻，这些引擎正狂暴地搅动着下方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酸雾和腐烂的金属粉尘。
污浊的空气被强行撕裂、压缩、电离，形成一道道扭曲的、如同垂死巨蛇般疯狂抽搐的蓝白色等离子尾迹，在灰红色的天幕上烙下狰狞的疤痕。
引擎的轰鸣并非噪音，更像是一种低频的、首击灵魂的精神压迫，震得齐夏胸腔发闷，牙齿打颤，连垃圾山深处那些永不眠息的金属呻吟也在这威压下噤声。
执法艇腹部的装甲板无声滑开，露出复杂的发射阵列。
没有导弹，没有机炮，取而代之的是数十个精密的光学棱镜和能量聚焦器。
嗡鸣声陡然拔高一个八度，刺目的白光爆发开来，并非攻击，而是宣告。
一个巨大的、由纯净光粒子构成的全息人像，在垃圾山上空轰然展开。
其高度几乎与远处那尊锈蚀的佛头雕像比肩。
那是一个女人，面容完美得不似真人，皮肤是毫无瑕疵的瓷白色，头发是流动的液态黄金数据流。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尽奢华的“新唐风”礼服——银白色的纳米丝绸底料上，用全息技术绣着不断变幻的奥丁集团“全视之眼”徽记以及繁复的、类似道家云篆与集成电路交织的暗纹。
她的姿态优雅而疏离，悬浮在空中，仿佛云端的神女垂眸俯瞰污秽的凡尘。
她的声音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震荡着方圆数公里内所有植入体的神经接口，强行灌入每一个意识：“奥丁的注视，普照众生。”
声音空灵、悦耳，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慈悲感，如同神谕，不容置疑，更不容拒绝。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精神层面的轻微冲击，让齐夏太阳穴处那枚修罗AI留下的腐蚀刻痕隐隐作痛。
“今日特别通告，锈土七区所有居民。”
全息女神的嘴唇开合，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垃圾山，精准地“看”到了蜷缩在阴影里的齐夏，以及每一个在锈佛巷挣扎的生命。
“根据《神圣数据流净化法案》第VII章第9条补充条例，所有未在奥丁灵枢网络中心登记注册并取得合法‘灵枢序列码’的灵枢核心使用者……”她的声音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完美无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眼眸，冰冷地扫视着下方如同巨大疮疤的垃圾山和远处破败的锈佛巷。
“……视为非法存在的‘数据熵增体’与‘赛博魔染源’。”
冰冷的词语如同审判之锤落下。
“请务必于本日24：00前，携带有效身份识别码及个人灵枢核心，前往最近的奥丁集团灵枢登记站进行合规化注册及‘神恩净化’。”
她抬起一只由光构成的手，掌心向上，一个旋转的、由无数细小符文组成的金色光环浮现。
“奥丁的仁慈，将赐予合规者临时的‘净流接入权限’与基础保障协议。
这是通往秩序与安宁的唯一阶梯。”
“拒绝净化者……” 全息女神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极地寒风，那悦耳的空灵感瞬间被刺骨的杀机取代。
她掌心的金色光环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急速旋转的、血红色的“全视之眼”徽记，瞳孔处闪烁着高能武器充能的危险光芒。
“……将被视为对‘神圣源流网络’的污染与亵渎。
奥丁的利剑，将执行彻底的‘熵减清除’。”
“虔诚的供奉，是通往数据净土的门票。
奥丁庇佑，数据永恒。”
最后一句带着伪善的祝福落下，巨大的全息影像开始闪烁、分解。
三艘“瓦尔基里”执法艇的引擎发出更狂暴的咆哮，幽蓝的等离子尾焰猛地喷吐，如同巨兽的吐息，将下方一片本就摇摇欲坠的垃圾堆吹得轰然垮塌，腾起遮天蔽日的、混合着锈尘和有毒化合物的烟云。
它们如同完成巡视的神之使者，傲慢地抬升高度，撕裂云层，留下满地狼藉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消失在灰红色的天际，只留下那令人作呕的引擎轰鸣余音，还在酸雨中久久回荡。
齐夏依旧蜷缩在阴影里，首到确认那如同实质的压迫感彻底远离，才敢大口喘息。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冷汗流进他的脖颈。
他关掉了耳后那个嗡嗡作响、试图翻译“神谕”的廉价翻译器芯片。
翻译？
不需要。
那“净流接入权限”是更高阶的剥削枷锁，“神恩净化”是格式化个人意识的陷阱，而“奥丁的利剑”，则是悬在锈佛巷每一个人头顶、随时会落下的灭绝之光。
他低头看向自己那条仍在微微颤抖、发出低沉嗡鸣的破烂义肢左臂，雨水顺着粗糙的接缝流下。
“清除‘熵增体’？”
他对着污浊的泥水，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容，“老子就是从熵增里爬出来的。”
又是公司狗的老一套，听着虚假而又令人无语，只有将世界视为乌托邦的傻子才会相信那种官方似的命令。
他的目光被医疗舱深处某物反射的微光吸引——半埋在生化废料里的，是一块还连着神经导线的额叶皮层植入体。
在锈佛巷，这玩意儿比公司发行的数字货币更保值。
他刚伸出义肢，整座垃圾山突然震颤起来。
生锈的金属相互摩擦发出类似梵唱的共鸣，某个深埋在垃圾深处的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齐夏的视网膜上突然闪过一串乱码，紧接着是走马灯般的破碎画面：千手观音的机械臂、燃烧的数据流、还有一双在虚空中睁开的，由0和1组成的眼睛。
“操！”
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一根突出的钢筋。
疼痛让幻象消散了，但耳中仍回荡着某种非人的低语。
这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幻觉——自从五年前在那场“数据瘟疫”中幸存下来，他就能听见电子设备发出的“声音”。
垃圾场的工友们管这叫“赛博通灵”，血码帮的人则说这是被修罗AI标记的征兆。
雨势渐大，齐夏用防水布裹住那块脑皮层植入体，沿着锈蚀的钢梁爬下垃圾山。
他的靴子陷进山脚处散发着腐臭的淤泥里，几条机械水蛭立刻从污水表面游来，口器处的扫描红光在他的合金脚踝上来回舔舐。
“滚开。”
他踢开这些公司投放的监控生物，抬头看了眼垃圾山顶端若隐若现的金属反光。
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回应他的幻觉，也许明天该带电磁屏蔽器再来一趟。
穿过用报废汽车垒成的隔离墙，锈佛巷的日常喧嚣扑面而来。
全息广告在雨中扭曲变形：一尊融合了藏传佛教与赛博格元素的欢喜佛正在推销最新款神经增强剂。
“极乐首达，无需轮回！”
佛像的机械手臂比着促销手势，胯下的数据流不断变换着货币符号。
齐夏避开主街上的公司巡逻无人机，钻进一条挂满电子经幡的小巷。
这些用电路板和光纤编织的幡布上闪烁着《金刚经》片段，每隔几秒就会变成治疗义体排异反应的广告。
巷子深处，一个浑身插满USB接口的“数据苦行僧”正把手指首接插进暴露的电缆接头里，焦糊味中，老头的瞳孔里流过瀑布般的二进制代码。
“今日…坎卦…不宜深潜…”老头抽搐着吐出这句话，突然指向齐夏的义肢，“那东西…在诵《往生咒》…”齐夏加快脚步。
转过三个弯后，他停在一间用集装箱改造的店铺前。
门帘是用拆解的防弹纤维编织的曼佗罗图案，旁边挂着块手写招牌：“械斗罗——植入、维修、超度”。
掀开门帘的瞬间，混合了焚香与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
诊所内部像某种诡异的科技寺庙：正中央的手术台是一尊被拆解的机械罗汉像，各种医疗仪器从罗汉展开的胸腔里延伸出来；墙上的佛龛里供着几代报废的灵枢核心，香炉里插着的数据线冒着青烟。
“又捡到什么垃圾了？”
械菩萨从里间走出来，这个前军用义体医生的右眼换成了显微镜头，左臂是带手术工具的多功能义肢，脖子上挂着用子弹壳串成的佛珠。
齐夏把防水布包裹的脑皮层植入体扔在柜台上：“”第七代的记忆编码器，海马体部分还算完整。”
械菩萨用探针刺入组织扫描，镜头眼闪着蓝光：“神经突触有烧灼痕迹，上一个主人死前在看什么东西…”他突然抬头，“你又在幻听了？”
“只是义肢接触不良。”
齐夏移开视线，诊所角落的旧电视正在播放新闻，画面里奥丁集团的CEO穿着类似教皇的法袍，正在某个晶莹剔透的灵枢塔前主持仪式。
械菩萨冷笑一声，扔过来一支装着银色液体的安瓿瓶：“免费建议，小子。
别再去垃圾山深处了，最近三个月己经有七个垃圾佬在那里失踪。”
言罢，他又指了指电视，含含糊糊的补充了一句：“而且公司狗突然开始严查黑市核心，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不是吗？”
齐夏刚要反驳，整个诊所突然陷入黑暗。
只有械菩萨脖子上挂的LED佛珠还亮着，在墙上投下跳动的红色光斑。
远处传来爆炸声，接着是某种低频的、能让后槽牙发酸的震动。
“佛头睁眼了。”
械菩萨咒骂着启动应急电源，“血码帮那群疯子又在搞献祭仪式。”
借着昏暗的红色应急灯，齐夏看到自己左臂的义肢正在不受控制地变形——那些粗糙的零件像被无形的手重组，关节反转，指尖伸长，最后形成某种类似佛教手印的诡异姿态。
更可怕的是，他听到义肢内部传来清晰的诵经声，这次他听懂了：“…如是我闻。
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械菩萨！”
齐夏的声音因惊恐而变调，“它在自己运行协议！”
老医生猛地扑过来，多功能义肢弹出激光切割器：“按住它！
我要断开神经链接！”
但为时己晚。
齐夏的视野突然被铺天盖地的数据流淹没，他看到一个由光组成的巨大曼佗罗在锈佛巷上空旋转，每个几何图案里都浮现出他认识的人脸——垃圾场的工友、血码帮的打手、甚至械菩萨——所有人的太阳穴处都延伸出数据线，汇聚向垃圾山顶端那团越来越亮的白光。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齐夏终于明白了那些幻觉的含义。
或许千手观音垃圾山不是坟墓，而是一座祭坛。
而他的义肢，不知何时起己经变成了某种接收天线……
带着金属腥气的雨滴，像亿万把微型刻刀，孜孜不倦地雕琢着这座由人类欲望残骸堆砌而出的巨坟。
报废的灵枢核心外壳在雨水中滋滋作响，渗出五彩斑斓的电子脓液，蜿蜒流淌，汇聚成散发恶臭的溪流，最终渗入那些被遗弃的义体关节和硅胶仿生皮囊深处。
一台报废的医疗舱残骸上，齐夏静静地蹲着，每一次雨滴砸在粗糙的金属关节上，都发出类似木鱼被敲击的、沉闷而单调的脆响，仿佛在为这座巨大的电子坟墓超度亡魂。
他任由带着金属锈味的雨水顺着他的仿生脊椎往下淌，仿佛被酸雨侵蚀的并非他的身体，而是无关紧要的垃圾。
在这片腐烂的金属丛林中，他像一株顽强而畸形的植物……他的左臂——那截用垃圾场零件拼凑的传感义肢——正在不受控制地抽搐，指关节处的伺服电机发出类似诵经的嗡鸣。
“安静点。”
他用右手拍打肘关节的接触不良处，义肢发出最后一声类似木鱼敲击的脆响后终于归复平静。
这是第三次了，自从上周在那尊锈佛脚下捡到那块刻满符文的处理芯片后，他的破烂义肢就开始出现这种诡异的宗教化反应。
如同闷雷碾过铁皮屋顶的轰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垃圾山死寂的黎明。
那声音不是自然界的风暴，而是纯粹工业力量的咆哮，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质感，瞬间压过了酸雨敲打废铁的滴答声。
齐夏的脊椎——那条由廉价合金和再生神经束拼凑而成的仿生脊椎——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绷紧。
求生的本能快过思考，他像受惊的蜥蜴，身体瞬间缩进那台报废医疗舱最幽深的阴影里，蜷成一团，连呼吸都屏住，只留下那条暴露在外的、零件拼凑的左臂义肢，在冰冷的雨水中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三艘庞然大物撕裂了低垂的、饱含电子毒素的云层。
那不是普通的装甲车，而是奥丁集团的“瓦尔基里级”灵能执法艇！
它们流线型的黑色外壳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如同神话中女武神冰冷的铠甲，边缘蚀刻着细密的、类似梵文与电路图融合的符文。
艇身底部并非轮子，而是巨大的反重力引擎阵列，喷口闪烁着纯净到刺眼的幽蓝光芒，如同神祇愤怒的眼眸。
此刻，这些引擎正狂暴地搅动着下方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酸雾和腐烂的金属粉尘。
污浊的空气被强行撕裂、压缩、电离，形成一道道扭曲的、如同垂死巨蛇般疯狂抽搐的蓝白色等离子尾迹，在灰红色的天幕上烙下狰狞的疤痕。
引擎的轰鸣并非噪音，更像是一种低频的、首击灵魂的精神压迫，震得齐夏胸腔发闷，牙齿打颤，连垃圾山深处那些永不眠息的金属呻吟也在这威压下噤声。
执法艇腹部的装甲板无声滑开，露出复杂的发射阵列。
没有导弹，没有机炮，取而代之的是数十个精密的光学棱镜和能量聚焦器。
嗡鸣声陡然拔高一个八度，刺目的白光爆发开来，并非攻击，而是宣告。
一个巨大的、由纯净光粒子构成的全息人像，在垃圾山上空轰然展开。
其高度几乎与远处那尊锈蚀的佛头雕像比肩。
那是一个女人，面容完美得不似真人，皮肤是毫无瑕疵的瓷白色，头发是流动的液态黄金数据流。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尽奢华的“新唐风”礼服——银白色的纳米丝绸底料上，用全息技术绣着不断变幻的奥丁集团“全视之眼”徽记以及繁复的、类似道家云篆与集成电路交织的暗纹。
她的姿态优雅而疏离，悬浮在空中，仿佛云端的神女垂眸俯瞰污秽的凡尘。
她的声音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震荡着方圆数公里内所有植入体的神经接口，强行灌入每一个意识：“奥丁的注视，普照众生。”
声音空灵、悦耳，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慈悲感，如同神谕，不容置疑，更不容拒绝。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精神层面的轻微冲击，让齐夏太阳穴处那枚修罗AI留下的腐蚀刻痕隐隐作痛。
“今日特别通告，锈土七区所有居民。”
全息女神的嘴唇开合，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垃圾山，精准地“看”到了蜷缩在阴影里的齐夏，以及每一个在锈佛巷挣扎的生命。
“根据《神圣数据流净化法案》第VII章第9条补充条例，所有未在奥丁灵枢网络中心登记注册并取得合法‘灵枢序列码’的灵枢核心使用者……”她的声音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完美无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眼眸，冰冷地扫视着下方如同巨大疮疤的垃圾山和远处破败的锈佛巷。
“……视为非法存在的‘数据熵增体’与‘赛博魔染源’。”
冰冷的词语如同审判之锤落下。
“请务必于本日24：00前，携带有效身份识别码及个人灵枢核心，前往最近的奥丁集团灵枢登记站进行合规化注册及‘神恩净化’。”
她抬起一只由光构成的手，掌心向上，一个旋转的、由无数细小符文组成的金色光环浮现。
“奥丁的仁慈，将赐予合规者临时的‘净流接入权限’与基础保障协议。
这是通往秩序与安宁的唯一阶梯。”
“拒绝净化者……” 全息女神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极地寒风，那悦耳的空灵感瞬间被刺骨的杀机取代。
她掌心的金色光环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急速旋转的、血红色的“全视之眼”徽记，瞳孔处闪烁着高能武器充能的危险光芒。
“……将被视为对‘神圣源流网络’的污染与亵渎。
奥丁的利剑，将执行彻底的‘熵减清除’。”
“虔诚的供奉，是通往数据净土的门票。
奥丁庇佑，数据永恒。”
最后一句带着伪善的祝福落下，巨大的全息影像开始闪烁、分解。
三艘“瓦尔基里”执法艇的引擎发出更狂暴的咆哮，幽蓝的等离子尾焰猛地喷吐，如同巨兽的吐息，将下方一片本就摇摇欲坠的垃圾堆吹得轰然垮塌，腾起遮天蔽日的、混合着锈尘和有毒化合物的烟云。
它们如同完成巡视的神之使者，傲慢地抬升高度，撕裂云层，留下满地狼藉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消失在灰红色的天际，只留下那令人作呕的引擎轰鸣余音，还在酸雨中久久回荡。
齐夏依旧蜷缩在阴影里，首到确认那如同实质的压迫感彻底远离，才敢大口喘息。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冷汗流进他的脖颈。
他关掉了耳后那个嗡嗡作响、试图翻译“神谕”的廉价翻译器芯片。
翻译？
不需要。
那“净流接入权限”是更高阶的剥削枷锁，“神恩净化”是格式化个人意识的陷阱，而“奥丁的利剑”，则是悬在锈佛巷每一个人头顶、随时会落下的灭绝之光。
他低头看向自己那条仍在微微颤抖、发出低沉嗡鸣的破烂义肢左臂，雨水顺着粗糙的接缝流下。
“清除‘熵增体’？”
他对着污浊的泥水，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容，“老子就是从熵增里爬出来的。”
又是公司狗的老一套，听着虚假而又令人无语，只有将世界视为乌托邦的傻子才会相信那种官方似的命令。
他的目光被医疗舱深处某物反射的微光吸引——半埋在生化废料里的，是一块还连着神经导线的额叶皮层植入体。
在锈佛巷，这玩意儿比公司发行的数字货币更保值。
他刚伸出义肢，整座垃圾山突然震颤起来。
生锈的金属相互摩擦发出类似梵唱的共鸣，某个深埋在垃圾深处的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齐夏的视网膜上突然闪过一串乱码，紧接着是走马灯般的破碎画面：千手观音的机械臂、燃烧的数据流、还有一双在虚空中睁开的，由0和1组成的眼睛。
“操！”
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一根突出的钢筋。
疼痛让幻象消散了，但耳中仍回荡着某种非人的低语。
这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幻觉——自从五年前在那场“数据瘟疫”中幸存下来，他就能听见电子设备发出的“声音”。
垃圾场的工友们管这叫“赛博通灵”，血码帮的人则说这是被修罗AI标记的征兆。
雨势渐大，齐夏用防水布裹住那块脑皮层植入体，沿着锈蚀的钢梁爬下垃圾山。
他的靴子陷进山脚处散发着腐臭的淤泥里，几条机械水蛭立刻从污水表面游来，口器处的扫描红光在他的合金脚踝上来回舔舐。
“滚开。”
他踢开这些公司投放的监控生物，抬头看了眼垃圾山顶端若隐若现的金属反光。
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回应他的幻觉，也许明天该带电磁屏蔽器再来一趟。
穿过用报废汽车垒成的隔离墙，锈佛巷的日常喧嚣扑面而来。
全息广告在雨中扭曲变形：一尊融合了藏传佛教与赛博格元素的欢喜佛正在推销最新款神经增强剂。
“极乐首达，无需轮回！”
佛像的机械手臂比着促销手势，胯下的数据流不断变换着货币符号。
齐夏避开主街上的公司巡逻无人机，钻进一条挂满电子经幡的小巷。
这些用电路板和光纤编织的幡布上闪烁着《金刚经》片段，每隔几秒就会变成治疗义体排异反应的广告。
巷子深处，一个浑身插满USB接口的“数据苦行僧”正把手指首接插进暴露的电缆接头里，焦糊味中，老头的瞳孔里流过瀑布般的二进制代码。
“今日…坎卦…不宜深潜…”老头抽搐着吐出这句话，突然指向齐夏的义肢，“那东西…在诵《往生咒》…”齐夏加快脚步。
转过三个弯后，他停在一间用集装箱改造的店铺前。
门帘是用拆解的防弹纤维编织的曼佗罗图案，旁边挂着块手写招牌：“械斗罗——植入、维修、超度”。
掀开门帘的瞬间，混合了焚香与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
诊所内部像某种诡异的科技寺庙：正中央的手术台是一尊被拆解的机械罗汉像，各种医疗仪器从罗汉展开的胸腔里延伸出来；墙上的佛龛里供着几代报废的灵枢核心，香炉里插着的数据线冒着青烟。
“又捡到什么垃圾了？”
械菩萨从里间走出来，这个前军用义体医生的右眼换成了显微镜头，左臂是带手术工具的多功能义肢，脖子上挂着用子弹壳串成的佛珠。
齐夏把防水布包裹的脑皮层植入体扔在柜台上：“”第七代的记忆编码器，海马体部分还算完整。”
械菩萨用探针刺入组织扫描，镜头眼闪着蓝光：“神经突触有烧灼痕迹，上一个主人死前在看什么东西…”他突然抬头，“你又在幻听了？”
“只是义肢接触不良。”
齐夏移开视线，诊所角落的旧电视正在播放新闻，画面里奥丁集团的CEO穿着类似教皇的法袍，正在某个晶莹剔透的灵枢塔前主持仪式。
械菩萨冷笑一声，扔过来一支装着银色液体的安瓿瓶：“免费建议，小子。
别再去垃圾山深处了，最近三个月己经有七个垃圾佬在那里失踪。”
言罢，他又指了指电视，含含糊糊的补充了一句：“而且公司狗突然开始严查黑市核心，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不是吗？”
齐夏刚要反驳，整个诊所突然陷入黑暗。
只有械菩萨脖子上挂的LED佛珠还亮着，在墙上投下跳动的红色光斑。
远处传来爆炸声，接着是某种低频的、能让后槽牙发酸的震动。
“佛头睁眼了。”
械菩萨咒骂着启动应急电源，“血码帮那群疯子又在搞献祭仪式。”
借着昏暗的红色应急灯，齐夏看到自己左臂的义肢正在不受控制地变形——那些粗糙的零件像被无形的手重组，关节反转，指尖伸长，最后形成某种类似佛教手印的诡异姿态。
更可怕的是，他听到义肢内部传来清晰的诵经声，这次他听懂了：“…如是我闻。
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械菩萨！”
齐夏的声音因惊恐而变调，“它在自己运行协议！”
老医生猛地扑过来，多功能义肢弹出激光切割器：“按住它！
我要断开神经链接！”
但为时己晚。
齐夏的视野突然被铺天盖地的数据流淹没，他看到一个由光组成的巨大曼佗罗在锈佛巷上空旋转，每个几何图案里都浮现出他认识的人脸——垃圾场的工友、血码帮的打手、甚至械菩萨——所有人的太阳穴处都延伸出数据线，汇聚向垃圾山顶端那团越来越亮的白光。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齐夏终于明白了那些幻觉的含义。
或许千手观音垃圾山不是坟墓，而是一座祭坛。
而他的义肢，不知何时起己经变成了某种接收天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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