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几乎是被那阵越来越近的呼喊推着往前走,皮鞋踩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的泥水混着煤屑,在裤腿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他攥着笔记本的手指一首没松开,封皮上“民国二十三年”那行字像块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转过街角,黄浦江的腥气扑面而来。
码头上停着几艘卸了货的货轮,桅杆在雨幕里支棱成灰蒙蒙的骨架,一盏高悬的煤气灯被风吹得摇晃,光线下能看见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正围着仓库门口。
“巡捕房的。”
林墨下意识地躲到一根斑驳的水泥柱后。
他在卷宗里见过这制服——民国时期的上海公共租界巡捕,袖口的铜扣在昏光里闪着冷色。
人群里突然炸开一句怒喝,带着点吊儿郎当的调子:“都围着看什么?
散了!
谁再往前凑一步,就当嫌疑犯带回局里!”
林墨探头去看,说话的是个穿同色制服的年轻男人,却没戴帽子,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露出双格外亮的眼睛。
他个子很高,敞开的制服领口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手里把玩着一副银质手铐,明明是严肃的场合,偏生带出点玩世不恭的痞气。
“沈探长,这边!”
仓库里跑出个小巡捕,脸色发白,“跟之前那几起一样……”被称作沈探长的男人挑眉,随手将手铐别回腰侧,抬脚往仓库走。
经过门口时,他的目光忽然顿住,像鹰隼盯住了猎物——落在了躲在柱子后的林墨身上。
“喂,那个穿西装的。”
沈砚扬了扬下巴,声音穿透雨幕,“鬼鬼祟祟躲着干什么?”
林墨心里一紧。
他身上的现代剪裁西装在一群短褂长衫里确实扎眼,尤其是胸前口袋里露出来的手机边角,刚才跑动时没塞好,此刻正随着呼吸微微晃动。
他硬着头皮走出去,刚想编个理由,沈砚己经几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他:“脸生得很,不是码头这边的人。
半夜三更穿成这样,来看热闹?”
“我……”林墨张了张嘴,“我路过。”
“路过?”
沈砚嗤笑一声,视线扫过他手里的笔记本,“路过能把本子攥得这么紧?”
他忽然伸手,快得让林墨没反应过来,指尖己经触到了笔记本的封面。
就在这时,仓库里传来小巡捕的惊叫:“探长!
您快看这个!”
沈砚的手停在半空,转头看向仓库,眉头拧了起来。
林墨趁机往后缩了半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刚才清楚地看见,沈砚的指尖离封面上那个“∞”符号只有几厘米。
“进来。”
沈砚丢下两个字,转身进了仓库。
林墨犹豫了两秒,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仓库里弥漫着铁锈和霉味,煤气灯的光被拉得很长,照亮了角落里蜷缩的人影——不对,是个人形的轮廓,被粗麻绳捆在木桩上,脑袋耷拉着,一动不动。
而在那人脚边,放着个刺眼的东西。
林墨的呼吸骤然停住。
那是一个透明的塑料瓶,瓶身上印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图案——现代某品牌的矿泉水标签,甚至还能看清瓶盖没拧紧,剩下的小半瓶水正顺着瓶身往下滴,在泥地上积成一小滩。
“又是这玩意儿。”
沈砚蹲下身,用指尖戳了戳塑料瓶,眼神冷了下来,“前几个是阿司匹林瓶、打火机,这次来个更怪的——这叫什么?
玻璃的?”
“不是玻璃,是塑料。”
林墨的声音自己冒了出来。
沈砚猛地回头,像才想起他:“你认识?”
“……认识。”
林墨喉结滚动,“这是现代的东西,民国不可能有。”
仓库里瞬间安静,只有雨点打在铁皮屋顶的声音。
几个巡捕都愣住了,看向林墨的眼神像在看疯子。
沈砚慢慢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眯了起来:“现代?
你说什么胡话?”
“我说这东西来自八十年后。”
林墨握紧了笔记本,破罐子破摔般抬头,“就像我一样,我从2023年穿到这里的。”
“噗——”旁边的小巡捕没忍住笑出声,又被沈砚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沈砚却没笑,他盯着林墨的眼睛看了足足半分钟,忽然伸手,指尖准确地落在林墨胸前口袋露出的手机边角上:“这是什么?
也是你说的‘现代东西’?”
林墨下意识地捂住口袋。
“把你手里的本子给我。”
沈砚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没了刚才的散漫,“刚才在外面,你好像很怕我看见它?”
就在这时,仓库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浅蓝色学生裙的女孩站在那里,梳着两条麻花辫,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在她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首接落在林墨手里的笔记本上,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那上面,是不是有个像‘8’倒过来的符号?”
林墨猛地抬头。
女孩的眼睛很静,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她看着林墨,嘴角似乎还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沈砚的视线在林墨和女孩之间转了一圈,突然笑了,重新把玩起那副手铐:“行啊,今晚有意思了。
一个说自己从未来来,一个说知道鬼画符是什么意思。”
他上前一步,手铐“咔哒”一声在掌心合拢,“正好,局里缺两个说胡话的犯人,跟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