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是晌午,花提着一个简陋的篮子,快步走进亭中。
篮里清一色的桃花瓣,未及他坐下,林便开口: “公子会酿酒?”
花思索了一会,“所谓酒,把桃花捣碎,掺些水就可以了。”
林不禁嗤了一声,摸起篮中的一瓣花。
“这季节哪里摘得桃花呢?”
花抬手指向东南,“我家门前便有一棵,西季常开的…桃花树。”
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一座山。
“公子的家在那里么?”
花一怔,随后改了口。
“我没有家。”
林沉默了,想着些什么恰到嘴边的言语又咽入喉中。
她将匣子抬到石桌上,把其中的饭菜摆出来,请公子享用。
花哪里见得如此丰盛的佳肴,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作为回礼,他将自酿的“酒”斟满了林的杯,道过谢便吃了起来。
林没有动筷,而是拾起杯,轻饮一小口细细品味,她顾视西处,最后向东南看去,那里依旧被山阻拦着视线。
他有太多不寻常的特征,他竹筷使得很生疏,大抵是不会用,又因麻烦用手去抓,而这种原始的手段却在他举止的表现中没什么不雅,他不食人间烟火怎能生得如此修长映丽,岂不是天仙有意下凡慰我?
林没有道出心中不解,而是提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此醴未有酒曲作基,为何如此甘醇清冽?”
想必花也未曾饮过真正的酒。
花又是笑笑,没有回答。
饭菜尚温热,他似乎被汤水浸到,抬臂吮了几下手指,歇住去眺望亭外的景色。
花移眉偷瞄一眼,有意调侃道:“姑娘定是大家闺秀吧。”
林闻言露出几分羞色,摇摇头,低垂了下去。
“也是,闺中秀怎能为凡夫俗子所窥呢?”
羞色未消,林掏出又一张绣帕,拈起花袖子的一角,细心擦拭他的手。
而花的视线被拽住,随合她手的动作绑在一起,林纤细的手指,抚着他的肌肤,微风般卷走手面上的水渍,恰到好处的细腻余留下几丝余温,随后就被真正的微风掠走,独留指尖旋着阵阵清凉。
她又腾出一只手,从匣中解下一块小匣,拿着它起身,在潭中舀满了水,又搬回到石桌上,掰了几块皂荚进去,一举一动皆行云流水。
花没有见过皂荚,捞出一块,轻嗅一下,便要送进嘴里,林急忙拦住,抓住他的手一起按入水中,嘴边挂着止不住的笑意:“公子~这是洗手用的。”
林完全对他失掉了陌生感,继续温柔地揉搓他的手,娓娓道来。
“公子好奇我,便具言之。
我父原是宰相,育有三儿一女,我是最末,大兄二兄皆入仕,三兄及第,惟小女初及二八,不得看顾,终日复宅中无味消遣,三兄见我乏倦,故筹建此亭于潭上,覆纱为帘,燥有潭中风,寒有亭中炉,故我每入亭题字,描摹山水,少有人迹,乘金乌而行,御望舒而归。
能若我如此清闲,公子绝非常人。”
花被她的手揉得有些酥麻,微微沉思一会道。
“我无父无母,生在桃树下,居在桃树中,桃树高大而中空,西季开花结实,偶尔坠下几个,便足我一日之欲,披星枕月,冬夏皆如此。
至于消遣,乃百草铺地,万花惹眼,只因无欲无求,才得如此清闲。”
花说罢,林又望向东南,那山曳长了影子,有意掩着什么,想必它的背后,定藏着人间仙境。
她想着,又不禁笑了出来,摩着花的袖子。
“生在桃树下…公子,公子这身丝衣,也是一并生下的嘛?”
花也忍不住笑了。
他起身,对着亭外的光景,晌午锐利的日光,被托着亭子的潭水反射进了他的眸中。
花揉了揉眼睛,才缓缓启齿:“这些都是天赐的。”
林越发不解,但仍未道出。
而见花修长的身姿被阳光映出轮廓,柔得似玉,入目显得又有些单薄。
他真的,似仙君下凡。
林没有再多问,收拾好桌上的饭菜,挽着花送的篮子,准备离开,临行前,她有些打算。
“公子,可否引我去你的那棵桃花树?”
花拒绝了。
“公子,要来小女府中暂住么?”
花又拒绝了。
林放弃了心中的期许,最后取出一瓶烈酒,赠予他。
花果然察觉出稀奇,只是打开闻了一口,就被呛得咳嗽。
林走出亭外,又不舍地回头喊道:“公子不必珍惜,待下次相见,小女还会再赠,还会带些衣物与点心…公子?”
公子己经转身走了很远,他的背影矫健轻盈,似要踏着风飞到山的那头去。
林也转过身,一路想着。
下次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