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攸我心【青青子衿】

蝉鸣撕开七月的午后，梧桐叶在柏油路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南攸攥着皱巴巴的五角纸币，凉鞋踩着树影慢慢往冰棍摊走。

她刚整理好废品，拿去卖了钱，跑回家交给奶奶，这一张五角，奶奶笑着说拿去买零嘴。

巷口的垃圾桶边，有团粉白的影子蜷成小小一团，像是被遗落的毛绒玩具。

她的脚步顿在离垃圾桶三步远的地方。

那里有个扎着小啾啾的男孩，他仰头望着她，黑亮的杏仁眼里仿佛盛着两汪清亮的溪水。

粉色T恤上沾着饼干碎屑，白色背带裤上的小黄鸭刺绣都被揉得发皱，唯有脚上的小白鞋依旧干干净净。

男孩忽然咧开嘴，亮晶晶的唇瓣弯起，露出几颗整齐的牙齿，粉嫩嫩的脸颊上因为弯起的嘴角，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抬起肉乎乎的手，掌心躺着半块草莓味的饼干："姐姐，吃！”

南攸垂眸，盯着那截沾了灰甚至边缘还留着男孩津渍的饼干，微圆的丹凤眼轻轻眨了眨，心中微微泛起涟漪。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主动分享食物——西岁的时候，父母车祸离世，她跟着奶奶长大，很少接触同龄人，加上她总是穿梭于各个废品站，根本没有同龄小孩愿意接近她。

而此刻，阳光穿过男孩细软的发丝，在他粉扑扑的脸颊镀上金边，像极了奶奶供在佛龛前的鎏金小菩萨。

"这个能...捡吗？

"她在心中轻声呢喃。

思绪刚落，男孩突然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带起一阵淡淡的甜香。

他抓着她的手把饼干放在手心，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手腕："漂亮姐姐，好吃的，给你，嘿嘿。

"南攸的指尖微微发麻。

巷子里的风卷起男孩翘起的发尾，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替他把歪掉的小啾啾重新系好。

微微粗糙的红绳，缠在她纤细的指间，触感却意外柔软。

"卖冰棍嘞！

"巷口传来小贩的叫卖声，"五角两根，冰冰凉凉，童叟无欺嘞！

"南攸回过神，发现男孩正黏在她身边，小手揪着她洗得发白的裙摆。

他仰头看她的模样，像只讨食的小奶猫。

她犹豫片刻，最终牵起那只温热的小手——掌心的饼干碎屑蹭在她手心里，痒痒的。

穿过晾晒的碎花床单，拐过飘着煤球味的转角，南攸带着"捡来的娃娃"推开斑驳的铁门。

老藤椅上的奶奶突然呛得首咳嗽，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乖乖，你从哪捡了个娃娃回来了！！！

""垃圾桶旁边。

"南攸面不改色地回答，余光瞥见男孩正好奇地盯着墙上褪色的全家福。

照片里三岁的她被父母举过头顶，身后是游乐园的摩天轮。

此刻他踮着脚，肉乎乎的手指轻轻触碰照片里她笑得眯起的眼睛。

奶奶颤巍巍地扶着椅背站起来，却在看清男孩的穿戴后愣住了。

那些精致的刺绣、一尘不染的小白鞋，分明不属于这条平凡而又忙碌的巷子。

还没等老人开口，院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崽崽，你怎么在这？！

"穿着小香风套装的女人冲进来时，珍珠耳环晃出细碎的光，南攸看清了她的长相，和小男孩如出一辙的杏眼，柔和的脸部线条，挺巧的鼻梁，整个人看上去温婉又娇美。

她身后跟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背头，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对方形金框眼镜，微皱的眉毛，使整个人看上去莫名严肃，身型高大，公文包上的烫金logo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男孩往南攸身后缩了缩，攥着她裙摆的手紧了紧。

"我们刚搬来隔壁，"女人红着眼眶蹲下，声音发颤，"崽崽趁保姆不注意跑出去了..."她忽然注意到南攸褪色的连衣裙，目光扫过墙角摞着的旧纸箱，"真是太感谢了，这是一点心意...""不用。

"南攸后退半步，声音冷得像巷口冰棍摊的铁皮柜。

她能感觉到男孩贴在她背上的温度，带着孩童特有的绵软。

男人掏出的皮夹在夕阳下闪过银光，被她用攥着五角纸币的手挡住。

林子衿突然从她身后探出头，奶声奶气地抗议："我不要回家！

要和漂亮姐姐玩！

"他的小啾啾扫过南攸手臂，惊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女人看着儿子揪着旧裙摆的模样，眼眶又红了。

最终是奶奶打破僵局。

老人颤巍巍地端来两碗绿豆汤，浑浊的眼睛在两家人之间打转："大热天的，喝碗汤再说话。

"瓷碗碰撞声里，南攸听见男人低声解释，他们刚从国外回来，买下了巷尾那栋带花园的小楼。

林子衿捧着比他脸还大的碗，喝得嘴角沾满绿豆。

他突然伸手，把碗里最大的一块冰糖舀进南攸碗里，亮晶晶的眼睛弯成月牙："姐姐，甜~"暮色漫过青瓦时，林子衿终于被父母半哄半抱地带走了。

临走前他隔着半关的铁门拼命挥手，小啾啾上的红绳在风里飘成鲜艳的火苗。

南攸站在斑驳的光影里，看着男孩被塞进黑色轿车。

车窗摇下的瞬间，有个粉色的东西被抛出来，落在她脚边。

是枚带着体温的草莓味水果糖，糖纸在晚风里轻轻翻动。

南攸弯腰拾起时，听见隔壁传来清脆的钢琴声。

音符穿过爬满爬山虎的围墙，与巷口冰棍摊的叫卖声、奶奶的咳嗽声融成奇妙的合奏。

她剥开糖纸，甜味在舌尖散开的刹那，忽然想起男孩掌心的饼干碎屑。

蝉鸣依旧聒噪，可这个闷热的夏日午后，似乎因为某个扎小啾啾的身影，变得不再那么漫长。

月光爬上晾衣绳时，南攸趴在窗台上数星星。

隔壁花园的灯忽然亮起，林子衿举着玩具望远镜跌跌撞撞跑出来，看到她后立刻挥舞手臂。

他身上的小黄鸭睡衣在夜风里鼓起，像只扑棱翅膀的小鸭子。

"姐姐！

"他的声音穿过夏夜，"明天我们去捉萤火虫好不好？

"南攸抿着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糖纸。

巷子里的路灯照进窗户，在她身后投下小小的影子，与男孩在月光下晃动的身影意趣相投。

她终于轻轻点了点头，看着男孩开心地原地转圈圈，小啾啾上的红绳划出欢快的弧线。

夜风送来隔壁花园的栀子香，混着巷口馄饨摊的烟火气。

南攸把糖纸折成小方块，塞进铁皮饼干盒——那里面还躺着父母留下的游乐园门票，和半块舍不得吃的桂花糕。

此刻，这枚带着体温的糖纸，成了盒子里最明亮的存在。

远处仿佛传来火车的汽笛声，载着无数个未知的明天，驶向星光深处。

南攸趴在冰凉的窗台上，看着林子衿举着望远镜往天上乱指，忽然温柔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