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缝隙上午八点十分,海城一中的塑胶跑道上。口号声稀稀拉拉,
粗重的喘息和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汇成一片压抑的背景音。
沈颂跑在队伍的中间偏前位置。她的步伐很稳,呼吸匀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在初秋微凉的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她的目光习惯性地平视,望着远处洁净如洗的天空,
神情是惯有的平静,仿佛周遭的疲惫与抱怨都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只有微微抿起的唇线,泄露了一丝属于这个年龄的、被强行压下的困倦。“喂,沈颂!
”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斜后方挤过来,带着点感冒的鼻音。沈颂微微侧头,算是回应。
她知道是谁。程灼。少年紧跑几步,与她并肩。他校服的拉链只拉到一半,
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额发被汗濡湿,有几缕不羁地贴在额角,眼神却亮得惊人,
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专注。这在他身上很少见。“昨天那道导数大题,” 程灼喘着气,
声音压得很低,却盖过了周围的喘息,“你最后那个分类讨论,
是不是少考虑了一种临界情况?就是当a=0的时候,
那个函数……”沈颂终于完全侧过头看他。阳光落在他脸上,
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影,下巴也冒出了一点胡茬的青色。
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算式,显然不是今早临时抱的佛脚。
“a=0时,分母为零,定义域排除,不需要单独讨论。” 沈颂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
带着一贯的温和与笃定。她看着程灼眼底那抹不亮光和疲惫交织的痕迹,
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动了一下。他最近……真的不一样了。程灼愣了一下,随即猛地一拍脑门,
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撞到旁边的人。“靠!对啊!定义域!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 他懊恼地低吼一声,脸上却不见多少沮丧,反而有种解开谜题的兴奋。
他飞快地把那张草稿纸塞进裤兜,眼神灼灼地盯着沈颂:“谢了!回头请你喝奶茶!
阿水家的新品,芋泥波波,加双份波波!”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收敛了笑容,
眼神里多了点小心翼翼和期待。“那个,沈颂,晚自习……我还能坐你旁边吗?就,
就一会儿,我保证不吵你,就……问两道题?就两道!”他伸出两根手指,强调着,
眼神像等待投喂的小狗,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讨好。沈颂看着他。
这个在老师眼里“吊儿郎当”、“朽木不可雕”的程灼,
此刻却因为一道数学题没想通而熬夜,因为得到正确答案而雀跃,
甚至为了能“问两道题”而露出这样的姿态。这种反差,
让她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扩大了些。她想起上周班主任老李强行把他安排在自己后座时,
他那副“天塌了”的表情和故意弄出的各种噪音。
也想起他偷偷塞给她一张画着她埋头解题的Q版小人时,自己心跳漏掉的那一拍。
那张画现在还夹在她的错题本里。“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转回前方的跑道,
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只是嘴角的线条柔和了一些。程灼却像得到了特赦令,
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咧开嘴无声地“耶”了一下,随即又赶紧绷住,
学着沈颂的样子目视前方,只是脚下的步伐明显轻快了许多,甚至带上了点雀跃的节奏。
跑操结束的音乐充斥着云海城一中的校园,人群像退潮般涌向教学楼。
沈颂习惯性地走向公告栏,那里,月考的成绩排名已经连夜贴了出来,像一张无声的判决书。
鲜红的榜单,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重点班单独一栏,高高在上,字体似乎都更粗壮些,
普通班紧随其后。沈颂的目光快速掠过重点班的末尾,然后落在普通班那一栏的顶端。
第五名,沈颂,总分592。她微微松了口气,这个排名稳住了,甚至比上次还前进了一名。
但她的目光没有停留,继续向下扫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在榜单的中后段,
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程灼,名次:51,总分:477。距离她,
隔着整整45个名字,一百多分的鸿沟。沈颂的心,无声地沉了一下。
她记得程灼这一个月来的样子。课间不再跟那群狐朋狗友打闹,而是抓着头发死磕物理题,
甚至在食堂排队时,手里都捏着英语单词小卡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那份近乎笨拙的执着和眼底压抑的焦虑,她都看在眼里。
可结果……似乎并没有善待这份努力。她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程灼就站在不远处,
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凑过来看热闹或者自嘲。他背对着公告栏,身体绷得很直,
像一根拉紧的弦。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着教学楼顶那几只盘旋的鸽子,又似乎只是在放空。
他插在裤兜里的手,大概紧紧攥着那张写满算式的草稿纸。
沈颂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低气压,混杂着失望、不甘,
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那是一种用尽全力却依然被狠狠甩下的无力感。她想走过去,
说点什么,比如“下次会更好”,比如“你进步了”。可这些苍白的话堵在喉咙口,
显得那么虚伪无力。在冰冷的数字面前,任何安慰都像隔靴搔痒。她太清楚了,
这种排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重点大学的敲门砖离他依旧遥不可及,
意味着他们之间那条无形的鸿沟,并未因他这一个月夜以继日的追赶而缩短半分,
反而在成绩揭晓的这一刻,被无情地、赤裸裸地标注了出来。沈颂最终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目光落在程灼僵直的背影上。她没有上前。一种莫名的沉重感攫住了她,为他的努力,
也为这残酷的结果。就在这时,班主任华子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都看看!都挤这儿看清楚了!普通班前五又怎样?沈颂,
592分!听起来不错是吧?你们再看看重点班最后一名,多少分?618!
整整26分的差距!这是什么概念?是重点大学和普通一本的区别!是云泥之别!
”华子的手指点在红榜上,指尖几乎要戳破那张薄薄的纸,
声音回荡在教学楼前:“别以为在普通班拿个前五就沾沾自喜!你们这点成绩,
在人家重点班眼里,什么都不是!不拼尽全力,你们连人家的车尾灯都看不到!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下次月考,谁要是再掉链子,别怪我……”华子后面的话,
沈颂有些听不清了。那“26分”、“云泥之别”、“车尾灯”的字眼像尖锐的冰锥,
一下下凿在她努力维持的平静上。她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或同情或复杂的目光。
她微微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手指在身侧悄然握紧,指甲陷进柔软的掌心,
带来一丝清晰的刺痛。她不是为了自己的名次委屈,而是为那无法逾越的差距,
也为了那个此刻背对着所有人的背影。公告栏前的人群在班主任的训斥下渐渐散去,
沈颂深吸一口气,抬步准备离开。“喂,大学霸。
”一个刻意放得轻松、却掩不住沙哑和疲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沈颂脚步顿住,转过身。
程灼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过来,脸上挂着他惯常那种满不在乎甚至有点痞气的笑,
仿佛刚才那个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背影只是她的错觉。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肩膀微微垮着,
眼神却直直地看向她。“华子的话,听听就得了。” 他朝华子离开的方向努努嘴,
语气随意,“他老人家就爱这套,打击教育,越打击越来劲儿。”他扯了扯嘴角,
想笑得更自然些,那弧度却显得有些僵硬。沈颂看着他,
看着他眼底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红血丝,看着他嘴角那抹强撑的、苦涩的弧度。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笑容下的脆弱和摇摇欲坠的自尊。那句“什么都不是”,砸在他心上,
一定更疼。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是“别在意”?还是“你已经很努力了”?话到嘴边,
却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轻飘飘,甚至可能成为另一种伤害。
程灼却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微微垂下头。
阳光穿过教学楼旁高大的香樟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嘴角扯动了一下,
那抹强装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一点点垮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和自嘲。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掠过公告栏上那个刺眼的“51”和“477”,
又缓缓移回到沈颂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像一潭被搅浑的水,里面翻涌着不甘、挫败,
还有一种沈颂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清醒。“沈颂,” 他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你看,我试过了。”他摊了摊手,
动作有些无力,“真的……试过了。”他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那么专注,又那么沉痛,
像是在无声地描摹,又像是在做一场郑重的告别。
他看到少女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轻薄细小的绒毛,
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一小片温柔的阴影,也注意到她微抿的嘴角,
泄露着与他同源的、对现实的无奈。教学楼的嘈杂,跑操散场的音乐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只剩下两人之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程灼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苦涩与挣扎。这个时候,
程灼恍恍惚惚想起初见时沈颂安静的侧脸,想起课堂上她精彩大方的发言,
想起昏暗的教室里女孩因惊讶而瞪圆的双眼,
想起指尖意外相触时的悸动……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才发出那破碎而低哑的声音:“小颂,我们……”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话是什么?
是“还能继续吗”?是“算了吧”?还是“就这样吧”?他没能说出口。
只是那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里,翻涌着太多太多未竟的言语和汹涌的痛苦,几乎要将她淹没。
沈颂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疼得她几乎要掉下泪来。
她看着程灼微微垂下的头,看着他嘴角那抹比哭还难看的苦涩弧度,
看着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她明白他那句未尽的话里,
包含了多少绝望的认命和无声的告别。喧嚣似如潮水般退去,初秋微冷的阳光像初涨的潮水,
无声地漫过他们脚下,清晰地映照出那条横亘在两人之间、名为“现实”的深深沟壑。
2 暗礁程灼那句破碎的尾音,像一颗投入水潭的石子,
在沈颂心底漾开一圈圈无声却剧烈的涟漪,久久不散。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混杂着不甘、认命、疲惫,还有一种让她心悸的沉痛。然后,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大步流星地汇入了涌向教学楼的人潮,
那抹紫色的背影很快就被更多的紫色淹没。沈颂站在原地,微凉的风拂过脸颊,
却吹不散心口那股沉闷的滞涩感。华子训斥的回音似乎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26分”、“云泥之别”、“什么都不是”……这些冰冷的字眼,
和程灼那句“我试过了”的低语,还有他最后那个苦涩到近乎绝望的眼神,反复交织,
在她脑海里盘旋。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那里,指甲留下的半月形印记还在隐隐作痛。
日子像被上了发条,在试卷、习题、排名、老师的鞭策和家长无形的期许中,
高速而沉重地向前滚动。海城一中的节奏,
并未因某个人的失落或某个瞬间的心悸而有丝毫改变。但是,程灼变了。
他不再像月考后那一个月般,像个打了鸡血的战士,晚自习缠着沈颂问问题,
课间也抓着单词本念念有词。他又恢复了以往那种游离的状态。只是这游离里,
少了点过去的满不在乎和故意为之的吊儿郎当,多了几分沉郁和心不在焉。
他依然坐在沈颂的后座。只是,他不再偶尔弄出夸张的噪音,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上课时,
他要么支着下巴,眼神放空地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看那些被教学楼切割成方块的云;要么就趴在桌子上,
用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涂抹着什么——不是公式,更像是一些凌乱的线条,
或者偶尔能辨认出一点建筑的轮廓。下课的铃声一响,他几乎是立刻起身,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迅速消失在教室后门,和那群同样成绩不上不下的男生混在一起,
走廊里很快传来他们刻意拔高的、带着夸张笑声的喧闹。那笑声,落在沈颂耳中,
像一层薄薄的、脆弱的壳,努力包裹着里面的空洞和失意。她能感觉到,
那刻意制造的热闹背后,是一种更深的沉寂。他不再看她,不再主动和她说话。
偶尔在狭窄的过道或拥挤的食堂擦肩,他的目光会飞快地掠过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
只留下一个略显紧绷的侧脸轮廓。那曾经灼灼发亮、带着期待和小心翼翼的眼神,
仿佛被那场失败的月考彻底浇熄了,只余下灰烬般的沉寂。沈颂的心,
像被一根细线轻轻勒着,并不剧烈地疼,却持续地泛着酸涩的闷。她想说点什么,
哪怕是一句“你还好吗?”可看着程灼筑起的那道无形的墙,
看着他刻意避开的目光和周身散发的“请勿打扰”的气息,她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明白,此刻任何形式的关心,对他而言,可能都是另一种形式的提醒和伤害。
提醒着他的失败,伤害着他仅存的自尊。她只能保持沉默,像他一样,
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化作笔尖下更快的演算速度和更深的专注。然而,
生活总会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悄然投下几颗石子。一次沉闷的物理晚自习,
头顶的白炽灯管发出低低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疲惫的味道。
沈颂正凝神解一道复杂的电磁感应综合题,
思路却被身后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打断。很轻,但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里,
格外清晰。她微微侧过头。程灼弓着背,额头几乎抵在桌面上,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胃部,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紧咬着下唇,
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身体微微发着抖。那抽气声,
就是他忍耐不住从齿缝间泄露出来的痛苦呻吟。沈颂的心猛地一揪。
她几乎立刻想到了原因——长期的熬夜、不规律的饮食、巨大的精神压力。
这一个月他把自己逼得太狠了,身体终于发出了抗议。她下意识地想去碰碰他的手臂,
问问情况,手伸到一半,却又僵在半空。她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和因为痛苦而蹙紧的眉头,
也看到了他即使在如此狼狈的时刻,依然紧抿着唇线,透着一股不肯示弱的倔强。就在这时,
讲台上正批改作业的物理老师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皱着眉走过来:“程灼?你怎么回事?
不舒服?”程灼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没…没事老师,就…就岔气了,一会儿就好。”他试图挺直腰板,
但那动作牵扯到痛处,让他脸色又是一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物理老师显然不信,
但看他强撑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严厉地叮嘱了一句:“不舒服就去医务室!
别硬撑!” 说完,又踱回了讲台。程灼重新趴回桌上,把头埋进臂弯里,
肩膀细微地耸动着,那压抑的抽气声更沉闷了。沈颂看着那微微颤抖的、蜷缩起来的背影,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她不再犹豫,
从笔袋里拿出常备的胃药——她自己有时学习太投入也会忘记吃饭,这是妈妈硬塞给她的。
又撕下一张便利贴,飞快地写下一行小字:“温水送服两粒,别硬撑。”她轻轻吸了口气,
趁着老师低头批改的间隙,迅速转身,将药片和纸条精准地放在程灼摊开的物理书页上,
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转回身,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握着笔的手指也有些发凉。她能感觉到身后那蜷缩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抽气声停了。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她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撕开药板的声音,
接着是拧开水瓶盖的轻响。他没有说话,没有道谢,但沈颂紧绷的心弦,却莫名地松了一分。
至少,他没有拒绝这份小心翼翼的、隔着距离的关心。又过了几分钟,
身后压抑的抽气声渐渐平复了。程灼似乎缓了过来,虽然依旧趴在桌上,
但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地发抖。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人群开始骚动。
沈颂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慢,她感觉到程灼站了起来,动作似乎还有些虚弱。
他沉默地绕过她的桌子,没有看她,径直走向后门。只是在经过她桌角的瞬间,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一个极轻、几乎被周围嘈杂淹没的声音飘了过来:“…谢谢。”声音沙哑,
带着疲惫后的虚弱,却清晰地钻进了沈颂的耳朵里。她收拾书本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
只是点了点头,等她再抬头时,程灼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那张写着“温水送服两粒,
别硬撑。”的便利贴,安静地躺在他空荡荡的桌面上,像一个无声的证明,
证明着那堵冰冷的墙,曾经短暂地裂开过一道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3 温度高三的时间,快得像指缝里抓不住的流沙。转眼间,
空气里开始弥漫起初夏特有的、混合着青草香和汗水味道的躁动气息。距离高考,
只剩下不到两个月。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冲刺期,海城一中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像一块投入潭水的巨石,
短暂地激起了大大的水花。对于被题海淹没的高三生来说,
这几乎是他们高中时代最后的喘息机会。沈颂对这种需要剧烈体力消耗的活动一向敬而远之,
她更愿意在喧嚣的运动场外,找个安静的角落看看书或者整理错题。然而,
高三7班的女子1500米长跑项目,却因为无人问津而成了班主任华子的一块心病。
在动员无果后,华子祭出了杀手锏——抓阄。当写着自己名字的小纸条被班长念出来时,
沈颂只觉得眼前一黑。周围瞬间投来一片同情和庆幸的目光。1500米!
这对体能平平、习惯了安静思考的她来说,不啻于一场酷刑。她试图挣扎:“老师,
我…我体育真的很差,跑不下来,会拖班级后腿的……”“拖后腿?”华子眼睛一瞪,
声音拔高,“这是集体荣誉感的问题!高三怎么了?高三更需要这种拼搏精神!跑不下来?
走完也可以!这是任务!必须完成!” 他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拍板。
沈颂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能认命地低下头,心里沉甸甸的,比做十套物理卷子还难受。
运动会当天,阳光炽烈,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
女子1500米项目被安排在下午最热的时段。沈颂换上轻薄的短袖运动服,站在起跑线上,
看着周围跃跃欲试、明显经过训练的对手,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跑道四周的喧嚣加油声,
此刻听在她耳中,更像是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发令枪响,人群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沈颂努力跟上大部队的节奏,但仅仅一圈下来,她的呼吸就开始急促,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腿也像灌了铅。汗水很快浸透了她的后背,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眼前阵阵发黑。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速度在迅速下降,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身影超过了她。
班级的加油区就在旁边,
她能听到华子焦急的喊声和同学们起初响亮、后来渐渐变得稀落的助威。“沈颂!加油啊!
坚持住!”“别放弃!就快到了!”加油声带着鼓励,
却也像针一样扎在她摇摇欲坠的自尊上。她知道自己跑得有多狼狈,像一只笨拙的蜗牛,
在灼热的跑道上艰难蠕动。羞愧和身体的极度不适双重夹击,让她几乎想要立刻停下来,
放弃这场注定是垫底的煎熬。第二圈过半,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
只凭着本能机械地迈着步子,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就在这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在她耳边响起,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沈颂!别停!步子迈开!呼吸!两步一呼,两步一吸!
跟着我!”她恍惚地侧过头,瞳孔猛地一缩。程灼!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跑道内侧的草地上,
脱掉了校服外套,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运动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和小麦色的皮肤。
他正轻松地小跑着,与她保持着相同的速度,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眼神锐利而专注。
“别看终点,看脚下!调整呼吸!”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清晰地传入她混乱的脑海,“手臂摆起来!对!就这样!
”沈颂几乎是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指令。她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节奏,
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遥不可及的终点收回来,只盯着眼前一小段红色的跑道,迈开沉重的步子,
笨拙地摆动着手臂。“很好!保持住!” 程灼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的鼓励,
他始终保持着与她并肩的位置,像一道移动的屏障,隔绝了部分外界投来的复杂目光,
也隔绝了她内心不断涌上的放弃念头。“还有最后两圈!你可以的!
就当…就当是晚自习后操场散步了!” 他试图开个玩笑缓解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