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一辈人讲，午夜，一定不要照镜子，容易看到不干净的东西。1我报完志愿这天，
爸爸妈妈一高兴，整治了一桌菜，痛痛快快的喝醉了。凌晨一点，
电子钟在客厅发出“喀”“喀”“喀”的声响，暗和着我的心跳。
我赤脚踩在卫生间冰凉的瓷砖上，月光从窗户斜切进来，在镜面铺成一道银边。
水龙头滴答、滴答，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我转头的瞬间，镜中那张脸，从雾气中浮现，
也同样转头，直直看向我。她灰白的头发贴在额角，法令纹深如沟壑，嘴角向下耷拉着，
眉梢的那颗痣，让我十分眼熟，我伸手抚过眉梢。让我血液凝固的，
是那双眼睛——浑浊的瞳孔里漂浮着细碎的血丝，像是困在树脂里的昆虫，
麻木地倒映着此刻惊恐的我。镜面突然泛起涟漪，那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喉结滚动，
干裂的嘴唇翕动，无声吐出三个字——“跟我来“。我踉跄后退，撞上马桶，后腰传来剧痛，
眼睛却死死盯着镜中，月光越来越亮，我的脑子逐渐混沌。2大学宿舍，我盯着镜中的自己，
把垂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室友小雨在旁边叽叽喳喳，念念，快走啦！
这次可是和警院联谊，有好多帅哥！我叹了口气，合上手里的书，
本来计划今晚复习下周的考试，可架不住小雨软磨硬泡，
说什么大学就该来一场甜甜的、刻骨铭心的恋爱。我看着镜子里，穿着白色针织衫，
浅蓝牛仔裤的自己，普通但年轻充满活力的身体。或许，真该试着走出自己的小世界了。
校园联谊会在学校的活动中心举行，彩色气球和彩带把原本单调的大厅装点的格外热闹。
我跟着小雨找了个角落坐下，端起一杯果汁小口抿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喧闹的人群。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他站在大厅另一头，微卷的短发被灯光照得泛着柔和的光泽，
深邃的眼眸像是藏着满天星辰，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紧抿着，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暖却疏离的气质。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深色的工装裤，
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手里的果汁杯差点没拿稳，
这难道是一见钟情？我在心里自嘲地想。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嘿，
看什么呢？小雨突然凑过来，是不是看到喜欢的人了？我有些心虚的收回目光，
脸颊微微发烫，别乱说。小雨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哟，
是警院计算机系的沈星野呢！那可是他们系的系草，还是学生会的。
沈星野我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大概是感觉到有人注视，沈星野突然转过头，
目光和我撞了个正着。我慌乱地低下头，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等我再鼓起勇气抬头，
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原地。正当我有些失落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
在耳边响起，请问，这有人坐吗？我猛地抬头，就对上那双让我心动的眼眸。
沈星野站在我面前，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手里端着一杯饮料。我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没，没有人。他在我对面坐下，把饮料放在桌上，我叫沈星野，警院计算机系大二。
他眼含笑意看着我。我、我叫苏念，中文系大二。我结结巴巴地，
心里懊恼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我注意到你很久了。他突然说，目光直直地看看我，
从你走进来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像是被火烤着一样。
这大概是我十八年来听过最让人心跳加速的话了。我们开始聊天，从喜欢的书和电影，
聊到未来的梦想。他说，他想通过恢复数据、破解加密、网络追踪等技术，让出警更高效，
让隐藏的罪犯无所遁形。我被他眼里的光芒深深吸引，原来，
真的有人可以把梦想说的这么闪闪发光。下周有空吗？临走的时候，他突然问我。
我知道市郊一家很不错的书店，想邀请你一起去。我拼命点头，生怕动作慢了他会反悔。
回到宿舍，小雨一脸八卦地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她笑的贼兮兮的，
你们聊的如何？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小雨，我好像恋爱了。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我翻开手机，看着刚刚保存的沈星野的联系方式，
心里满是期待。那时候的我，怎么会知道，这个让我心动的瞬间，会成为我一生的执念，
更不会想到，命运的齿轮，会带我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3手机屏幕亮起时，
我正对着图书馆的落地窗发呆。沈星野发来的消息带着温热的绿色泡泡，念念，
楼下便利店新到了玫瑰牛奶，等我。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了2秒，最终，
只回了个乖巧的好。窗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玻璃在桌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就像我此刻密密麻麻的喜欢。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三个月，从书店初约开始，
他总能精准戳中我的每一个心动点。记得第一次约会时，他提前查好我喜欢的书籍板块，
甚至准备了摘抄本和笔；发现我总熬夜改稿子，
第二天就带着蒸汽眼罩和安神茶堵在宿舍楼下。想什么呢？小呆子。
带着凉意的指尖突然点在我眉心，沈星野已经在对面坐下，
手里还冒着冷气的玫瑰牛奶推到我面前。他微卷的发梢沾着细碎的雪花，
深蓝色的围巾上残留着雪松的味道。我接过牛奶抿了一口，香甜的气息在嘴里弥漫，
在想下周的古代文学考试。他从包里抽出一本笔记，工整的字迹旁画着可爱的小注解，
噔噔--噔噔看看，这是什么？我早就整理了重点。不过，---他突然轻哂靠近，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复习完要奖励我一个吻。我的脸瞬间烧起来，
抓起笔记挡住发烫的脸颊，谁，谁要跟你做这种约定！余光瞥见他坏坏的笑，
心脏不受控地加快跳动。日子就在这样细碎的甜蜜里流淌。我们会躺在操场上看星星，
他搂着我，给我讲星座背后的故事；也会跑到对方食堂，
吃饭时偷偷互换餐盘里对方不爱吃的菜；下雨的时候，我跑去给他送伞；我生病的时候，
他也会跑前跑后照顾我；他写代码到凌晨，我就带着宵夜去实验室陪他，
看电脑微光映照他专注的侧脸；我在宿舍熬夜改稿子，他也会一直视频默默陪着我。
大三那年我们学校校庆，他在礼堂舞台突然叫住要离场的我。追光灯亮起的瞬间，
他捧着玫瑰单膝跪地，首饰盒里躺着一枚小小的钻戒，苏念，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
我就想和你有个未来。台下的欢呼声和鼓掌声混在一起，我捂着嘴泣不成声。后来，
小雨说，我当时点头的样子，活像个拼命啄米的小鸡。可谁又能在这样的时刻保持冷静呢？
毕竟沈星野承诺的未来，是我无数次在日记本里偷偷写下的期待。毕业前的那个春天，
我们租了间小公寓。他在阳台种满我喜欢的铃兰，说等花开了就拍婚纱照。
我翻着他做的婚礼策划书，指着海岛婚礼那页问他，真的要去海岛办吗？
我爸妈可能-----一切有我。他从背后环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
等我毕业设计完成，就带你去见叔叔阿姨，告诉他们，我不是要拆散你们，
是来加入你们的，我向他们正式提亲，好不好？我转身圈住他的腰，把笑脸埋进他怀里，
嗯。那时，阳光正好，闻着他身上雪松的味道，我恍惚的以为，这样的幸福会是永恒。
却不知道，命运，会化作锋利的刀刃，将所有的美好割裂成碎片。
4指尖划过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最后一通来自沈星野的电话定格在眼前。那时，
他声音带着笑意，傻瓜，等我忙完这阵，带你去看蓝楹花。如今再拨过去，
机械女声一遍遍重复，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我攥着手机站在男生宿舍楼下，
四月的风裹着柳絮往领口钻。宿管阿姨第三次从窗口探出头，苏同学，
沈星野三天前就办了退学手续，行李都被搬走了。退学，怎么可能？不说快毕业了，
明明上周视频时他还说在实验室调试程序，衬衫领口沾着咖啡渍的样子清晰如昨。
翻着我们的所有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他发来的晚安表情包。我盯着那个微笑的小熊，
想着他说过自己最讨厌用表情包，说文字才能传递他的真心。可现在，
这个小熊成了他留给我的最后讯息。图书馆的老位置空着，食堂常去的窗口少了熟悉的身影。
我开始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逢人就问，是否见过沈星野。有人摇头，有人欲言又止，
直到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口，听到几个男生压低声音的对话，听说沈星野去江城了？
可不死，抗洪抢险，水性再好也架不住------唉，
还没找到遗体----我冲进去抓住说话男生的手腕，你们说什么？沈星野怎么了？
男生被我吓了一跳，吞吞吐吐道，他报名去江城救灾，
听说救一个落水小孩的时候------没再上来。耳边嗡鸣声大作，我跌坐在地上，
手机从掌心滑落，江城，那个他说过要带我去看长江落日的城市，此刻，
却成了吞噬他的深渊。我买了最近一班去江城的车票，
行李箱里塞满了他留下的东西：半瓶他没用完的香水，写满公式的草稿纸，
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的电影票-----。火车站广播在播报晚点信息，
我盯着电子屏上跳动的红字，好似他还在我身边，笑着看列车时刻表，耳边恍惚间，
听到他说，每个目的地，都藏着许多故事。5在江城的日子，像浸了水的老照片，
模糊又沉重。我跑遍所有救援点，把沈星野的照片拿给每一个志愿者看。有人惋惜地叹气，
有人指着远处浑浊的江水，小姑娘，你看，现在水流都还这么急，
更何况那时----夜晚，我蜷缩在镇上旅馆发霉发潮的床上，
手机相册里的合照刺得我眼睛生疼。他搂着我的肩膀，在游乐园的摩天轮上笑得灿烂，
以后每年都来坐一次，给你许愿好不好？可现在，摩天轮的灯光再亮，
我身边却只剩空荡荡的风。第十七天，我在临时安置点遇到一位救援老兵。他盯着照片许久，
摇头道，没见过这人，不过当时情况太乱了，也许-----话音未落，
我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砸在手机屏幕上，他默默地转身，递来皱巴巴的纸巾，姑娘，
别太执着了，活着的人得向前看。返程的列车上，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我摸着胸口的戒指，那是我们相恋两周年时，他说过的，等毕业了就给你戴上。如今，
戒指还在，说这话的人却消失在了茫茫天地间。当我回到学校，
毕业典礼的横幅已经挂起来了。辅导员看着我憔悴的模样，欲言又止，苏念，
有些事------我打断她的话，我不信他死了，除非我看到他。
校园广播里播放着毕业歌，我抱着一摞资料走向图书馆。曾经并肩走过无数次的林荫道，
如今只剩我一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沈星野，你到底在哪里？就算是死，
也该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啊！6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的我直犯恶心，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动着刺眼的红色数字。我死死攥着衣袖，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手机在包里又震动了第三遍。是医院打来的。请问是苏建国先生和赵兰女士的家属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