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十七岁的风很多年后,林遇安站在北京五道口的地铁站里,听见耳机里那首《Lemon》的前奏,忽然想起 2018 年 10 月 26 日午后三点二十分的风。那风从教学楼西侧的银杏林吹过来,带着微甜的草木味,把她宽大的校服外套吹得鼓成一只笨拙的降落伞。她伸手按住衣角,余光里,一个男生抱着厚厚一摞试卷逆着光走来,发梢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却倔强地不肯低头。那一刻,她并不知道,这个名叫沈予白的男生会在她十七岁的所有日记里,留下比函数曲线更复杂的轨迹。第一章
迟到的人与早退的风2018 年 10 月 26 日,周五,晴。临川一中向来把“分秒必争”贴在教学楼的每一块瓷砖上。下午第一节课前的预备铃响过三遍,林遇安才抱着英语默写本狂奔进高一3班。她额前的刘海被汗水黏成一条一条,像被水打湿的海藻。班主任老徐端着茶杯守在门口,镜片后的目光像精准的红外测温仪。“林遇安,你迟到了 1 分 42 秒。”老徐把保温杯往窗台上一磕,“写 800 字检讨,放学前交。”她垂着脑袋往座位上挪,心里飞快计算:800 字,如果用小五号字、1.5 倍行距,大概占满一页半 A4纸。今天的作业还有两张数学卷、一篇《赤壁赋》翻译,以及英语小组 PPT……“报告。”一个清冽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林遇安下意识回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肤色偏冷白,眼尾略下垂,带着一点困倦的厌世感。男生把一摞数学周练卷递给老徐,声音不高却礼貌:“张老师让我送过来的。”“沈予白?”老徐的音色瞬间降温,“自己班的早读课不上,来送卷子?”“张老师说,‘效率最大化’。”男生把四个字咬得四平八稳,仿佛真是那位以严苛闻名的数学组长原话。老徐被噎得挥挥手:“回去告诉你们张老师,下次让课代表跑。”沈予白点头,转身离开。林遇安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左脚鞋带散了,却走得从容,好像迟到的人根本不是他。两分钟后,物理课代表抱着实验报告路过,小声八卦:“那是隔壁4班的沈予白,数学竞赛省一,据说晚自习都在看大学教材。”林遇安“哦”了一声,低头翻开默写本,却看见第一页被同桌宋枝枝画了一只巨大的可达鸭,旁边一行荧光笔写的字:“临川一中生存法则第 1 条:不要靠近沈予白,会变得不幸。”她笑着用橡皮擦掉,却没想到这条“法则”很快失效。下午第三节是体育。操场边的银杏树开始泛黄,风一吹,叶片像成群的金色蝴蝶。体育老师测完八百米,宣布自由活动。林遇安躲到看台最顶层,背政治提纲。刚背到“实践是认识的来源”,头顶忽然罩下一片阴影。沈予白站在她面前,手里捏着一片银杏叶,叶柄朝下,像转笔一样在指尖旋转。“你的?”他开口。林遇安愣住:“什么?”“检讨。”沈予白另一只手递过来一张对折的 A4,“你落在实验楼门口的,被风刮到花坛里。”林遇安慌忙接过,纸上是她潦草的字迹:《关于迟到 1 分 42 秒的深刻反思》。末尾还画了一只跪地求饶的可达鸭。“谢谢……”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沈予白没走,反而在她旁边坐下,把那片银杏叶塞进她练习册的扉页:“当书签。”阳光穿过叶脉,投下淡金色的纹路。林遇安心跳忽然失速,像八百米最后冲刺时那样,耳边只剩血液撞击鼓膜的声音。那天晚上,她写完检讨,多写了一行:“检讨人:林遇安。监督人:沈予白?”她把问号涂成了一个小小的银杏叶。第二章
黑板上的倒计时2018 年 11 月—12 月临川一中的月考像地铁班次一样准点。11 月 5 日,高一年级第二次月考成绩张榜,教学楼大厅被围得水泄不通。林遇安挤在最外层,踮脚也只看见黑压压的后脑勺。“别挤了,你年级 47。”宋枝枝从人堆里杀出来,把一张折成方块的 A4 纸塞给她,“数学 118,拖了后腿。”林遇安“唔”了一声,却听见旁边两个4班的女生小声议论:“沈予白数学 150,物理 100,语文……才 92?”“听说他作文写了一半,交卷时笔没墨了。”林遇安低头看自己的语文——126。一种微妙的情绪在心里发芽:她居然有一科比他高。晚自习前,各班开始调座位。老徐抱着座次表进教室,宣布“帮扶计划”:班级前 10 名与后 10 名结对,同桌一月。林遇安第 7,被分到与倒数第 4 的体育特长生周屿同桌。她抱着书箱挪位置时,余光瞥见沈予白站在4班门口,单手插兜,另一手拎着书包,像在等人。“林遇安。”他忽然喊她名字。她差点把书箱摔了。“周末市图书馆有竞赛讲座,张老师让通知你。”沈予白走过来,把一张入场券夹在她练习册里,“他说你几何不错,可以去听听。”林遇安想说“我没有报名”,可少年离得太近,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像雪后松木。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周六早晨,图书馆报告厅人满为患。林遇安坐在倒数第三排,旁边空位被沈予白占了。他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豆浆:“无糖。”讲座讲到九点四十,突然停电。报告厅陷入黑暗,投影仪风扇声戛然而止。学生们开始骚动,前排老师打开手机手电筒。沈予白的声音在黑暗中贴着她耳廓响起:“后门出去,左拐有露台,光线好。”林遇安被他轻轻拉了一把,掌心相触的瞬间,像被静电击中。露台上风很大,城市的天际线被晨光镀成玫瑰色。沈予白靠在栏杆上,从书包里掏出草稿纸,就着自然光继续写一道几何证明。“你不怕黑?”林遇安问。“怕。”他笔尖没停,“但更怕浪费时间。”十分钟后电还没来,讲座取消。他们并肩走下图书馆台阶,银杏叶在脚下碎裂。沈予白忽然说:“我语文作文没写完,是因为写到一半,想起你上次的检讨。”林遇安脚下一滑:“啊?”“可达鸭。”他笑了一下,罕见地露出虎牙,“挺可爱。”那天之后,3班和4班开始流传一条新八卦:“沈予白和林遇安在图书馆约会,停电了都不舍得走。”宋枝枝把这条八卦念给林遇安听时,她正用银杏叶标本压数学错题本。宋枝枝戳她:“真的假的?”林遇安把叶柄转了个方向,没说话,耳尖却红了。12 月 24 日,平安夜。老徐在黑板上用红色粉笔写下:“距离期末考还有 20 天。”教室灯光白得刺眼,大家却偷偷在桌肚里包苹果。晚自习下课铃响,沈予白出现在后门,手指在门框上敲了两下。林遇安小跑出去,他递给她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袋。“圣诞礼物。”他说,“别嫌弃。”纸袋里是厚厚一摞打印好的错题集,封面写着“函数与几何易错 100 例”,右下角署名:沈·圣诞老人·予白。林遇安笑得弯了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卡片递给他。卡片正面是她手绘的可达鸭,背面是烫金小字:“愿你语文作文永远不跑题。”沈予白把卡片塞进校服胸袋,拍了拍:“贴身存放。”那天夜里,教学楼灯火通明。林遇安回座位时,发现黑板右上角多了两个小字“20”。她不知道是谁写的,但数字后面画了一片小小的银杏叶。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