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最爱的人亲手送进地狱,却在地狱里点起一把火,烧出一条通往天堂的路——只是那天堂里,已经没有他。”
暴雨如鼓,敲打着孤儿院斑驳的玻璃窗。顾烟抱着膝盖坐在钢琴前,指尖悬在泛黄的琴键上方,十根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是沈夫人教她的规矩,弹钢琴的手要像艺术品一样被珍视。
窗外突然亮起刺眼的车灯,两道光柱穿透雨幕,在积水中砸出破碎的光斑。顾烟的指尖猛地一颤,琴键发出一声短促的错音,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午后,她第一次在孤儿院见到沈砚时,打翻牛奶杯的声音。
门被撞开的瞬间,裹挟着雨水的风卷走了室内的暖意。沈砚站在门口,黑色警服被雨水浸透,勾勒出挺拔却僵硬的轮廓。他身后跟着两名警员,制服上的金属纽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顾烟。”他开口,声音比窗外的雨更冷。
顾烟缓缓转过身,白色连衣裙的裙摆沾着些许泥点,那是傍晚去沈宅给沈夫人送亲手做的绿豆糕时沾上的。她望着沈砚,眼里的光像被雨水浇过的烛火,明明灭灭,“阿砚,你来了。”
沈砚没有回应她的亲昵。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银色手铐,金属链条碰撞的声音在雨声里格外清晰。顾烟的目光落在那副手铐上,突然想起上周沈砚生日,她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给他买了条银色手链,他当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们阿烟越来越懂事了”。
“为什么?”她轻声问,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吞没。
沈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沈夫人今晚七点被发现死于书房,凶器是你送她的那把拆信刀。”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上面只有你的指纹。”
顾烟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把拆信刀是她上个月在古董店淘到的,象牙柄上刻着细小的缠枝莲纹,沈夫人收到时笑得眉眼弯弯,说“还是我们阿烟最懂我”。
“不是我。”她下意识地辩解,指尖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傍晚离开的时候,夫人还好好的,她还说……”
“说什么?”沈砚猛地逼近一步,黑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痛楚。
“她说等雨停了,要教我弹《月光奏鸣曲》的第三乐章。”顾烟的声音开始发颤,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砸在琴键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沈砚看着她落泪的样子,眼神暗了暗,却还是举起了手铐。冰凉的金属贴上顾烟的手腕时,她瑟缩了一下,像被烫到一样。
“阿砚,你信我。”她望着他,眼里蓄满了泪水,十年暗恋像藤蔓一样缠绕在心底,此刻被这副手铐勒得生疼,“我从没想过伤害夫人,她是……”
“她是我的母亲。”沈砚打断她,用力扣上手铐,锁舌弹回的声音“咔哒”一声,像敲碎了什么东西,“顾烟,我对你太失望了。”
这句话比手铐更让她疼痛。顾烟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泪水,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十年前,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站在孤儿院的走廊里,看着被沈夫人牵着手的沈砚,他那时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却已经有了挺拔的身姿。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清澈,像雨后的天空。
从那天起,她开始拼命练琴,因为沈夫人说“我们阿烟有天赋,以后可以当钢琴家”;她努力学习,考上最好的大学,因为沈砚说“考去A大吧,我在那里等你”;她学着做他爱吃的糖醋排骨,学着打理房间,学着成为他喜欢的样子,因为她以为,只要足够好,就能配得上他。
警车呼啸着穿过雨幕,顾烟坐在后座,手腕上的手铐硌得生疼。她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沈宅那栋白色的小楼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她想起沈夫人书房的落地窗,傍晚离开时,她看到窗台上摆着一盆新换的栀子花,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审讯室里亮着惨白的灯,照得人眼睛发涩。顾烟坐在金属椅子上,手铐被固定在桌腿上。对面的警员问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耳朵里全是雨声,还有沈夫人弹钢琴的声音。
沈夫人的钢琴弹得极好,尤其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她总说第一乐章要弹得温柔,像月光洒在海面上;第二乐章要轻快,像海风拂过发梢;第三乐章则要激烈,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浪。
“顾小姐,请你回答问题。”警员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顾烟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桌面上的证物照片上。那把象牙柄拆信刀躺在血泊里,旁边是散落的乐谱,正是《月光奏鸣曲》的总谱。她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在自己被铐住的手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能给我一张纸吗?”
警员疑惑地递过一张审讯记录纸。顾烟低下头,手腕被固定着,只能艰难地弯下腰,用指尖在纸上划动。她的指甲在粗糙的纸上留下淡淡的白痕,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曲子。
“你在做什么?”
顾烟没有回答。她专注地划着,指尖越来越用力,直到纸张被划破,尖锐的边缘割破了指腹,鲜血渗出来,在纸上晕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
她的动作终于停了。纸上赫然是《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的片段,那些用血和划痕构成的音符,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
警员倒吸一口凉气,正要阻止,却见顾烟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哭也不辩,只是将那只流血的手按在纸上,十根手指重重地压下去,仿佛在按下琴键。
“我认罪。”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沈夫人是我杀的。”
走廊里,沈砚靠着冰冷的墙壁,审讯室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门传出来,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他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指缝间漏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法医发来的补充报告:沈夫人指甲缝里发现的皮肤组织,与顾烟不符;书房落地窗的插销有被撬动的痕迹;监控录像显示,案发当晚八点十五分,有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身影从沈宅后门离开,身形与顾烟明显不同。
沈砚闭上眼睛,眼前闪过顾烟十年前的样子。她抱着旧钢琴谱站在孤儿院的角落里,阳光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上,像镀了一层金边。他走过去,看到她谱子上写着歪歪扭扭的“顾烟”两个字,笑着说:“以后我教你弹琴吧。”
那时的他不会想到,十年后,他会亲手将她送进审讯室。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顾烟抬起头,看到沈砚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份补充报告。他的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挣扎,还有她熟悉的温柔。
“阿烟……”
顾烟打断他,指腹轻轻摩挲着纸上的血印,那里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沉的褐色,“阿砚,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教我弹《月光》,总说我第一乐章弹得太急。”
沈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不出话。
“其实我是故意的。”顾烟笑了笑,眼里却没有笑意,“我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儿。”
她顿了顿,指尖在血印上重重一按,像是在弹奏最后一个音符,“现在,我弹完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月光穿过云层,落在审讯室的地板上,像一段流淌的旋律。沈砚望着顾烟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同样有月光的夜晚,她坐在钢琴前,穿着他送的白色连衣裙,对他说:“阿砚,我以后要为你弹一辈子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