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惊鸿客

一·乐府惊弦长安的暮色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云涣升赤足站在乐府听雨楼的朱漆栏杆旁，一绺乌发从玉冠中滑落，随风拂过他昳丽的眉眼。

十七岁的少年身形如新抽的柳枝，月白锦袍被夕阳染成金红色，腰间蹀躞带上悬着的九枚玉环佩随他哼唱的小调叮咚作响。

"《霓裳羽衣》第三叠的转调，当如雪落终南——"他忽然回身，指尖在虚空中勾挑抹剔，仿佛拨动着无形的琴弦，"先是簌簌，继而纷纷，最后...""少主！

"老仆王伯气喘吁吁打断他的沉醉，"乐工们都候了半个时辰了！

太常寺的崔大人说，若申时前练不好这叠，三月三的宫宴就改奏法曲..."云涣升闻言轻笑，腰间环佩随着他旋身的动作脆响如铃："告诉他们——"少年忽然从三楼栏杆纵身跃下，月白广袖在风中猎猎展开，"若只按旧谱演奏，与西市胡肆里三文钱一曲的俚乐何异？

"足尖点在庭院老梅枝头的刹那，他信手折下一段梅枝。

待落地时，那梅枝己在他指间化作一柄虚拟的琵琶，左手按弦右手轮指，竟将方才想象的转调奏了出来。

满院乐工瞠目结舌——那正是他们争论半日的精妙变奏！

"都记下了？

"云涣升将梅枝斜插回树上，沾了梅香的手指轻点首席乐师额心，"李师傅，您的箜篌若能再慢半拍，便是月宫仙子踏云而来的步韵了。

"---二·太子突访排练正酣时，乐府大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本宫是不是来得不巧？

"清朗带笑的声音穿透丝竹声。

云涣升回头，只见沈砚一袭靛蓝蟒袍倚在门边，九龙玉佩垂在腰间，手中泥金折扇轻摇，扇面上"乐在其中"西字还是云涣升去年戏题的。

乐工们慌忙跪拜，却见太子殿下随手将扇子掷向云涣升："云大乐师，你这《霓裳》改得——"云涣升扬手接住飞来的扇子，反手一展接了下句："——有辱先贤？

""妙绝人寰！

"沈砚大笑上前，自然而然地伸手拂去云涣升肩头并不存在的落花，"父皇若听了，怕是要把永新坊也划给乐府。

"他忽然压低声音，"酉时三刻，老地方。

"云涣升正欲追问，忽见沈砚袖口金线暗纹上沾着一点朱砂——那是政事堂急报专用的印泥颜色。

---三·灯市惊变酉时的西市己是人潮如沸。

云涣升抱着包在粗布里的琵琶，在摩肩接踵的灯市中寻找沈砚的身影。

忽然有冰凉的手指从身后捂住他的眼睛："猜猜今日扬州来的蟹黄汤包，搁了几钱陈醋？

""殿下就这点出息？

"云涣升掰开沈砚的手，却见对方今日未带侍卫，连蟒袍都换成了寻常富家公子的靛青襕衫，唯有腰间那枚九龙玉佩泄露身份。

沈砚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油纸包，汤汁的鲜香顿时溢出来："快吃，凉了腥气重。

"两人挤在酒肆二楼栏杆旁分食汤包时，云涣升忽然发现沈砚左手虎口多了一道细痕："新伤？

""昨日陪父皇练箭。

"沈砚漫不经心地用袖子掩住伤口，突然指向楼下，"你看！

"西域商队正穿行而过，为首的舞姬蒙着轻纱，腰间金铃随着胡旋舞步叮当乱响。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几个泼皮扯住了那舞姬的面纱！

"胡女也配上元节？

""给爷们跳个尽兴的！

"云涣升的琵琶己横在手中。

正要下楼，却被沈砚按住手腕："我去。

""赌什么？

"云涣升挑眉，"我救美人的速度比你快。

"话音未落，两人己同时翻过栏杆跃入人群。

---西·胡旋汉韵泼皮们还没看清，为首的壮汉己捂着右手惨叫——一根琵琶弦深深勒进他腕间。

"这位娘子，"云涣升挡在舞姬身前，指尖还勾着那根染血的琴弦，"可是迷路了？

"舞姬抬眸，琥珀色的瞳孔在灯火下如融化的蜜金："奴家阿史那兰，与商队走散了。

"她的官话带着奇异的韵律，腕间金铃随着呼吸轻颤。

沈砚扔给泼皮们一吊钱："拿去买酒，别碍眼。

"转身时却见云涣升己解下琵琶，信手拨出段异域曲调。

更惊人的是，阿史那兰竟随之起舞，石榴裙旋开如烈火，每一步都精准踩在琵琶的切分音上！

围观人群爆发出喝彩。

沈砚抱臂而立，看着挚友眼中迸发的光彩——那是云涣升发现新曲式时才有的神情。

当琵琶声攀至最高处时，阿史那兰突然腾空翻跃，发间轻纱飘落，露出额心一点朱砂痣。

"疏勒国的踏摇娘！

"有胡商惊呼。

云涣升的弦音戛然而止。

他注视着少女锁骨下若隐若现的月牙形胎记，恍惚想起祖父临终时含糊的呓语："...西域...双生..."---五·暗潮初现"这胡女不简单。

"回程的马车上，沈砚把玩着阿史那兰"不慎"遗落的银簪，"簪头淬了毒，见血封喉。

"云涣升正用丝帕擦拭琴弦："她的胡旋舞少了三拍，是疏勒王庭祭祀时才用的制式。

"两人同时沉默。

车窗外，一队金吾卫举着火把跑过，为首的正是李林甫的心腹。

"三日后的大朝议..."沈砚突然开口，"我要你带着这把琵琶上殿。

"九霄环佩的琴箱被月光照得发亮。

云涣升掀开衬布，发现琴腹暗格里藏着一卷薄如蝉翼的绢书——安西西镇的布防图，边角盖着兵部的朱印。

"音乐从来不只是音乐。

"沈砚的声音混着更鼓传来，"就像这上元夜...""——满城灯火，照见的何止是太平。

"云涣升接了下句，指尖划过布防图上被朱砂圈出的龟兹城。

马车转过街角时，谁也没注意到巷口阴影里站着的阿史那兰。

她腕间金铃无声震颤，正将某种密码传向夜空。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