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在凌晨两点半的黑暗里，刺得我眼睛生疼。
秦阳的消息还停留在那个敷衍的“加班，别等”上。可我闺蜜苏小小发来的照片，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我眼底——照片里，秦阳搂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背景是本市那家以昂贵和私密著称的情侣酒店大堂水晶灯。那身影，化成灰我都认得，是他刚招进部门、天天甜甜喊他“阳哥”的学妹，陈薇薇。
心脏那块地方，先是猛地一抽，接着就空了，灌满了十二月深夜里最刺骨的寒风。手里攥着的手机，沉得像块冰凉的石头，冻得指尖发麻。
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一千只苍蝇在同时振翅。身体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我甚至没换掉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起球，网购39块包邮的珊瑚绒睡衣，也没管脚上那双同样廉价、磨得起毛边的塑料拖鞋。抓起玄关柜子上那把冰冷的备用钥匙——秦阳住处的钥匙——我像个幽灵一样飘出了门。
夜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钻进我单薄的睡衣领口，激得我一阵哆嗦。可这冷，远不及心里那片冻土。打车软件半天没响应，我干脆裹紧了那件可笑的睡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拖鞋，朝着秦阳租住的小区方向走去。街灯昏黄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像个滑稽又绝望的小丑。
走到秦阳楼下，抬头望了一眼他位于五楼、此刻漆黑一片的窗户。深吸一口气，楼道里熟悉的、混杂着劣质香烟和潮湿灰尘的味道涌入鼻腔，反而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指尖冰凉，握着那把钥匙，金属的冷硬硌着掌心。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味混合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暧昧气息，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客厅没开灯，只有卧室的门缝底下，泄出一线暖昧昏黄的微光，还有刻意压低的、属于女人的娇笑和喘息，以及秦阳那熟悉的、带着沙哑的哄劝声。
“阳哥，轻点嘛…”
“乖，薇薇…”
声音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耳膜，刺进我早已麻木的心脏深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水直往上涌。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咙口的呜咽。
我像个蹩脚的窃贼，又像个即将行刑的囚徒，一步步挪到那扇虚掩的卧室门前。心跳声在死寂的夜里擂鼓般放大，震得我耳膜发疼。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里面的景象像一幅精心构图又残忍无比的油画，瞬间烙进了我的眼底。
秦阳赤着上身，背对着门口。而被他压在身下的陈薇薇，那张平时在我面前总是带着几分怯生生和无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潮红，眼神迷离，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得意和挑衅，直直地穿透门缝，撞上了我的视线。
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猛地推开了门！
“砰”的一声巨响，门板狠狠撞在墙上，震得天花板似乎都在抖。
床上纠缠的两个人影瞬间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
秦阳猛地扭过头，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潮红和情欲，在看清门口站着的是我时，那表情瞬间碎裂，只剩下被撞破的狼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林…林晴？！你…你怎么进来的？！”
陈薇薇的反应比他更快。短暂的惊愕之后，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里立刻盈满了水光，她抓起被角遮住身体，声音带着哭腔，却清晰地控诉：“阳哥！她怎么有你家钥匙？她是不是一直偷偷监视你？好可怕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身体还往秦阳怀里缩，寻求庇护的姿态做得十足。
秦阳被她一拱，那点心虚立刻被男人的保护欲或者说愚蠢取代，他皱着眉看向我，语气带着责备：“林晴，你发什么疯？大半夜闯进来干什么？吓到薇薇了！赶紧出去！”
“我发疯？”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喉咙，“秦阳，你们俩，在我的生日当天，在我的男朋友家里，在我的床上…到底是谁在发疯？！”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破音。
陈薇薇像是被我的气势“吓”到了，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动作快得惊人。她甚至顾不上完全遮挡自己，就那么几步冲到床边，一把抓起她扔在地上的那个菱格纹、双C标志无比醒目的香奈儿链条包。
“林晴！你少在这里撒泼！”她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带着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愤怒，扬手就把那个硬邦邦的包朝我砸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抬手一挡。
“啪！”
沉甸甸的包砸在我的小臂上，金属链条刮过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那个象征着身份和优越感的包包，此刻像一个冰冷的嘲笑，滚落在我脚边廉价的塑料拖鞋旁。
陈薇薇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胜利者的得意，她甚至夸张地拍了拍手，仿佛在掸掉什么脏东西：“瞧你这副穷酸样！浑身上下加起来够买我这包的一个链子吗？活该被甩！阳哥早就受不了你这副又土又抠搜的德性了！赶紧滚吧，别脏了我们的地方！”
“薇薇！别说了！”秦阳似乎想阻止，但声音虚弱得毫无力量，更像是做做样子。
我的手臂在痛，心口那块冻僵的地方却裂开了一道口子，涌上来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荒诞的麻木。我看着秦阳躲闪的眼神，看着陈薇薇那张因为刻薄而微微扭曲的漂亮脸蛋，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39块包邮的、起满毛球的睡衣，还有脚上那双磨秃了边的塑料拖鞋。
穷酸样。
活该被甩。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钉子，一颗颗钉进我的骨头缝里。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我，比愤怒更沉重，比悲伤更绝望。我没有再去看那对狗男女，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是弯下腰，捡起那个冰冷的香奈儿包，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精准地砸向卧室墙上挂着的、秦阳和我去年在廉价影楼拍的、笑容虚假的“情侣写真”！
“哗啦！”
相框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又刺耳。
“啊！”陈薇薇尖叫一声。
秦阳也惊得跳了起来：“林晴！你他妈疯了！”
我没有疯。我只是觉得恶心。恶心这里的一切，恶心这两个人，更恶心那个曾经为了省下每一分钱、憧憬着和他有个未来的、愚蠢透顶的自己。
在秦阳愤怒的咆哮和陈薇薇刺耳的尖叫中，我转过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散发着恶臭的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秦阳气急败坏的咒骂和陈薇薇假惺惺的安慰啜泣。
“阳哥别气…她就是个疯子！她嫉妒我！我们……”
门彻底隔绝了里面的声音。楼道里冰冷的空气重新包裹住我，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不是因为失去秦阳，而是为自己过去几年廉价的付出和愚蠢的真心，感到一种迟来的、铺天盖地的羞耻和悲凉。
手机在睡衣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苏小小的名字。
我滑开接听，把冰凉的手机贴在同样冰凉的耳朵上。
“晴晴！怎么样？你到了吗？看见什么了？那对狗男女是不是……”苏小小连珠炮似的声音冲了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担忧。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嗯。”
“我艹他大爷的秦阳！瞎了他的狗眼！还有那个陈薇薇，装什么纯情小白花！老娘早就看她不是个好东西！你在哪？站着别动！我马上过来接你！妈的，气死我了！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你等着，看我不撕烂那贱人的嘴……”苏小小在那头已经气疯了，脏话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往外冒，每一个字都带着为我燃烧的怒火。
听着她毫无章法却滚烫的怒骂，那股强撑着的力气终于彻底泄了。冰冷的墙壁硌着我的背，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流进嘴角，又咸又苦。我慢慢蹲下去，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苏小小还在电话那头咆哮，声音渐渐模糊。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键，只剩下我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压抑的啜泣在死寂的楼道里回响。那些被刻意忽视的细节，此刻争先恐后地涌进脑海：秦阳越来越频繁的加班，对我精心准备的便当的挑剔，纪念日时心不在焉的礼物，还有他手机里那些闪烁其词、快速划过的消息提示……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我像个傻子，捂着眼睛不肯看。
为什么？为什么我付出了所有，省吃俭用，精打细算，规划着我们的未来，最后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场赤裸裸的羞辱？就因为我不够漂亮？不够会打扮？不够有钱买一个砸人用的香奈儿？
“林晴啊林晴，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X……”我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自嘲地低语，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就在这时——
叮！
一个极其清晰、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提示音，突兀地、毫无预兆地在我死寂一片的脑海深处响起。
我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楼道，声控灯因为我的动作重新亮起惨白的光，除了我自己急促的呼吸，什么都没有。
幻听？被刺激过度了？
检测到宿主对‘颜值’的渴望值突破临界阈值……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直接作用于我的意识，而非耳朵！
‘颜值暴击’系统，启动绑定……
绑定成功！宿主：林晴。
新手任务发布：在24小时内，完成一次‘素颜神级美颜’状态下的亮相持续效果：24小时。任务奖励：魅力值+10点，现金10000元。失败惩罚：宿主当前颜值永久性下降50%。
我彻底懵了，脸上的泪痕还没干，表情凝固在一个滑稽的惊愕状态。系统？颜值暴击？新手任务？现金奖励？颜值永久下降50%？
这都什么跟什么？是苏小小给我点了什么整蛊APP？还是我真的被刺激得精神分裂了？
可那冰冷的电子音，还有脑海里凭空浮现出来的、带着科技感的半透明光屏界面，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宿主：林晴、任务倒计时：23:59:58、新手任务描述……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系统？”我试探着，在脑子里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在。宿主有何疑问？冰冷的电子音立刻回应。
不是幻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砰砰砰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绝境中窥见光亮的、近乎本能的激动，交织在一起，冲击得我头晕目眩。
对颜值的渴望？被陈薇薇那个香奈儿包砸出来的渴望？
素颜神级美颜？亮相？一万块钱？
还有那可怕的失败惩罚——颜值永久下降50%！我现在顶多算个清秀路人，再降50%，那还能看吗？
我抹了一把脸，冰冷的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但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晰地冒了出来：不管这系统是真是假，是馅饼还是陷阱，我都不能失败！那个惩罚，我承受不起！
苏小小还在电话里急吼吼地喊：“晴晴？晴晴你怎么了？说话啊！你别吓我！我马上到！”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对着手机，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小小，我没事。你不用过来了。”
“什么没事！你在哪？我……”
“我真的没事。”我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我自己都陌生的坚决，“我想自己待会儿。明天…明天公司见。” 说完，不等她反应，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扶着冰冷的墙壁，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但心里那股被绝望和羞耻淹没的窒息感，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诞离奇的“系统”撕开了一道口子。
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现在，我必须回家。我需要一个热水澡，需要一张床，需要……好好消化这见鬼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