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陨落那年，凡间寸草不生。贫民窟少女蕈因酷似神像，被祭司选中顶替春神接受供奉。
“只需向雨神献祭，你就能永生。”大祭司蛊惑道。祭典那夜，她颤抖着捧起圣杯走向神座。
珠帘后伸出的手骨节分明，腕间系着褪色的红绳。——那是她失踪恋人穹的信物。“穹？
”她失声轻唤。神座上的雨神缓缓抬眸，眼底空茫如陌生深渊。“本座代号七号。
”神殿深处传来祭司冰冷的警告：“春神大人，您认错人了。”春神陨落，
是在上一个雨季的最后一天。消息传到凡间时，已经晚了。初时无人肯信，
只当是神殿又一次晦涩难懂的神谕。直到河流日渐干瘦，河床裸露着嶙峋的肋骨，
在毒辣的日头下蒸腾起呛人的土腥。直到田垄间精心伺候的禾苗，一夕之间褪尽青翠，
焦黄卷曲，风一吹便簌簌碎成齑粉。直到连最不起眼的野草，也彻底断绝了踪迹，
大地裸露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焦褐色的死寂皮肤。饥饿，像一场无声的瘟疫，迅速蔓延开来。
起初是牲畜，接着是老人和孩童。城里尚能搜刮出最后一点陈粮，权贵们高墙深院之内，
依旧飘散着虚弱的肉香。而城外，沿着干涸的河床蔓延开去的贫民窟，早已成了人间的炼狱。
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一种复杂而绝望的味道——尘土、汗馊、长久未洗的衣物散发的酸腐气，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尸体的甜腥。蕈就是在这样的气味里醒来的。
她蜷缩在窝棚角落一堆勉强算是干燥的烂草堆上，
身上盖着件千疮百孔、硬得能戳破皮肤的破麻布。昨夜下过一场雨，短暂得如同神的怜悯，
只来得及将窝棚顶上的破洞又扩大了一圈。几缕微弱的晨光从那些破洞里挤进来，
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棚子角落放着几个豁了口的瓦罐，
里面盛着浑浊的、带着泥浆的雨水，那是她和阿嬷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阿嬷还在草堆另一侧睡着，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盖着麻布的地方几乎看不出起伏。蕈轻轻坐起身，骨头关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是长期饥饿和蜷缩带来的酸痛。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像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
目光落在角落那几个瓦罐上，浑浊的水面映出她模糊的倒影——一张因饥饿而过分尖削的脸，
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即使在这样黯淡的光线下，
依旧异常地大，异常地亮，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一点微光。她轻手轻脚地爬过去，
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瓦罐，凑到嘴边。浑浊的水带着浓重的土腥味滑过喉咙，
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假的慰藉。刚放下瓦罐，窝棚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
伴随着孩童尖利而嘶哑的哭喊。“娘！饿！娘——！”“滚开！老子自己都活不了！
”“求求你……就一口……孩子快不行了……”蕈猛地闭上眼，用力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饥饿像一头蛰伏在胃里的野兽，随着那哭喊声猛地苏醒，
疯狂地撕扯着她的内脏。她不能再等了。阿嬷已经两天没咽下任何东西，
全靠一点点水吊着命。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绝望和死亡的气息直冲肺腑。
掀开充当门帘的破麻布，刺目的天光让她眯起了眼睛。外面是纵横交错的泥泞小路，
两侧挤满了摇摇欲坠的窝棚，污水横流。
几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正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女人哭叫，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更小的婴儿，
婴儿的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小小的胸膛已经没了起伏。
几个同样形容枯槁的男人麻木地站在一旁，
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金碧辉煌的神殿尖顶，那里是春神陨落前最后显圣的地方。
神殿。供奉着神祇，享用着人间最丰美祭品的地方。一个疯狂的念头，
像毒藤一样瞬间缠紧了蕈的心脏。她记得昨天在城外废弃的神庙附近采挖苦根时，
曾瞥见过神殿侧门方向，似乎有运送祭品的车辙痕迹。
那里……或许有遗漏的、被丢弃的、沾了泥土的……食物？哪怕只是一点饼屑，一点果核？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她回头看了一眼窝棚里无声无息的阿嬷，咬了咬牙，
将破烂的麻布裹紧了些，遮住过于显眼的头脸，像一道瘦小的灰色影子，
迅速混入贫民窟污浊的人流，朝着神殿的方向潜去。通往神殿高墙的道路，
像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贫民窟的污秽泥泞止步于此，
取而代之的是平整光滑、能照出人影的白色石板路。高墙由巨大的、切割完美的青金石砌成，
缝隙间流淌着淡金色的、肉眼可见的能量波纹，隔绝了凡尘的污浊与窥探。
空气在这里变得洁净而冰冷，带着一种疏离的、非人间的气息。
蕈躲在远处一株同样枯死的巨大古树投下的阴影里，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狂跳，
几乎要撞碎骨头。她盯着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侧门。时间一点点流逝，
日头越爬越高，晒得她头晕眼花，腹中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放弃时，
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两个穿着神殿最低级灰布仆役袍的人抬着一个大筐走了出来，
动作粗鲁地将筐里的东西倾倒在高墙根下一个专门挖出的深坑里。那是些……祭品的残渣。
的兽骨；被踩踏得稀烂、辨不出原色的果品；甚至还有几块只咬了一口的、雪白精致的糕点，
此刻沾满了泥土和污迹。一股混合着食物油脂香气的、极其诱人的味道，
瞬间冲散了神殿的冰冷气息，钻进蕈的鼻腔。她的胃袋剧烈地抽搐起来，
口腔里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唾液。那两个仆役倒完垃圾，骂骂咧咧地拍了拍手，
转身就要回去。机会！蕈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对食物的疯狂渴望驱动着身体。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从阴影里窜出，
扑向那个散发着诱人气息的深坑。
她的手指已经快要触碰到一块沾着泥土的白糕——“抓住她！
”一声尖锐的厉喝如同鞭子抽在空气里。侧门并未完全关上，
一个穿着深青色管事袍、面皮白净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脸上的惊愕瞬间转为被冒犯的暴怒。“哪来的贱民！竟敢玷污神圣祭品！抓住她！
”那两个刚转身的灰衣仆役反应极快，立刻反身扑了过来。
蕈的手指只来得及在糕点上蹭了一下，便被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狠狠攥住了纤细的手腕，
猛地向后一拽。剧痛传来，她痛呼一声，整个人被重重掼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噗！
”尘土呛进口鼻，额角似乎磕到了什么，火辣辣地疼。
另一个仆役的脚已经毫不留情地踹在了她的腰肋上。“呃！”剧痛让她蜷缩起来，
眼前阵阵发黑。“不知死活的东西！”管事嫌恶地捂着鼻子，踱步过来，
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垃圾”，“敢偷祭品？拖走！按渎神罪处置！
吊死喂秃鹫！”冰冷的话语宣判了死刑。两个仆役粗暴地架起她细瘦的胳膊，
像拖拽一捆毫无价值的枯草，要将她拖向某个更黑暗的终结。恐惧瞬间攥紧了心脏，
压过了饥饿和疼痛。完了……阿嬷……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滚落。
就在被拖行了几步，即将远离那扇侧门的瞬间，一阵风忽地卷起。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枯萎的、边缘焦黄的阔叶，打着旋儿，不偏不倚地，
轻轻贴在了蕈沾满污泥和泪水的脸上，正好覆盖住她因痛苦而扭曲的下半张脸。“等等！
”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拖拽的动作骤然停止。蕈费力地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
透过眼前脏污的散发缝隙看去。只见那管事和两个仆役全都僵住了，
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惶恐表情，齐刷刷地朝着侧门内躬身行礼。侧门阴影里，
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玄黑如夜的长袍，袍服质地奇异，
仿佛吸收着周围所有的光线，只有衣襟和下摆处，用极细的银线绣着流动的星辰轨迹，
在晦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他身形挺拔，面容隐在兜帽的深深阴影之下，
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站在那里，没有看任何人，
目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
凝固地钉在被仆役架着的蕈的脸上——准确地说是钉在她脸上那片枯叶遮盖住的部分轮廓上。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管事和仆役大气不敢出，维持着僵硬的鞠躬姿势。只有风穿过枯枝，
发出呜咽般的低鸣。黑袍人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缓慢和沉重。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似乎萦绕着某种无形的力量。他并未触碰蕈，
只是隔空对着她脸上那片枯叶，轻轻一拂。枯叶如同被无形的手摘下，打着旋儿飘落在地。
蕈沾满污泥和泪痕的脸，彻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那人审视的目光之下。那目光，
像实质的冰锥，刺入她的皮肤，穿透她的骨骼，
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精确和冷酷。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那过于明亮、过于深邃的双眼，然后视线下移，扫过她尖削的颧骨，挺直的鼻梁，
最后落在那张因恐惧和疼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能看出姣好轮廓的嘴唇上。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黑袍人的兜帽微微转动，似乎在将眼前这张污秽的脸庞，
与他记忆中某个神圣的影像进行着严苛的重叠比对。他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带着沉重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管事额角渗出冷汗，腰弯得更低了。终于，
黑袍人收回了那令人窒息的目光。他微微侧头，对着那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的管事，
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蕴含着不容违抗的力量：“这个人，我要了。
”没有解释，没有询问，仿佛在决定一件物品的归属。“带进来。清理干净。”说完，
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眼，玄黑的袍角无声地掠过洁净的石板地面，
转身没入了神殿侧门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中，如同一个来自幽冥的宣告。
蕈被粗暴地推进一间冰冷的石室。石室不大，四壁光滑如镜，
刻满了她不认识的、扭曲盘绕的银色符文，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没有窗户，
只有头顶一个嵌着发光晶石的小孔投下惨白的光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刺鼻的药水味道，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像是无数种花香被强行碾碎混合后，
又被时间遗忘腐朽的奇异气息，甜腻得令人作呕。
两个穿着同样灰色仆役袍、面无表情的女人早已等在里面。她们的手粗糙有力，
像钳子一样抓住蕈的手臂，
不由分说地开始撕扯她身上那件破烂的、散发着贫民窟气息的麻布衣服。“不！放开我！
”蕈惊恐地挣扎起来，指甲在其中一个仆役的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啪！
”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打得她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
另一个仆役趁机用一块散发着浓烈药水味的湿布，狠狠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窒息感和强烈的刺激性气味瞬间冲垮了蕈的抵抗。她剧烈地咳嗽着，
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趁她无力反抗，那两个女人动作麻利地剥光了她身上所有的遮蔽，
将她像处理一具尸体一样，拖拽到石室中央一个凹陷下去、注满了乳白色粘稠液体的石池旁。
“下去！”冰冷的命令。蕈被猛地推了下去。“噗通！”粘稠、冰凉的液体瞬间包裹了她。
那液体滑腻异常，像某种怪物的唾液，带着浓烈的、令人头晕目眩的香气和强烈的腐蚀感，
紧紧吸附在皮肤上。她本能地挣扎想要爬出来，却被一只粗糙的手死死按住了头顶。
“洗干净！洗掉你身上所有的污秽和低贱！”一个仆役厉声呵斥，拿起一个坚硬的鬃毛刷子，
毫不留情地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用力刷洗起来。剧痛从皮肤上传来，仿佛被剥掉了一层皮。
鬃毛刷过长期饥饿导致的嶙峋肋骨，刷过因营养不良而枯槁的肌肤，留下道道刺目的红痕。
那乳白色的液体渗入伤口，带来火烧火燎般的灼痛。蕈痛得蜷缩起来，
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却只能被按在冰冷的药液中，承受着这粗暴的“净化”。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那粘液溺毙或者被刷子刷掉一层皮时，
才被允许从池子里出来。两个仆役用同样冰冷的水粗暴地冲洗掉她身上残留的粘液，
然后用一块同样粗糙、却异常吸水的布将她裹住，用力擦拭。
她被带到一面巨大的、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铜镜前。镜子里映出的人影让她瞬间呆住。
那是一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少女。长期饥饿留下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突出的锁骨，
凹陷的腹部，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脚踝。但被那古怪药液浸泡和粗暴刷洗后的皮肤，
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光洁。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被胡乱地挽起，露出整张脸。
脸上被打过的红肿指痕还未消退，额角磕破的地方渗着血丝。然而，
镜中那张脸……那双异常大而亮的眼睛，尖削的颧骨，挺直的鼻梁，
薄而苍白的唇……去掉污垢和饥饿带来的枯槁后，一种惊人的、非尘世的美感，
如同被淤泥掩埋的玉石，骤然暴露出来。这美，
带着一种脆弱的、易碎的、令人心惊的熟悉感。石室的门无声地滑开。
那个带走她的黑袍人走了进来。他依旧隐在兜帽的阴影里，
但此刻石室的光线足以让蕈看清他袍服上那些流动的银星轨迹。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紫色繁复长袍的老者，老者面容枯槁，眼神浑浊却异常锐利，
手里捧着一个覆盖着黑丝绒的托盘。黑袍人停在蕈几步之外，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
再次在她身上扫视，重点停留在她的脸上，尤其是那双眼睛。他的沉默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紫袍老者则上前一步，浑浊的目光同样锐利地审视着蕈，那眼神不像在看人，
更像是在鉴定一件物品的成色。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铜镜，
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玄圭大人，
您看……尤其是这眉眼……还有这唇线……简直……简直如出一辙！
若非神躯早已在星陨之地化作飞灰，老朽几乎以为……”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只是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带着颤音的叹息。被称为玄圭的黑袍人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
听不出喜怒：“鸩老，确认了？”“确认了，大人。”紫袍老者鸩微微躬身，
语气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神谕所示，不会错。这是天赐的‘容器’，
是维系神权、安抚凡尘的唯一希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春神神恩未绝的证明！”容器？
春神？蕈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想起了那些关于神权、关于献祭、关于凡人被抹去一切成为神祇替身的恐怖传说。
玄圭似乎微微颔首。他不再看蕈，目光转向鸩老手中那个托盘。鸩老会意，
掀开了覆盖的黑丝绒。托盘上，静静躺着一件衣物。那并非凡间的织物。
它流淌着一种温润而内敛的、如同初春第一缕阳光般的淡金色光泽。质地轻薄得近乎透明，
层层叠叠，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感。衣襟和袖口处，以无法想象的巧夺天工，
用细如发丝的翠绿丝线，绣满了生生不息、缠绕绽放的藤蔓与花苞的图案。每一片叶子，
每一朵含苞的花蕾，都仿佛在呼吸，在生长，散发着微弱的、蓬勃的生命气息。
仅仅是这样看着，蕈就感到一股温和而强大的生机力量扑面而来，
几乎让她因饥饿和虚弱而冰冷麻木的四肢百骸都暖融起来。这力量纯净而神圣，
与她刚才在药液池中感受到的腐朽甜腻截然不同。“穿上它。”玄圭的声音命令道，
不容置疑。两个灰衣仆役立刻上前，粗暴地扯掉蕈身上裹着的布巾，不顾她的挣扎和羞愤，
将那件流淌着淡金色光晕的神袍披在了她赤裸的身上。奇异的触感传来。
那神袍仿佛拥有生命，轻柔地贴合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温暖的力量丝丝缕缕地渗入肌肤，
抚慰着被粗暴清洗带来的伤痛和寒冷。一瞬间，蕈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干涸龟裂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一场甘霖，久违的、被遗忘的暖意包裹了她。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因长期饥饿而佝偻的背脊，
苍白的脸颊似乎也因这暖意而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生气。当她穿着神袍，
再次站到那面巨大的铜镜前时，整个石室都安静了。镜中的少女，仿佛彻底脱胎换骨。
淡金色的神袍流淌着圣洁的光晕，衬得她苍白的肌肤几近透明。那异常明亮的眼眸，
此刻在神袍光辉的映照下，仿佛倒映着初春复苏的湖面，深邃而纯净。
尖削的脸部轮廓被柔和的光晕修饰，挺直的鼻梁和薄唇，
组合出一种超越凡俗、近乎空灵的美丽。那件神袍似乎不仅仅是一件衣服，
更像是一个强大的滤镜，一个精密的模具，
将她身上所有属于“蕈”这个贫民窟少女的特征强行压制、抹去，
只无限放大、强化着与那位陨落春神肖似的部分。她站在那里，穿着春神的神袍，
镜中倒映的，赫然是传说中那位执掌万物生机的神祇的模糊轮廓！
那属于凡人的怯懦、恐惧、卑微，在神袍的辉光下被强行逼退到了角落，
只剩下一种被外力塑造出的、空洞而圣洁的“神性”。
玄圭兜帽下的目光在镜中的影像上停留了许久。他缓缓抬起手，
指尖萦绕着一缕极淡的银色光雾，隔空对着镜中的影像轻轻勾勒，仿佛在确认每一个细节。
最终，他放下了手，对着镜中的“春神”影像，极其缓慢、极其庄重地，
躬下了他那从未向凡人低过的头颅。“恭迎……春神大人……归来。”他的声音低沉而肃穆，
回荡在冰冷的石室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仪式感。
鸩老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狂热的精光，也颤巍巍地躬身行礼。两个灰衣仆役早已匍匐在地，
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身体因敬畏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石室里只剩下蕈还僵硬地站着。
她看着镜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散发着神性光辉的影子，
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温暖却令人窒息的神袍，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从脚底窜上头顶，
瞬间盖过了神袍带来的暖意。她成了容器。一个被精心挑选、清洗、装扮，
用来盛装“春神”这个符号的空壳。玄圭直起身，兜帽的阴影转向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