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从天上倒下来的,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鼓点,连绵不绝。
城市被一层灰蒙蒙的水汽彻底吞没,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扭曲变形。
沈汐推开门闯进来时,带进一股裹挟着雨水腥气的冷风,
瞬间扑灭了屋里空调勉强维持的那点暖意。她整个人湿透了,
头发一绺绺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子上,薄薄的夏装完全黏在身上,勾勒出微微发抖的轮廓。
水珠顺着她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门口的地板上,迅速汇成一小片水洼。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盒,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连指尖都用力到泛白。“曜曜?
”沈汐的声音有点哑,带着急促奔跑后的喘息。她甩掉脚上灌满水的鞋子,
赤着脚踩过冰凉的地板,几步就冲到沙发边。林曜蜷缩在沙发里,身上胡乱搭着一条薄毯。
她脸颊烧得通红,像两团燃烧的火炭,嘴唇却干燥得起皮,眼睛半闭着,
听到动静才费力地掀开一点眼皮,眼神涣散地看过来。空调吹出的冷风扫过她滚烫的皮肤,
让她难受地缩了缩。“嗯?”喉咙里滚出一个含混的音节。沈汐冰凉的手立刻覆上她的额头,
那滚烫的温度让她心猛地一沉。“烧成这样了!”她语气里是压不住的焦灼,
手忙脚乱地去拆那个被雨水浸得有些发软的药盒,指尖因为冷还在微微颤抖。“别怕,
我买了退烧药,还有消炎的…你等等,我这就去倒水。”她匆匆跑进厨房,
传来杯子和水壶碰撞的叮当声。很快,她端着一杯温水回来,小心地试了试温度,
又兑了点凉水,这才坐到沙发边沿,把林曜半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同样湿冷的怀里。“来,
曜曜,张嘴,先把药吃了。”沈汐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诱哄,
把一颗白色的药片送到林曜唇边。林曜皱着眉,顺从地张嘴吞了药片,
就着沈汐的手喝了几口水把药送下去。温热的水滑过干渴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适,
但也冲不掉那股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难受。她靠在沈汐湿漉漉的肩膀上,
额头抵着对方冰凉的下颌,混沌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顽固的念头。“汐汐…”她闭着眼,
声音又轻又黏,像在撒娇,又带着病人特有的任性,
“我…想喝可乐…冰的…”抱着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沈汐低下头,
看着怀里烧得迷迷糊糊的人。那张总是神采飞扬、大大咧咧的脸此刻被病痛折磨得脆弱不堪,
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她自己淋得像只落汤鸡,一路冲回来,膝盖在湿滑的路上摔得生疼,
药店的玻璃门差点夹到手指,就为了怀里这个人能快点好起来。可这个人,
在烧得神志不清的时候,心心念念的,只是一罐冰可乐?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猛地堵在喉咙口,又酸又涩。是委屈吗?
还是觉得自己的付出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她看着林曜烧得通红的脸,
看着她无意识蹙起的眉头,那句在舌尖滚了又滚的话,终于还是没忍住,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冲口而出:“你…烧糊涂了?这时候喝什么冰可乐?
退烧药不比可乐管用?”林曜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沈汐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水。
她脑子里被高热搅得一团浆糊,只想抓住那点冰凉甜腻的慰藉。沈汐语气里那点压抑的情绪,
听在她被高烧麻痹的神经里,完全走了样,变成了一种不耐烦的指责。
一股无名火混着身体的极度不适,“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她猛地推开沈汐扶着自己的手,
力气大得让沈汐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跄了一下。林曜自己也被这动作带得一阵眩晕,眼前发黑,
她撑着沙发扶手,喘着粗气,烧得通红的眼睛瞪着沈汐,几乎是吼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烫的气息:“烦死了!让你买可乐你不买!买这破药有什么用?
你买药不如买可乐呢!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空调单调的送风声,和窗外更加肆虐的暴雨声。
哗啦啦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冰冷的手指在疯狂地敲打。沈汐被她推得跌坐在地板上,
冰凉的地面激得她浑身一颤。
她手里还捏着那个被雨水泡得边缘发软、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药盒。她慢慢低下头,
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小小的白色盒子上。药盒被雨水浸透,盒子表面印的字迹都有些晕染开,
摸上去又湿又凉。刚才一路狂奔时的担忧、焦虑,摔跤时膝盖的刺痛,
被雨水浇透的冰冷……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句“你买药不如买可乐”面前,碎成了齑粉。
原来是这样。一股冰冷的荒谬感从脚底直冲头顶,冻得她牙齿都开始打颤。
她盯着那个湿漉漉的药盒,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滑稽的东西。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
牵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尖锐的、冰锥般的嘲讽,
分不清是嘲弄对方,还是嘲弄自己。她抬起头,
看着沙发上那个因为吼完而脱力、正难受地蜷缩起来的人,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
却又带着能割伤人的锋利边缘:“呵…原来我连可乐都不如啊。”她晃了晃手里的药盒,
湿漉漉的盒子发出轻微的、令人不适的窸窣声,“真不好意思,耽误你喝可乐了。
”她撑着冰冷的地板站起来,没再看林曜一眼,径直走向卧室,反手关上了门。
那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在空旷的客厅里,竟显得格外刺耳。
林曜被那关门声震得眼皮一跳,混沌的大脑似乎捕捉到一丝不对劲。
她费力地转动沉重的脖子,看向紧闭的卧室门,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逸出一声模糊的咕哝。
高烧像一层厚厚的茧,将她所有的感官和思维都紧紧包裹、隔绝。
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再次袭来,她无力地闭上眼,重新陷入昏沉,
沈汐那个古怪的笑容和冰冷的话语,很快就被高热熔断,沉入了意识模糊的深处。
她只记得自己很难受,而沈汐,好像生气了?为什么生气……想不明白,太累了。
---时间像是被雨水泡得发胀,沉甸甸地过去。那场暴雨带来的高烧和争吵,
如同窗台上留下的水渍,在阳光暴晒下慢慢蒸发,只留下一点模糊的、难以言说的痕迹。
两人之间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一起吃饭,偶尔交谈,
沈汐依旧会在林曜加班时给她热牛奶。只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沈汐的话变得更少,
那双总是明亮含笑的眼睛里,时常蒙着一层薄雾,安静地看着林曜。
她收拾屋子的动作更加细致,连沙发的褶皱都要一点点抚平。而林曜,似乎更“忙”了,
大大咧咧的笑声依旧响亮,只是有时目光扫过沈汐安静的侧脸,会突兀地停顿一下,
心里掠过一丝模糊的不安,像羽毛轻轻扫过,不等她细想,就被下一个爽朗的笑话带过。
纪念日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林曜起了个大早,
心里揣着个滚烫的秘密,兴奋得像个第一次约会的小伙子。她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
直奔市中心那家她偷偷观察了好几次的珠宝店。橱窗里那条细细的铂金项链,
坠着一颗精巧的钻石,像凝结的星光。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几乎是她几个月省吃俭用的全部积蓄。她站在柜台前,手指隔着玻璃描摹着项链的轮廓,
脑子里全是沈汐戴上它时,脖颈弯出优美弧度的样子。沈汐皮肤白,这项链一定很衬她。
“就要这条!”她几乎是豪气干云地对导购说,刷卡时指尖因为激动和一丝肉痛而微微发抖。
导购小姐微笑着将项链装进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盒里,
又套进一个印着品牌LOGO的白色硬纸袋。林曜看着那纸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灵机一动,从背包里翻出一张便签纸,那是她平时用来记乱七八糟想法的。她趴在柜台上,
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汐汐,一周年快乐!以后每一年,都想和你一起看星星。
爱你的曜曜。写完后,她小心地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趁着导购不注意,
飞快地塞进了那个丝绒小盒里,压在项链下面。她的心跳得飞快,
脸颊也因为兴奋和期待而发烫。沈汐会喜欢的吧?一定会!她那么细心,
一定能发现这个小惊喜!傍晚,精心布置过的餐桌上铺着沈汐选的米白色桌布,
花瓶里插着几支刚买的香槟色玫瑰,在暖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温柔的气息。
空气里弥漫着奶油蘑菇汤的香气。沈汐穿着一条柔软的米色针织裙,安静地坐在桌边,
灯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面前的盘子干净得反光,刀叉摆放得一丝不苟。
门锁转动,林曜几乎是跳着进来的,脸上洋溢着压不住的、灿烂得过分的笑容,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白色纸袋。“汐汐!一周年快乐!”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带着点邀功似的雀跃,几步就跨到沈汐面前,献宝似的把纸袋塞进沈汐手里,“快看看!
给你的!我挑了好久!”纸袋被塞过来的力道有点大,沈汐下意识地接住。
那印着品牌LOGO的白色袋子在她手中显得有点刺眼。她没有立刻去看里面的东西,
目光先是落在林曜因为兴奋而发光的脸上,随即,慢慢地、一寸寸地,移向那个纸袋本身。
不是礼盒,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批量生产的纸袋,甚至边角在传递过程中被林曜攥得有点皱。
她纤细的手指抚过那粗糙的纸面,指腹传来廉价纸张特有的、略带颗粒的触感。袋子开口处,
能看到里面深蓝色丝绒盒子的一角。林曜的兴奋像燃烧的火焰,灼热而直接,
几乎要扑到她脸上。可沈汐却感觉一股冰冷的潮水正从指尖蔓延上来,一点点淹没她。
期待了一整天的心情,像被戳破的气球,无声地瘪了下去。她记得林曜上次送她生日礼物,
是一个包装得极其精美的盒子,系着漂亮的丝带。那盒子她至今还留着。
而眼前这个……敷衍得如此赤裸裸。沈汐低着头,指尖捏着那皱起的纸袋边缘,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
敲在紧绷的空气里。林曜脸上灿烂的笑容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一点点僵住,
她疑惑地看着沈汐低垂的头顶。“汐汐?”她试探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安,“怎么了?
不喜欢?”沈汐终于抬起头。灯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暗、沉寂,
里面翻涌着林曜完全看不懂的情绪。失望?疲惫?还是别的什么?
那眼神让林曜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沈汐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却像冰凌坠地,
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林曜,”她顿了顿,
目光扫过那个廉价的白纸袋,又回到林曜茫然的脸上,“敷衍,也要有个限度吧?
”“轰”的一声,林曜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所有的兴奋、期待、甚至刚才那一丝不安,都被这句冰冷的话碾得粉碎。
她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到脚心,连指尖都在发麻。她张着嘴,
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汐,看着那张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冷漠得让她心惊的脸。“敷衍?
”她的声音因为巨大的震惊和委屈而变了调,尖锐地拔高,“你说我敷衍?沈汐,
你知不知道我……”她的话没能说完。沈汐已经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像戴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具。她看也没看那个被林曜视若珍宝的纸袋,
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垃圾,径直将它放在了桌角。那个动作很轻,
却又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我去睡了。”沈汐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地宣布。
她转过身,不再看林曜一眼,径直走向卧室。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林曜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在原地。她死死地盯着桌角那个孤零零的白色纸袋,
身体因为巨大的愤怒和屈辱而微微发抖。她花了几个月积蓄,满怀欣喜准备的惊喜,
被轻飘飘地判定为“敷衍”?那她这几个月的省吃俭用算什么?
她趴在柜台上写那张纸条时的满心期待又算什么?一股被彻底否定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