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在车间事故中走了,他的徒弟周建军,救他废了一条腿。为了报恩,我答应了他的求亲。
周建军靠着伤成了英雄,成了厂长女儿林晓燕跟前的红人。我白天在车间拼命干活,
下班后还要伺候瘫在床上的准婆婆。厂里开庆功宴那天,准婆婆没了。我跑去会场找周建军。
却看见他行动自如地给林晓燕点烟,笑得一脸讨好。“建军,你这瘸子装到什么时候?
陈秀丽要是知道你害死她爹,还不得跟你拼命?”他掸了掸烟灰,满不在乎,
“她爹挡了我的路,那是该死,我给了陈秀丽一个照顾英雄的机会,她应该感谢我才对。
”1眼前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水雾,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才没有滑倒在地。
林晓燕娇滴滴的声音从隔间里飘了过来。“周建军我可跟你说死,最多两年,
你必须把房子弄到手,再不跟那傻大姐分清,我就让我爸撤了你的职。”话音刚落,
周建军就快步上前,殷勤地为她拉开椅子。隔间里还有一个是林晓燕的朋友,
她附和道:“建军可是咱们厂的英雄,为了给晓燕你买这条香港来的喇叭裤,
跑了三趟市里呢。”“陈秀丽还等着他那辆旧自行车当嫁妆,真是土得掉渣。
不过也配她那个老实巴交的样,哈哈哈……”周建军得意地笑了:“晓燕配得上最好的。
”林晓燕的朋友扬声问他:“你那些好听话,不会也跟那个陈秀丽说过吧?
不然怎么把她哄得服服帖帖,给你和你娘当牛做马。”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怎么可能,
她对我愧疚得要死,我只要皱皱眉,她就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给我,死心塌地为我赎罪。
”又是一阵刺耳的嘲笑。他摆摆手,“行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别提那些倒胃口的人和事。
”口袋里的零件硌得我生疼,我猛地转身,只想逃离这个地方,这个什么狗屁的庆功宴。
脚下却一滑,直直撞向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的男人。他身边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王主席,
喊他顾先生,连忙点头哈腰地赔不是。然后转过头来呵斥我:“你怎么跑进来的?
没看见今天的场合吗,闲杂人等不准入内!你看看你这一身机油,把地板都弄脏了!
还不看路到处乱闯,你知道你冲撞的是谁吗?”“她不是有意的。”男人出声拦住了他,
继续朝里走。那干部恼火地叫人把我推出去。身旁的透明玻璃窗映出我此刻的狼狈。
我刚升了技术岗,还没来得及告诉周建军,之前每天加班加点研究图纸,
就是想给他一个惊喜。今晚下了冻雨,但庆功宴的机器出了故障,
我顶着雨跑回家取备用零件,路上还摔了一跤,到家却发现婆婆身体都凉了。
周建军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我心急如焚地拜托邻居帮忙看着,自己骑车赶来找他。
我想起周建军曾郑重地许诺,等他腿好了就给我买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载我去看电影,
一时之间又哭又笑,像个神经病。手指冻得通红,我攥紧了兜里冰冷的零件。这时,
台上的大喇叭突然响起了激昂的音乐。周建军这才从隔间走了出来。厂长亲自上台,
把一面“英雄模范”的锦旗交到周建军手上。林晓燕笑着为他戴上大红花。
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我脖子仰得发酸,眼泪却怎么也掉不下来,只是被冷风吹得干涩。
2我推着我爹留下的那辆破旧二八杠回到家属院,另一个邻居家的大妈焦急地迎了上来。
去年他腿“受伤”,我把自己的“永久牌”新车票给了他,换了他那辆旧的自己骑。
车闸坏了快两个月,没舍得花钱换,一直用脚刹。我想不理会邻居大妈的话,
可她拉着我的手,焦急地把话重复了好几遍。“秀丽啊,建军托人带话回来,
说厂里看他表现好,派他去市里学习,要好几天呢!让你别惦记,照顾好他娘,
这次回来厂里就要分房子了,你就不用再受这委屈了。”是啊,是真委屈。
可这院里的风再冷,也吹不散我心里的那股寒气。“他娘她……”我艰难地张了张嘴,
想告诉她老人家已经走了。准婆婆以前是个很爽朗的人,手巧,对我像亲闺女。
可自从周建军出事后,她就变得沉默寡言,整天看着窗外,眼神里总是藏着化不开的悲伤。
周建军之前安慰我说,他娘是受了刺激,心里过不去坎。我信了,每次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
就看看我爹和周建军的合影,告诉自己要替爹报恩。就算她一句话不说,就算这个家再穷,
她也是我未婚夫的母亲。我再苦再难,也从没想过放弃他们娘俩。这两年,
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眼底的乌青就没消过。一朝梦醒,
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戏台上那个感动了自己,却娱乐了所有人的傻子。第二天,
我把准婆婆的后事办了,却听邻居家的小子说,
看见周建军陪着林晓燕在市里的百货大楼买东西。我以前忙得脚不沾地,没空听邻居闲聊,
现在闲下来了,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事。是啊!林晓燕早就跟街坊炫耀过,
说周建军要带她去买城里最时兴的“的确良”衬衫。最近一年,周建军每次借口去医院复健,
都是和她在一起。我听着听着,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他要强,要面子,
我之前怕伤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却又时时刻刻担心他腿脚不便会摔倒,一颗心总是悬着,
直到他拄着拐杖平安进门才敢放下。现在想来,真是滑稽。一个星期后,我病倒了,
烧得浑身滚烫,吃了两片药就昏沉睡去。迷迷糊糊中,听见了开门声和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
我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了周建军,他摸索着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秀丽?你病了?
怎么躺下了?身上怎么这么烫!”他满脸焦急,要拉我起来,送我去卫生所。“你别担心钱,
你看,厂长特别照顾我,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给我。”我看着那几张崭新的“大团结”,
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他代替了我爹的位置,领的是我爹的薪水,再也不是学徒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那双“充满内疚”的眼睛,演得真好,不愧是我爹最器重的徒弟。“对了,
我娘呢?我刚刚去她屋里没看见人?是不是又送去卫生院了?要不要紧?
”3“你快带我去找娘,怪不得我这几天右眼皮总跳。你顺便也去打一针,
快点好起来才能照顾娘。”我冷笑出声。他一脸困惑,皱着眉问我怎么了。
这时院门口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周英雄在家吗?”是工会主席的声音。周建军脸色一僵,
赶忙出去开门。两人在门口小声说了几句,他领着一群人进来,
跟我介绍:“这位是厂里工会的王主席,听说我娘病了,特地带人来慰问。
”林晓燕跟在王主席身后,手里拎着罐头和麦乳精,笑着挑衅地看我。
“这位就是秀丽同志吧?建军哥天天念叨你呢,就是你把建军哥照顾得太好了,
自己都累瘦了。”周建军露出为难又尴尬的神情,硬着头皮应和:“是啊,秀丽她辛苦了。
”她夸张地捂住嘴,“哎呀,瞧我这记性。建军哥,我爸说了,
分给你那套新房的钥匙下来了,让你明天就去拿。”接着又看向我:“秀丽同志身体也不好,
要不你就别搬了,一个人住这老房子也清净。”“对了秀丽同志,我爸说……”她说着,
手搭在了周建军的胳膊上。“厂里新成立的后勤科还缺个管仓库的,清闲。
我爸的意思是让你过去,车间里太累了,你这身体也吃不消。建军以后是干部了,
你作为家属,也得有个体面的工作不是?”王主席还在,周建军脸色越来越沉,
在背后悄悄推了她一下,让她别再说了。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心,又被狠狠地划了一刀,
原来还能更疼。他们已经把我的“未来”都安排好了……王主席去外面的院子参观去了,
说很久没来农村,有些怀念。“建军哥你闻到了吗?这屋里怎么一股霉味。”王主席刚走,
林晓燕就皱起眉,一脸嫌恶,接着捂着胸口干呕起来。“好像……是从墙上那照片透出来的。
秀丽同志,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把遗像挂墙上,多不吉利啊?你这么不懂事,
以后怎么照顾建军哥?”周建军立刻黑了脸。“秀丽,你先把爸的照片收起来,
等王主席他们走了再挂上。”我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们,笑了笑,“周建军,你会后悔的。
”周建军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对,但见林晓燕捂着鼻子,自己脸上挂不住。
“陈秀丽你别不懂事,别让厂领导看笑话,你不嫌晦气我还嫌。
”4他刻薄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锥子,扎进我心口。我木然地站着不动。“把那相片拿下来!
”我顿了一下,盯着他的眼睛问他:“你不是腿脚不便吗,怎么刚刚走得那么稳?
”他神情一滞,林晓燕立刻替他解围:“建军哥是心里急!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这是我爸特地派人来关心你们!”“赶紧拿下来,别磨蹭。”周建军不耐烦地催促,
接着小声在我耳边说:“影响了王主席的心情,耽误了分房子的事你负责吗?”他上前一步,
自己要去摘相框。一声脆响,他脚下一“崴”,撞翻了桌子,相框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相片落在了地上。我默默捡起了相片,没有说一句话。周建军看着一片狼藉,他看着我,
嘴张了张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找了借口送客,说要带我去看病。
林晓燕立刻说她借了厂里的吉普车,正好送我们。周建军正要推辞,我哑着嗓子说:“好啊,
那谢谢林同志了。”我抱着我爹的相片坐在前排,他们两个坐在后排。我要让我爹看着,
我是怎么把债讨回来的!后排的狗男女偷偷摸摸又明目张胆地靠在一起,
她还把头枕在他肩膀上,说些体己话。我没瞎,装瞎的是他。
周建军只是把我送到病房就走了。没几天,林晓燕托人给我带了相片,
是他们在新分的楼房里拍的合照。狗男女郎情妾意。这时,一个男人突然在我面前站定,
递过来一个搪瓷缸子,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暖意。我愣住了,是那位顾先生。“顾先生!
”电光火石间,我在他预备离开时,抓住了他的衣角。“那天谢谢你。”水没喝成,
电话就打来了。。破碎的相框放在床头柜上。医务室的电话响个不停,是周建军打来的。
“你现在在哪?怎么还不回家?”“我娘呢?你不管她了?告诉我她在哪个房间。
”“陈秀丽!接电话!你到底把我娘弄到哪里去了!”“你再不说话我就去厂里广播找人了。
”我就在医务室啊,还是你送来的,和林晓燕亲热的连这些事都忘了吗?
我和顾先生说了很多事,我知道他位子很高,要他跟我一起调查。他脸上没有表情,
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就这么走出了病房。下午,周建军才眼睛通红地冲了进来。
“我娘在哪?!”我问他:“你的腿不瘸了?”他脸上闪过半秒的慌乱,
用蹩脚的理由搪塞:“我找不到你和我娘太着急了,路上摔了一跤,腿突然就有知觉了。
不过还是没力气,走路一深一浅的。”我皮笑肉不笑,“那可真是奇迹。
”这时林晓燕也跟了进来。“我就说让你别急,她肯定亏待不了自己。单位的医务室,
有床有药,一天到晚躺着休息。”周建军冷着脸想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发个烧而已,
你至于躺几天吗?浪费单位资源。”“快带我去找我娘。你给她喂饭了吗?她现在有人管吗?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我手背上的针头被他扯歪了,血流了出来。
我一把拔掉针管,盯着他那双曾让我无比信赖的眼睛,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你娘就在你身后那盒子里。”他猛地回头,林晓燕吓得躲进他怀里。“你别胡说八道!
”他怒斥我,“吓到晓燕了!”“哎哟……建军,我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
”周建军扶着林晓燕在椅子上坐下,转头厉声命令我:“跟晓燕道歉!
”“晓燕……叫得真亲。老太太你听见了吗?你儿子的腿好了,
您的好儿媳又替他在厂里谋到了好差事。”周建军恼羞成怒。
“你再血口喷人……”顾先生从后面抓住了他挥向我的手。“顾先生?王主席?
”林晓燕惊愕地站了起来,
“你们怎么会来这儿……”——付费节点——5王主席也是跟着顾先生来的。
顾先生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扣住了周建军的手腕。他的声音很冷,不带一丝温度。
“周同志,你想做什么?”周建军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顾……顾先生,
您怎么在这里?”林晓燕也连忙站起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顾先生,
这是我们厂里的一点家务事,您别误会。”顾先生松开手,周建军狼狈地后退了两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中山装,目光落在我身上。“陈同志,你还好吗?”我摇了摇头,
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周建军看到顾先生对我关切的态度,
眼里的嫉妒和怨毒几乎要溢出来。“陈秀丽,你别在这里装可怜博同情!”“我问你,
我娘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他嘶吼着,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我抬起手,指了指床头那个朴素的木盒子。“我说了,她就在那里。”林晓燕尖叫一声,
躲得更远了。“疯子!你就是个疯子!建军哥,我们别理她,她肯定是受了刺激胡说八道!
”周建军也觉得我疯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陈秀丽,我娘好好的,你怎么敢咒她!
”“她是不是好好的,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反问他。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记重锤,
砸在了他心上。“你走了一个星期,一个电话都没有,一条消息都没传回来。
”“你真的关心过她吗?”“我……”他一时语塞。“你不是去市里学习了吗?
邻居大妈的儿子都告诉我了,我也想知道,你怎么和林晓燕学习到商场上去了?
”孤男寡女单单只是逛商场吗?我的话让院里的王主席皱起了眉头。他看看周建军,
又看看林晓燕,眼神里充满了审视。林晓燕急忙辩解:“建军哥是去学习,
我是……我是顺路去看我姑妈,正好碰上了!”这个借口苍白又可笑。顾先生突然开口,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医务室都安静了下来。“据我所知,
市里最近并没有组织任何针对工厂的技术学习。”“这次的庆功宴,
就是为了庆祝厂里攻克了‘78式轴承’的技术难题。”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
“而攻克这个难题的核心技术员,就是陈秀丽同志。”“这次厂里预备上报的市级劳模,
也是她。”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周建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像是第一天认识我。
林晓燕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她引以为傲的家世,在她父亲想要拉拢的贵客面前,
成了一个笑话。“周建军,你作为厂里的英雄模范,连自己母亲去世的消息都不知道。
”“却有空陪着厂长的女儿,去逛商场。”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这个英雄,
当得可真称职啊。”周建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你……你……”“我什么?”我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他。
“是你说的,我爹挡了你的路。”“是你说的,你让他死得其所。”“你还说,
要给我一个照顾英雄的机会,我该感谢你。”每说一句,周建军的脸色就白一分。
林晓燕更是吓得腿都软了。王主席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惊愕地看着周建军,
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周建军,这些话,你都说过吗?”周建军拼命摇头。“没有!我没有!
是她胡说!是她污蔑我!”“她就是嫉妒晓燕!她看我要跟晓燕好了,她就编造谎言来害我!
”他转头向我咆哮。“陈秀丽,你这个毒妇!我娘肯定就是被你害死的!”我笑了。
“你终于承认了。”“承认你和林晓燕早就在一起了。”“承认你所谓的去市里学习,
不过是你们的借口。”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噤声。顾先生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王主席,看来你们厂的英雄模范,问题不小。”“我建议,暂停他的一切荣誉和待遇,
由厂纪委介入调查。”王主席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顾先生说的是,我们马上调查!
马上调查!”林晓燕拉着周建军的胳膊,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建军哥,我们走!
我爸会处理好的!”我拦住了他们。“走?”“周建军,你娘的后事,
你这个做儿子的不打算管了吗?”“还有我爹的死,你也得给我一个交代。
”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这笔账,我们才刚刚开始算。
”6周建军最终还是被王主席和几个干部“请”去了厂部办公室。林晓燕想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