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它小说连载
《白毅宣神谙山河》火爆上线啦!这本书耐看情感真作者“笺纸鹤”的原创精品宣神谙白毅主人精彩内容选节:男女主角分别是白毅,宣神谙的衍生,古代言情,皇后,双向奔赴,前世今生小说《白毅宣神谙:山河映卿卿由新晋小说家“笺纸鹤”所充满了奇幻色彩和感人瞬本站无弹窗干欢迎阅读!本书共计16000615章更新日期为2025-07-21 11:00:47。目前在本连载小说详情介绍:架重生将星 x 温婉皇帝后情并肩天他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重生将前世负尽天独独负她最这一白毅不再是只知征伐的孤他紧握犁亦执掌乾所求不过一个和与她共守的太平山她是宣神温婉如江南春柔韧似雪中青本为世家明却甘愿随他沉从布衣荆钗到凤冠霞她是他风雨飘摇时唯一的港亦是长秋宫烛火下最澄澈的明
苍天倾颓,黄天未立。九州沉陆,烽燧蔽野。
公孙氏篡汉,僭号曰“辛”。然其政暴戾如虎,律令森严如网,徭役压顶似山峦。天罚频降,赤地千里,饿殍载途,人竟相食!黎庶倒悬水火,哀鸿遍野。
昔日光耀寰宇之煌煌大汉,徒余断壁残垣间呜咽的悲风,与枭雄眼底灼灼燃烧的野火!
戾帝公孙莽改制溃败,苛政猛于虎兕,更兼天灾肆虐,千里焦土。赋税徭役如磐石压顶,饥馑瘟疫似饕餮吞生。戾帝沉溺谶纬祥瑞,宠信奸佞,庙堂之上魑魅魍魉,州县之吏豺狼横行,敲骨吸髓。
积压之民怨,终如地火奔突,焚天燎原!头裹黄巾、手持竹矛之万千义士,揭竿而起,天下汹汹,烽烟四塞!
旧鼎已碎,新主未生。广袤华夏,瞬息化为修罗血场。四方豪强如毒蕈蔓生,拥兵裂土,攻伐不休。或举“诛暴莽”之旗,或张“复汉室”之帜,或号“拯黎民”之音,然其心皆同——逐鹿中原,问鼎那至高无上的九重权柄!
群雄逐鹿,战火连绵,百姓流离失所,田园荒芜。城池易主,白骨盈野,生灵涂炭。乱世之中,人心惶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悲风呼号,血泪交织,苍生何辜,遭此劫难!
暮春夜雨,如泣如诉,浸透扬州城。湿寒之气透石穿瓦,渗入乾安王府巍峨朱门、森森高墙,将这锦绣樊笼冻得透骨冰寒。
白昼喧嚣尽散,唯余巡夜甲士铁靴踏过水渍石阶,发出空洞回响,衬得深宅死寂如古墓。
王府西北角,毗邻马厩处,柴房如富贵肌体上一块溃烂疮疤。堆积如山的朽木散发着陈腐气息,混杂新雨土腥,更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铁锈甜腥,丝丝缕缕,缠绕在冰冷空气中,昭示着不祥。
黑暗浓稠似墨,唯破窗漏下一缕惨白月华,勉强勾勒出杂乱物什的狰狞轮廓,如蛰伏的魍魉。
宣神谙裹紧半旧的素色菱纹曲裾深衣,指尖冰凉如寒玉。她非为踏足此腌臜之地,只因白日替阿母文夫人煎药的旧药铫碎裂。管事娘子一句“库房无新铫,自去柴房寻旧瓮替代”,便轻飘飘将她遣至此地。
侍女青黛手提漆器油灯,灯焰在穿堂阴风中狂舞,将两人纤影投于柴堆之上,拉扯得扭曲变形,恍若命运戏谑的皮影。
“女公子,”青黛声带哭腔,紧攥神谙衣袖,指尖冰凉,“这地方腌臜,您千金之躯,还是容奴婢独自进去寻吧?”她年稚,对这暗处怀有天然惧意,总觉得那些堆叠的阴影里藏着什么活物。
宣神谙螓首微摇,声如清泉击石,温软却坚不可移:“无妨。快些寻到,阿母还等着药呢。”
她心知肚明,琅琊宣氏遗孤、乾安王甥女之名,不过一层虚薄轻纱。在这深宅,她与病榻阿母、幼弟阿裕,不过比仆役略体面的“客居”。些许小事,何必劳人,徒惹白眼闲言?
她轻提裙裾,避开地上湿滑碎木与污水,每一步都谨慎如履薄冰。
昏黄光晕缓缓掠过朽柴、乱草、锈蚀农具……角落深处,一粗陶水瓮倚墙而立,大小正宜。
“女公子,看!那水瓮!”青黛如蒙大赦,快步上前欲取。
蓦地,宣神谙莲足一顿。
“青黛等等!”
一股更浓烈、带着温热的铁锈腥气——不,是血!——毫无征兆地刺入鼻腔,浓烈得几乎让她窒息。
她心弦骤紧,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下意识死死拽住正欲俯身的青黛。
“女公子?”青黛惶惑回首,灯影晃动在她惊恐的眸子里。
宣神谙未语,秀眉微颦,清澈眼眸在昏光下陡然锐利如鹰隼,谨慎扫向水瓮后方那片彻底被阴影吞噬的角落。那里,柴堆垒得异常高耸,形成一个不自然的凹陷,恍若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死寂之中,唯有那浓重血气,沉沉压来,裹挟着濒死的、断断续续的微弱喘息,像破旧风箱最后的挣扎。
那喘息声极其微弱,时断时续,却带着一种生命即将燃尽的绝望挣扎感,狠狠攫住了宣神谙的心脏。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耳膜的轰鸣。
危险!快走!理智在尖叫。
然而,另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东西——一种源于自身孤苦无依处境而对“绝境”生出的奇异共鸣与悲悯——却像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双脚。
“谁在那里?!”宣神谙清叱不高,却如冰刃划破凝滞死寂,带着超越年齿的沉静威仪,直刺黑暗深处!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柴房里激起轻微的回响,更添几分诡异。
无应。唯死一般的沉默,与那血气,仿佛更浓重了几分,沉沉压至,几乎凝成实质。
青黛亦嗅得,小脸霎时惨白如纸,手中油灯抖若风中残烛,声音破碎不成调:“血……好多血!女公子……有、有歹人!我们快走!快……”她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只想拽着神谙逃离这炼狱般的地方。
宣神谙心擂如鼓,恐惧如冰藤缠绕,几乎冻结了她的呼吸。王府戒备森严,焉有歹人潜入此深幽之地?负伤刺客?抑或……是府中不可告人的秘密处决?她不敢深思。理智告之当速离唤卫。
然那微弱喘息中的绝望,和她递向青黛的手一样冰凉,却奇异地在她心底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救人的火苗。
她深吸一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寒意和转身的冲动,向前踏出一步,将瑟缩如鹌鹑的青黛稍护身后,提声道,隐带一丝不易察觉的威压:“出来吧!我已看见你了!再不出来,我便喊人了!”
她紧盯着那片黑暗,全身的感官都绷紧到了极致。
阴影中,终有异动。
一声极低、极压抑,如濒死困兽自喉管深处挤出的闷哼,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旋即,那“柴堆”微动,一个身影极其艰难地从死亡的凹陷中挣扎坐起,大半身躯仍陷于墨色,如同刚从血池地狱爬出的残魂。
油灯微光,颤抖着捕捉到他的轮廓。
一极其年少之男子。散发覆额,沾满泥污与暗红血块,黏腻地贴在额角。面上亦是血污狼藉,几难辨五官,唯有一双眸子,在昏暗中亮得骇人,如寒潭深渊猝燃的炼狱之火,带着穿透魂魄之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宣神谙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令宣神谙心旌剧震,仿佛灵魂深处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这眼神……太奇诡!太……慑人心魄!宣神谙从未见过如此繁复的目光。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重伤濒死的涣散与虚浮,被发现的警惕与孤注一掷的决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但更深、更汹涌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动,一种近乎贪婪的凝睇,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历经生死劫波后,在无边黑暗中终于窥见一丝微光,那光便是她!
甚至,在那灼热目光的最底层,还杂糅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切入骨的痛楚?那痛楚并非源于伤口,倒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烙印。
被这样一双眸子死死锁住,宣神谙竟忘却了本能的恐惧,只觉心口如遭滚烫烙铁狠灼,一股尖锐的酸涩与陌生的悸动瞬间席卷周身,让她指尖发麻,几欲立足不稳。一种……宿命般的牵引?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
青黛早已魂飞魄散,拼命扯拽神谙衣袖欲拖其离去:“走啊!女公子!是血!是贼人!他会杀了我们的!”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男子似被青黛之声所激,身躯猛地绷紧,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咳,暗红的血沫从嘴角溢出,在昏光下触目惊心。他挣扎欲言,只发出嗬嗬的气音,眼神却依旧死死锁住宣神谙,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哀恳与专注?仿佛她便是这无边墨色中唯一的浮木,是他沉沦前最后的救赎。
宣神谙的目光落于其身上那件浸透大半血污、难辨原色的粗布短褐。创口似在左肩肋下,布帛撕裂,狰狞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显是重伤,绝非寻常宵小。且其身上气息,虽有浓重血腥泥尘,却无市井泼皮的腌臜戾气,反透着一股难以磨灭的、属于行伍的刚硬与……风尘仆仆的萧索?那是一种铁血与疲惫交织的味道。
一念如电光闪过宣神谙脑海——此绝非王府中人,亦非寻常歹徒!他重伤若此,却匿于王府最僻处柴房,若非慌不择路,便是……对王府路径异常熟稔!
“你……是谁?”宣神谙的声音较方才沉稳许多,带着穿透性的探究,目光如炬,试图穿透他脸上的血污,“缘何在此?又受何人所伤?”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男子喘息如破败风箱,胸膛剧烈起伏。他望着宣神谙,那双深眸中,翻涌的痛楚几欲溢出,仿佛要将她一同淹没。他干裂的唇瓣翕动着,嘶哑之声微弱如游丝,却如惊雷炸响于神谙耳畔:
“白……白毅……”他艰难吐出两字,似耗尽了全身力气,眼神却依旧执拗地、贪婪地凝望着她,带着一种宣神谙全然不解的、近乎悲怆的眷恋与……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宣神谙心猛地一沉。白毅……此名……似曾听闻?舅父乾安王与各路豪强多有勾连,近日府中确有议论,言南阳王麾下一得力年少校尉,不知何故骤辞,惹得南阳王大发雷霆……难道是他?!
可她从未见过此人!其眼神何以如此?仿佛识她已久,久至刻骨铭心?那目光中的重量,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
“女公子!休听其妄言!定是蒙骗!”青黛急得几欲哭喊,只觉柴房阴森,眼前之人诡异莫名,像话本里索命的怨鬼,“我们快走!去叫侍卫!”
宣神谙未理青黛的哭求。她凝视着白毅。其眼中的痛楚真实灼人,那声“白毅”虚弱却坦荡。他伤重,血仍在缓慢渗出,将身下的干草染得更深,面色在昏光下泛着死寂的青灰,气息益发微弱。再不施救,恐难逾今夜。
一念清晰浮现脑海:不可唤人! 一旦喊来侍卫,此人必死无疑。无论其为谁,因何负伤,又缘何在此,此刻他仅为一垂死伤者。宣家祖训,琅琊宣氏世代清流,仁恕立身。阿母文夫人常教导,身处樊笼,更需存一份善念,为这浊世留一盏心灯。
更何况……那双眸中复杂得令人心悸的情绪,如无形丝线,紧紧缠绕其心,牵引出难言的悸动与……一种宿命般的、无法抗拒的怜惜。她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另一个挣扎求生的自己。
宣神谙深吸一气,决意已定。她转首对惊恐万状的青黛低声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青黛,别怕。此人伤重垂死,见死不救,非仁者所为。你速回温院,取我床头暗格内漆器小药瓶,里面是舅父前次所赠‘金创散’,对外伤极效。再携一壶温水、些许干净布条。切记,悄然而行,避人耳目!”
提及“舅父所赐药”,神谙心头掠过一丝暖意,旋即被更深重的忧虑覆盖——若舅父知她私匿伤者,尤其可能牵涉南阳王……后果难料。然此刻,救命为要。
“女公子!”青黛难以置信,急得跺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您怎么能……这太危险了!他是谁都不知道啊!万一是……是刺客!万一他醒来……”她不敢想下去。
“无有万一。”宣神谙声依旧轻柔,却带着磐石般的沉稳,“速去!人命关天。若人问起,便言我白日偶感风寒,取些常备药散。”她略顿,看着青黛煞白的小脸,心有不忍,续道,“若实在惧怕,取物置于门外,你便回房,不必再来。我自处理便可。”
青黛见宣神谙沉静坚定眼神,又瞥一眼角落气息奄奄、目光却固执胶着于女公子身上的陌生男子,银牙一咬,终究忧心神谙安危占了上风,也带着一丝对主子决断的盲从:“奴婢……去去便回!女公子千万当心!若有不对,您要立刻跑!”
她将油灯小心置于平稳矮墩上,一步三回头,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柴房。
昏暗柴房,瞬间陷入更深的死寂。油灯昏黄的光晕似乎被无形的黑暗吞噬,愈显微弱。宣神谙与白毅之间,空气凝滞如铅。摇曳的光影在斑驳墙壁上投下两人模糊纠缠的影子,如同命运无声的舞蹈。
宣神谙未靠近,保持数步之遥,静静观察着白毅。
白毅亦凝视着她,那双在血污疲惫下依然灼亮的眸子,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她年少容颜犹带稚嫩,眉眼却已蕴几分日后温婉沉静的雏形;身着半旧深衣,发无珠翠,素净如雨后初绽的玉兰;眸色清澈,含着警惕,亦藏着不容忽视的悲悯与坚韧……是了,正是此般神谙。非后来深宫中被礼教孤寂磨平棱角、眉宇总笼轻愁的宣皇后,而是眼前这位,困顿挣扎中,仍会为陌生伤者心软、果敢援手的少女神谙。
心脏如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前世她病逝宫中的消息传来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无尽悔恨,此刻如同淬毒的利刃,再次狠狠扎入白毅的魂灵!他喉头腥甜,几乎要呕出血来。未能护她!眼睁睁看她在那冰冷的深宫里枯萎凋零!
而此刻,她活生生立于眼前,如此近……又如此远!那近在咫尺的清浅呼吸,那专注的眼神,都像一场太过奢侈的幻梦。
剧烈的心绪牵动伤口,白毅忍不住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更多暗红的血沫涌出,染污了身前的地面。眼前阵阵发黑,神志渐渐昏沉,唯有宣神谙的身影在视野中顽强地亮着,如同唯一的灯塔。
宣神谙见其痛苦蜷缩之态,心头的警惕被更深沉的怜悯覆盖。终是无法袖手。她小心地向前挪动两步,俯身拾起一块垫过木柴、相对干净的粗麻布,又从袖中抽出一方自己素日用的、绣着几片兰草的素白丝帕。
她行至白毅身侧,一步之遥处止步,蹲下身,先将粗麻布轻置在他身侧的地上,再将那方素白丝帕,隔着些许距离,递向他污血淋漓的唇边。
“擦一擦吧。”其声清泠,如幽谷流泉,于此血腥死寂之地格外空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莫再咳伤了根本。”
白毅的剧咳骤止。他怔怔地望着递至眼前的、洁白无瑕的丝帕,那上面淡淡的兰草纹路仿佛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再抬眸视宣神谙。她的眼眸清澈见底,映着跳动的微弱灯火,亦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无嫌恶,无恐惧,唯存纯粹的、干净的忧色,像一泓清泉注入他干涸濒死的魂灵。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难言的、灭顶的酸涩,瞬间冲垮了白毅所有的防备。前世今生,两世为人,他历尽世态炎凉,阴谋诡计,背叛杀戮。唯她,无论前世身为南阳王妃对军中将士的关怀,抑或今生身为“陌路”递来的这方素帕,那份源于心底的、不染尘埃的、纯粹的善意,从未更易!这善意,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灼痛他的心。
他颤抖着伸出未伤的右手,手上亦满是污泥和干涸的血迹。他微微一顿,没有去接那方洁白的丝帕,仿佛生怕自己满手的污秽玷染了这方圣洁。仅以指尖,极小心地、带着近乎虔诚的触碰,轻轻、飞快地拂过帕缘,感受那细腻棉布的触感,如同拂过一场遥不可及、失而复得的幻梦。
“多……谢……”他嘶哑地挤出二字,声如砂砾相磨。然而那双眸中所有翻涌的繁复情绪,终沉淀为一种深沉化不开的、几欲将她吞噬的专注,牢牢锁在宣神谙之身,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宣神谙被其指尖轻触与那专注至灼热的目光看得心尖一颤,颊上莫名浮起一丝热意。她收回丝帕,并未在意那点沾染的污迹,只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握着一个滚烫的秘密。她迎着他炽热的目光,轻声问道,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你名白毅?可是……南阳王麾下那位请辞的校尉?”
白毅艰难地颔首,牵动伤口,又是一阵抽气龇牙,额角渗出冷汗。
“为何伤成这样?可是……与南阳王有关?”宣神谙试探道,声音压得更低,在这寂静中却字字清晰。
她虽处深闺,却非一无所知。舅父乾安王与南阳王文秀联姻之议虽未成,府中对文秀势力之议论从未停歇。一得力手下甫辞便遭此毒手,难不令人联想那位以手腕狠辣著称的南阳王。
南阳王……文秀……
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白毅的心尖,激起滔天的恨意与……更深的、冰寒刺骨的悲凉。
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宛城乡野,两个总角小儿在泥地里滚爬嬉闹,共享一个烤得焦香的芋头,文秀笑得眼睛弯弯,拍着他的肩头叫他“阿毅”,约好要做一辈子的“刎颈之交”。那时的情谊,纯粹得如同新丰清泉。
烽烟四起,他追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主公,为他挡刀剑,为他守城池,看着他从一介布衣到坐拥南阳,再逐鹿中原。多少次生死关头,他将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文秀,坚信他们的情谊与共同的志向坚不可摧。他以为他们是君臣,更是兄弟,是这乱世洪流中彼此扶持的舟楫。
然而……权力的宝座越来越高,文秀的眼神也越来越深。他不再是那个田间地头的“阿秀”,他是威仪日重的“南阳王”。曾经畅谈的抱负里,渐渐掺杂了猜忌与权衡。那些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或因功高震主,或因一言不合,或被明升暗降,或被寻隙斥退……他看在眼里,心一点点沉下去,却总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自己终究是不同的。
直到孤城之夜,暗箭如蝗,他拼死突围,才明白自己不过是枚弃子。
尤其……当他看着宣神谙。那个如空谷幽兰般沉静美好的女子,最终成了文秀的次妻。他看着她嫁入深宅,看着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轻愁。文秀敬她,护她周全,予她地位尊荣,可那眼神深处的爱意与灼热,却始终只给了另一个青梅竹马、同样陪他走过最艰难岁月的越姮。宣神谙像一尊被精心供奉却失了魂魄的玉像,困在华丽的牢笼里,日渐憔悴。白毅看在眼里,痛在心头,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倾慕与怜惜。他怨恨文秀不能给她全心全意的爱,让她在这深宅中寂寞枯萎。这份隐秘的情感,更让他对文秀的忠诚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阴霾。
重生归来,他只想挣脱这宿命的枷锁。他以为悄然请辞,远离权力中心,便能避开那猜忌的刀锋,保全那份早已变质的“情谊”,也……或许能远远地守护那个他牵挂的身影。
可他万万没想到!致仕的消息刚递上去不到三日,归乡的路上,等待他的竟是昔日袍泽冰冷的长刀!那刀法路数,他太熟悉了,正是文秀亲卫营的绝技!
“格杀勿论!”——领头者的越梵冷酷的声音犹在耳畔。那一刻,什么少年情谊,什么君臣之义,什么同袍之情,都在冰冷的刀光和飞溅的鲜血中彻底粉碎!比伤口更深、更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原来……在文秀心中,他白毅的“不同”,仅仅在于需要更狠、更隐蔽地清除!原来所谓的“刎颈之交”,在至高权柄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拼死杀出重围,凭着对乾安王府路径的熟悉和最后一点求生意志,才躲入这污秽柴房。此刻,被宣神谙一语点破,那被刻意压下的、混合着背叛之痛、心死之寒以及对文秀彻底失望的灰心,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
白毅眼中瞬间掠过一道冰寒刺骨的恨意与刻骨疲惫,如淬毒匕首般锐利。然旋即,此恨意被更深切的、混杂着痛楚与一种强烈守护欲的复杂情绪覆盖。他望着宣神谙清澈如水的双眸,唇瓣翕动,喉结滚动了几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极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非否认,而是……无法言说这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刺的锥心之痛,不愿让她过早窥见这权欲之下人性的至暗,更不愿承认自己对那个“文秀”彻底死心的灰败。 她还那么年少,那么干净,不该被这污浊浸染。
其沉默,如无声之答。
宣神谙心头一沉。视此遍体鳞伤、沉默隐忍之人,一股强烈的同病相怜之感汹涌而至。乱世浮萍,皆为棋子,谁人可掌己命?身不由己!她与他,何其相似!都是这滔天洪流中挣扎求存的无根之人。
“你……”宣神谙终问出那盘桓心头的巨大谜团,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认得我?”那眼神,绝非初见陌路!那眼神里承载的东西太重,太重了。
白毅身躯剧震,如遭无形重锤猛击!他倏然垂睑,浓密的长睫剧烈颤抖,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竭力掩去眼底几欲喷薄而出的惊涛骇浪——两世记忆、刻骨相思、锥心悔恨!认得?何止认得!那是烙印于魂魄深处的印记!是支撑他踏碎黄泉、逆流时光归来的唯一执念!
然此惊世骇俗之真相,如何能言?言之,她必视其为癫狂,或别有用心。此刻的信任如此脆弱,他不敢赌。
他再抬首,眼中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唯余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宣神谙全然不解的、近乎绝望的温柔。他凝望着她,似欲竭尽毕生气力,一字一句,沙哑破碎,却带着魂魄之重,沉沉砸落:
“似……曾……相……识……”
短短四字,带着血气与魂灵之重,沉沉砸于宣神谙心湖之上,荡开圈圈难言的涟漪。似曾相识?她确信从未见过此人。可为何……其念此四字时,那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眷恋,竟令她心头亦莫名揪痛?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被这弥漫的血火之气,悄然撬开了一丝缝隙,露出内里模糊的悸动。
恰此时,柴房外传来极轻微、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青黛回来了!
宣神谙立敛心神,对白毅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瞬间复归沉静,如同覆盖了一层薄冰。“青黛?”
白毅亦瞬间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倚靠回冰冷的柴堆,闭上双眼,唯余粗重痛苦的喘息,仿佛方才那撼动魂灵的对话从未发生,只剩下一个纯粹的、等待救治的伤者。
青黛抱着一个小包裹,如受惊的幼兔般溜了进来,面色犹白,看到神谙安然无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将包裹递给神谙,里面是漆器药瓶、温水壶、一卷净白麻布条,还有一小包饴糖——那是宣神谙怕药太苦,特意嘱咐青黛取来的,本是预备给文夫人润喉。
宣神谙接过东西,示意青黛守在门口望风。她行至白毅身侧,蹲下身子,打开药瓶,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她小心地倒了些金创散于掌心,看着他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秀眉紧紧锁起,一股寒意再次窜上心头。
“会有些疼,你忍着些。”其声隐带一丝紧张,也带着不容退缩的决心。
白毅睁开眼,视她近在咫尺的、专注忧色的侧颜,感受她身上淡淡的药香与少女特有的清馨气息。此痛楚,较之前世剜心蚀骨的悔恨,何足道哉?他微扯嘴角,似欲予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却牵动面上伤口,显得异常扭曲,只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无……妨……”其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甘之如饴的坦然?只要能再见到她,这点痛算什么?
宣神谙不再踌躇。她以温水浸湿净布一角,小心翼翼避开最深的创口,先擦拭其伤口周遭干涸的血污泥尘。其动作轻缓而专注,带着超乎年齿的沉稳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冰凉湿润的布条触及伤口边缘,白毅的身躯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肌肉瞬间僵硬如铁,额角青筋微凸,却未哼半声,唯那深邃的目光,始终未离宣神谙清丽的脸庞。
污迹大部清除,狰狞的伤口全然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创从左肩斜划至肋下,皮肉外翻,边缘泛着失血的惨白,深红的血肉和隐约的白骨触目惊心。
宣神谙看得心头一颤,倒吸一口凉气。她屏住呼吸,将掌心的金创散均匀地、厚厚地洒在创口之上。
“嗤——”药粉接触血肉的微响,如同点燃了引线!
白毅额角的青筋瞬间虬结暴起,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污滚滚而落,牙关紧咬咯咯作响,整个身躯因剧痛而剧烈地痉挛战栗!他死死攥紧拳头,指节捏得惨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喉间发出困兽般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却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
这皮开肉绽的痛楚,竟比不上心头那被信任之人亲手捅穿的万分之一!身体的剧痛反而成了宣泄那无边灰心与愤懑的出口。文仲业……阿秀……你竟真如此绝情!重生一世,我避开你,只想求个善终,你竟连这也不允?!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宣神谙,仿佛她是他抵抗剧痛唯一的锚点,是这无边黑暗中仅存的光亮。
宣神谙的心亦揪紧,仿佛那痛楚也传递到了她身上。她加快了动作,用净白的麻布条,一圈一圈,仔细而用力地为他包扎。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紧绷的皮肤,清晰地感受到那具年轻躯体所蕴含的惊人力量,以及在这剧痛下展现出的顽强忍耐力,透过指尖传来,令她心头震动不已。这力量与隐忍,与他眼中那复杂难言的情绪一样,都在昭示着这个人的不平凡。
包扎完毕,宣神谙额上也沁出了一层薄汗。她将剩下的布条和药瓶塞入白毅未伤的右手:“药你拿着,省着些用。创口太深,此药仅可止血生肌,防溃烂,你需尽快寻医者仔细诊治。”又将那包饴糖塞给他,“若疼得厉害,含一颗,能稍缓些。”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关切。
白毅紧紧握住手中带着她体温的药瓶和糖包,那冰冷麻木的指尖,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丝暖意。他凝望着宣神谙,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前世未能说出口的承诺,今生终于有机会道出,终化作沙哑沉重、重逾千钧的八个字:
“此恩……白毅……必以命……偿……”
宣神谙看着他包扎后依旧惨白的脸,知道他现在虚弱至极。她起身,对守在门口紧张张望的青黛道:“青黛,再去取些干净的稻草和……一件我的旧披风来,要厚实些的。动作快些。”
青黛一怔,看着女公子不容置疑之态,又看了看角落里气息奄奄的人,咬了咬唇,终究还是转身再次奔了出去。
柴房复余二人。沉默蔓延,唯余白毅粗重的喘息与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此地不可久留。”宣神谙看着白毅,语气严肃如军令,“王府巡查甚严,尤其近日风声紧。天明后必有人来取柴。你既熟王府路径,待稍缓气力,须即刻离去。”她略一思索,压低声音,“向东角门方向,绕过荷花池,假山后有一处矮墙,墙外是僻静后巷,平日少有人走,也少巡查。”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这是我能想到最安全的路径了。能否脱身,看你的造化。”
白毅深深凝望着她,眼神复杂难辨。她不仅救他性命,为他处理伤口,更为其指明生路。此恩此智,此绝境中犹存的冷静与良善……
“为……何……”他嘶哑地问,目光灼灼,带着穿透魂灵的探究,仿佛想确认她灵魂的底色,“救我?”为何要冒险?为何要对一个满身血污、来历不明的人施以援手?
宣神谙默然片刻。那缕惨淡的月华偏移,洒在她素净的侧颜上,镀上一层清冷的釉色。她望向窗外沉沉如墨的夜色,声音轻如叹息,字字却清晰可闻:
“见死不救,非君子道也。琅琊宣氏,诗礼传家,仁心为本。”
她缓缓转首,清澈的目光落回白毅脸上,带着超越年齿的通透与苍凉,“况……此乱世如洪炉,熔炼万物,众生皆苦,谁人不是……身不由己?能苟活于斯世……已是苍天垂悯。”她的声音里,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重和无奈。
“身不由己……”白毅咀嚼着这四个字,心头剧震。他望着眼前少女清亮的眼眸,那里映着乱世的烽烟与自身的困顿。其眼中的痛色愈深,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是啊,身不由己!前世她入深宫,今生他陷追杀,不都是这滔天洪流中的身不由己?
青黛很快抱着一大捆干稻草和一件半旧的深青色厚棉披风回来了。宣神谙示意她将稻草铺在离水瓮稍远、相对干燥避风的角落。继而,她亲自拿起那件叠得整齐的披风,行至白毅身侧。
白毅挣扎着想要自己接过,宣神谙却避开了他沾满污血的手。她弯下腰肢,仔细地、庄重地展开那件带着淡淡皂角清芬与她体温的深青披风,然后,轻轻地、稳稳地覆于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之上。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带着近乎神圣的仪轨。深青的棉布如同夜幕,温柔地覆盖下来,隔绝了柴房的阴冷与湿气。她仔细地掖好每一处边角,将他冰冷、颤抖、伤痕累累的躯干,严严实实地包裹进这片染着她气息的深青港湾里。这不仅仅是一件御寒的衣物,更像是一面庇护的旌旗,一件失而复得的至宝被重新守护。
白毅的身躯彻底僵凝。温软的布料覆体,带着她独有的、清雅而坚韧的气息,瞬息驱散了柴房浸骨的阴寒与失血的冰冷。这感觉……如久旱逢甘霖,如漂泊无依的孤舟终于靠岸。
前世深宫永诀时的冰冷绝望,与今生此刻这带着体温和气息的庇护猛烈冲撞!巨大的暖流与灭顶的酸楚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猛地闭上双目,牙关紧咬,喉结剧烈滚动,却再难抑制汹涌而上的湿热!一滴滚烫浊泪,混着面上尚未干涸的血污,悄无声息地滑落,洇入深青色的棉布,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点更深沉的暗色。
宣神谙事毕,退后一步,看着被裹在深青披风中、仅露出一张苍白却轮廓分明脸庞的白毅。他似乎力竭昏睡过去,呼吸依旧粗重,然紧锁的眉宇似乎舒展了一线,仿佛在那深青的庇护下,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我们走吧。”宣神谙对青黛低语。她最后深深看了白毅一眼,那沉睡中犹自紧抿的、透着一股倔强不屈之意的唇线,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入了她的心底。
她携着青黛,轻手轻脚退出柴房。于阖上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破旧木门前,她忍不住再回眸。昏暗摇曳的油灯下,那片深青的披风,如同一座沉默而温暖的孤岛,庇护着那个伤痕累累、谜一般、却又让她心悸不已的少年。
一种强烈的预感萦绕心头——此非终局,而是某种浩大宿命齿轮……沉重转动的开端。
脚步声远去,柴房重归死寂。
白毅紧闭的眼皮下,睫毛剧烈地颤动。
深青的披风裹着他,带着她清雅坚韧的气息,像一道温暖的屏障,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冰冷和血腥。这温暖让他贪恋,却也让他心头的悲凉更加刺骨。
“似曾相识……”他刚才这样对她说。何止相识?那是他两世为人,刻在骨血里的眷恋与悔恨!看着她此刻年少鲜活、带着悲悯与勇气的模样,再想到前世深宫中那个眉笼轻愁、郁郁而终的宣皇后,白毅的心像被钝刀反复切割。
他恨文秀的背信弃义,恨他派人追杀。但更深的怨恨,却是源于前世——恨文秀明明娶了她,却不能给她纯粹的爱,让她在那华丽的囚笼里,守着“次妻”的尊荣,却尝尽孤寂的苦酒。文秀爱越姮,爱得炽热专一,那是他们竹马青梅的情分,无可厚非。可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将神谙也拉入这漩涡?就为了她乾安王甥女的身份?为了那所谓的政治联姻?为了彰显他南阳王能坐拥双姝的权势?!
他白毅算什么?他守护的主公,为了权力可以毫不犹豫地清除旧部;他倾慕的女子,被主公当作巩固权势的筹码,困在无爱的婚姻里。而他,前世只能远远看着,无力改变。今生,他刚想抽身,就被视作威胁,欲除之而后快!
重生带来的那点先知先觉的庆幸,此刻被巨大的灰心吞噬。他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结果连自身都难保。对文秀,那点残存的、关于少年情谊的念想,在冰冷的刀锋下彻底化为齑粉。剩下的,只有被彻底背叛后的心死,以及对那个注定走向权力巅峰之人深深的失望与……鄙夷。
“必以命偿……”他对她承诺。这不仅是为今日救命之恩,更是他前世未能守护她的亏欠!这乱世,这人心,都如此冰冷污浊。唯有眼前这抹善意,这带着体温的深青,是他唯一想抓住、想守护的。
文仲业……你既已对我亮剑,那么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这条路,我白毅,为自己,也为……她,定要杀出一条血路!
一股夹杂着灰心与决绝的戾气,在心底深处悄然滋生。
行于寂静冰冷的回廊,湿冷的晨风拂面而来,带着泥土的气息,也吹不散鼻尖萦绕的血腥。
“女公子,”青黛心有余悸,声音犹带颤抖,紧紧挨着宣神谙,“您说……那人……能活下来吗?”她回头望了望柴房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他能活下来吗?
宣神谙没有回答。她抬首望向东方天际,浓重的墨色似被撕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罅隙,透出一点极淡的灰白。
天,将明。
她的指尖,似乎仍残留着触碰他滚烫皮肤与冰冷血液的触感。鼻尖,那浓烈的血气混杂着他身上尘土、汗水与铁血的气息,挥之不去。而掌心紧攥的那方染着他血迹的素白丝帕,此刻竟微微发烫,像一块烙铁。
耳畔,那沙哑破碎、带着魂灵之重的“似曾相识”四字,如同命运的箴言,在心底反复回响,激起一圈圈愈扩愈大的涟漪。
似曾相识……燕归来?
宣神谙心底,泛起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极细微的涟漪。那名为白毅的少年郎,与其那双复杂至心悸的眸子,如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注定不再平静。
她拢紧衣袖,将那方沾染了陌生男子血迹的素白丝帕,攥得更紧。冰凉的绸缎下,仿佛仍残留一丝微弱的、属于他的体温。
长夜将尽,前路混沌未明。而一场始于柴薪灰烬与血色之中的、跨越了生死轮回的相遇,已然在这辛莽末年的扬州深宅里,悄然刻下宿命的印记。
命运的机括,于此刻,带着不可逆转的轰鸣,缓缓啮合。
宣神谙心底,除却那悸动与宿命感,亦悄然升起一丝对未来的隐忧——今日之事,如投入这看似平静的乾安王府深潭的一颗石子,焉知会激起何等涟漪?舅父庇护之恩如山,然此庇护之下,又潜藏着多少她尚未窥见的暗涌?那个重伤离去的白毅,那双刻骨铭心的眼睛,又会给她、给这王府、给这乱世带来怎样的变数?
这深青披风下的相遇,是救赎的开端,还是更大风暴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