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婚旨我叫阿音,是京郊皇家竹林的守林人。这片竹林不归任何一个官署管,
只说是先帝手植,留给后人赏玩的。几十年来,从我爷爷到我爹,再到我,
我们一家人就住在这竹林深处的两间茅屋里,与世无争。我的日常,就是清扫落叶,
查看竹子长势,偶尔给来游玩的贵人指个路。贵人们嫌我衣衫陈旧,话也说得直白,
通常问完路就赶紧走开,仿佛我身上有什么会传染的病气。我也乐得清静。
直到圣旨来临的那天。那天下午,我正在用竹篾编一个新的背篓,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一个穿着锦袍、声音尖细的公公,捏着一卷明黄的丝绸,身后跟着一队盔甲鲜亮的侍卫。
“请问,哪位是阿音姑娘?”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说道:“我就是。
”公公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眼神里是我看惯了的那种嫌弃,
但他的语气却很恭敬:“阿音姑娘,接旨吧。”我懵了。圣旨?
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是羽林卫小队长!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那公公抑扬顿挫读着圣旨。我只抓住几个字眼:“……守林人阿音……册为靖王妃……钦此。
”我有些无措地跪下,听着他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腔调念着我听不太懂的词句。
“……守林人阿音,性行淑均,克娴于内……着即册为靖王妃,择日完婚,钦此。”念完。
我爹从屋里扑出来,“砰砰”磕头,抖得像风里的竹竿:“公公错了吧?
小女……她就是个粗鄙村姑!哪攀得上王爷……”那公公将圣旨塞到我怀里,
皮笑肉不笑地说:“陛下的旨意,岂会有错?靖王殿下亲自求的恩典,指名道姓,
要的就是竹林的阿音姑娘。”我抱着圣旨,脑子里一片空白。靖王,萧玦。
当今陛下的第三子,也是最不受宠的一个。传闻他性情冷戾,杀伐果断,常年镇守边关,
京中关于他的传说,都带着血腥味。这样一个人物,为什么要娶我?我甚至没见过他。
公公清了清嗓子,又说:“王爷有话,让杂家带给姑娘。”我抬头看他。“王爷说,
安心嫁过来。做个安分的王妃,守好你的本分,他保你一世平安。”公公顿了顿,补充道,
“王爷还说,尤其是你的嘴,要守好。”我爹的脸已经白得像纸。我却慢慢冷静下来。
低声问:“公公,我能问一句吗?王爷,他……为什么要娶我?
”公公的眼睛眯了起来:“阿音姑娘,王爷让你守好嘴,意思就是,不该问的别问。
”他拂了拂袖子,转身对身后的侍卫说:“给王妃准备的宅子,带王妃过去吧。这里,
就不用再回来了。”他们动作很快,根本不给我和我爹告别的机会。
我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地“扶”着,离开了生活了十八年的竹林。走出林子的时候,
我回头看了一眼。我爹追了几步,摔倒在地上,喊着我的名字。我眼眶一热,
却没能掉下泪来。我被带到京城一处僻静的宅院里。这里的下人称呼我“姑娘”,
而不是“王妃”。他们教我礼仪,教我怎么穿那些繁复的裙衫,怎么用那些金的银的筷子。
我学得很快。因为我懂。这不是福气,是交易。我用自由,换我爹的活路和我自己的。
大婚前一天,靖王萧玦来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身形高大,
眉眼深邃,鼻梁很高,嘴唇很薄。他看我的眼神,和我看一件器物的眼神,没什么两样。
“都学会了?”他开口,声音比我想象中要低沉,也更冷。我学着婆子教我的样子,
行礼:“见过王爷。”“嗯。”他应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听说你要问,
我为什么要娶你?”我的心猛地一跳,垂下头:“民女不敢。”“现在准你问。
”我吸了口气问道:“王爷为何要娶我?”他的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因为你够蠢,够安分。
”“我需要一个王妃,一个不会给我惹麻烦,不会在背后动心眼,
最好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的王妃。”我明白了。我是他挑中的一个摆设。“京城里的名门贵女,
个个背后都牵着一大家子,娶了谁,都意味着结盟。我不喜欢结盟。”“而你,
只有一个守林的老父亲。干净。”“我爹……”我忍不住开口。“放心,
”“我派人送了足够的金银,让他去南方安度晚年了。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算是……交易完成了?“你只要记住几件事。”“第一,进了王府,
你是靖王妃,但你只需要待在你自己的院子里,非我传召,不得出院门半步。”“第二,
管好你的人,更要管好你的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说的,烂在肚子里。
”“第三,不要爱上我。永远别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看着他冷漠的眼睛,
轻声回答:“王爷放心。阿音,只求活命。”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点了点头:“很好。
过几天的大婚,你照着礼仪行事就行,不必紧张。”说完,他转身就走了。门关上的那一刻,
我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瘫坐在椅子上。活命。从今天起,
这就是我在靖王府的唯一目标。二:王府大婚那天,繁琐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我穿着沉重的礼服,盖着厚重的盖头,被人牵着,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我一个人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脖子都僵了。门被推开,一阵冷风裹着酒气吹了进来。
是萧玦。他扯下我的盖头。“礼成了。”“你早些歇着吧。”说完,他转身就要走。“王爷,
”我叫住他。他回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还有事?”“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我鼓起勇气说,“王爷不住在这里吗?”我知道我问了个蠢问题。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嗤笑一声:“你还真当自己是王妃了?”“我娶你,是为了堵住朝臣的嘴,应付父皇的催促。
不是为了找个女人困觉。”“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守好你的本分。”他走了。
喜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对快要燃尽的龙凤喜烛。我默默地脱下那身华服,躺在床上。
从此,我就是靖王妃了。一个住在自己院子里,永远见不到自己丈夫的王妃。
我的院子叫“静安居”,倒是贴切。王府很大,规矩森严。下人们对我毕恭毕敬。
他们是王爷的人,眼里只有王爷的命令。萧玦真的做到了让我“非召不得出”。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从院子这头,走到那头。从屋子里,
走到院子里的那棵孤零零的石榴树下。没人跟我说话。送饭的婆子放下食盒就走,
负责打扫的丫鬟也从不抬头。我像是被关在一个华丽的笼子里。有时候,我会想起竹林。
想起风吹过竹叶的声音,想起雨后泥土的芬芳,想起我爹编草鞋时哼的小调。
那些简单、朴素的日子,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一个月后,按照规矩,
我要去给府里的侧妃和侍妾们敬茶。我本以为萧玦会免了这一环,
没想到管家还是恭敬地前来通知。“王妃,沈侧妃和几位夫人在前厅等着了。”沈侧妃,
沈如云。丞相的嫡女,和萧玦青梅竹马,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一对璧人。
所有人都以为靖王妃的位置是她的,没想到半路杀出我这么个程咬金。我心里清楚,这杯茶,
不好敬。我换上王妃的正装,在丫鬟的簇拥下,走出了静安居。这是我嫁进来一个月,
第一次走出这个院子。前厅里,坐着三四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为首的那个,无疑就是沈如云。
她生得很美,是那种明艳张扬的美,像一朵盛放的牡丹。她看我的眼神,
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哟,这就是王爷从山沟沟里娶回来的王妃姐姐?总算是见着了。
”一个侍妾率先开口。我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上茶。”我对身边的丫鬟说。
沈如云用杯盖撇着茶杯里浮沫说道。“王妃姐姐,妹妹一直很好奇,
”“不知姐姐是哪家的千金?竟能让王爷这般另眼相看,连我们这些自小的情分,都不要了。
”“我不是千金。”“我只是个守林的。”“噗嗤。”“守林的?王爷的口味还真是别致。
”沈如云眼底闪过鄙夷,但笑得更甜了:“姐姐真……特别。看来有过人之处。妹妹笨,
往后还请姐姐……多教教。”我端起自己茶杯,抿一口:“教不敢当。命好罢了。陛下赐婚,
王爷迎娶。我坐在这儿,凭的是‘靖王妃’三个字。侧妃有气,”“该去找王爷撒,别冲我。
”“你!”沈如云笑容没了,拍桌站起,“你以为攀上高枝就上天了?王爷心里装着谁,
全京城都知道!”“他装谁,关我何事?”我放下杯子,“我做我的王妃,守我的规矩。
就这样。”“好利的嘴!”沈如云脸色发青。“好热闹。”门口响起冷冰冰的三个字。
是萧玦。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沈如云的脸色一白,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王爷……”萧玦却看都没看她,
径直走到我面前。“谁准你出来的?”“管家说,”“按规矩,妾身该来见礼。”“规矩?
”他冷笑,目光扫那几个女人,“在这儿,我的话就是规矩!嫌命长,就来惹事!
”“跟我回去!”我一路被他拽回静安居。“长本事了?敢跟沈如云叫板?
”“是她先找我麻烦的。”我揉着发红的手腕。“她找你麻烦的,你就该受着!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村妇!给你体面是抬举!今天要不是我,你以为你能囫囵个出来?
”“我不需要讨好谁,”“我只想安分活着。她们来找我麻烦。我反抗一下,
是不是就坏了王爷您的规矩?”他喉结滚动,被我噎得说不出话:“伶牙俐齿!阿音,
我警告你,沈如云你惹不起!离她远点!”“是她来惹我的。”“那你就躲着!
”“我没空管你们女人堆里的事!给我呆在院子里,再敢踏出一步,后果自负!”我低下头,
不再说话。他似乎觉得无趣,转身欲走。他大概觉得无趣,又或者是气消了,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我:“在竹林的时候,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扫地,看竹子,编东西。”“编东西?”“嗯,
用竹子编些背篓、竹篮、竹哨之类的小玩意儿。”他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走了。
那天之后,王府里关于我的风言风语更多了。说我仗势欺人,说我迷了王爷,
说王爷拿我当枪使敲打丞相……只有我知道,他护的,是他自己定的“规矩”。
三:竹哨哦的日子又慢慢恢复了平静。我开始怀念竹林里自由自在的日子。在那里我虽然穷,
但是心是安宁的。一天下午,我在院子里着太阳,发现墙角有几株细小的竹子,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问丫鬟要了一把小刀。在墙角的竹子前,挑了一根最细的。
用小刀一点一点地削了起来。很快,一个简单的竹哨就做成了。我把它放在嘴边,
轻轻吹了一下。一声清越、悠长的哨声,在院子里响了起来。这声音,和竹林里的风声很像。
我闭上眼睛,吹着这首小曲,仿佛又回到了那片熟悉的竹海。一曲吹罢,
我看到萧玦在院子门口。脸上神情是我从未见过,像是震惊,又像是……悲伤?
“你……你吹的是什么?”他问道。“一支南方的小曲。我爹教的。”“再吹一遍。
”我看着他,有些不解,但还是吹了一遍。他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才缓缓走过来。“这竹哨,也是你自己做的?”“是啊。
”我说道。“给我看看。”我把竹哨递给他。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你的家乡,在南方?”他突然问。我摇了摇头:“我生在京郊,长在京郊。但我爹说,
我们祖上是南边来的。”一会儿,他把竹哨还给我说道:“以后,想吹就吹吧。”说完,
他就离开了。从那天起,我的生活有了一点点变化。萧玦来我院子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他通常就坐在石榴树下,听我吹竹哨。有时候,我吹完了,他会问一些关于竹林的事。
“竹子什么时候出笋?”“哪种竹子最坚韧?”“竹林里……有萤火虫吗?
”因为他来得次数越来越多,府里的风向就变得越快。下人们看我的眼神,
从疏离变成了敬畏。连沈如云都安分了许多。她们都以为,我得了天大的恩宠。只有我知道,
他是为我吹出的那段旋律,为我口中描述的那个竹林而来。那段旋律,那片竹林,对他来说,
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我被霹雳惊醒。房门“哐”地被撞开!
萧玦浑身湿透闯进来,眼里的血丝像蛛网密布。“告诉我!”“竹林里的一切!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