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53年。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味儿。
不是旧时代影像里描绘的汽油尾气或者工业废气的辛辣刺鼻，也不是雨后泥土的清新芬芳。
那是一种更顽固、更深入骨髓的气息，像铁锈混合着晒干的苔藓，又掺进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粘稠地附着在鼻腔深处，挥之不去。
城市像一头在泥沼里挣扎了太久的巨兽，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污浊的湿气。
张小花把脸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呼出的气息瞬间在布满细微划痕和灰尘的玻璃上凝出一小片白雾。
窗外，是第五新都市“磐石”第三生活区的黄昏景象。
巨大的、泛着淡蓝色微光的“净化屏障”弧顶高悬在城市上方，像一只倒扣的巨碗，将灰蒙蒙的天空和更远处不可知的危险隔绝在外。
屏障的光映在下方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挤在一起的复合式公寓楼表面，投下冰冷而扭曲的影子。
楼与楼之间的空隙狭窄得可怜，被称为“风巷”的地方终年不见阳光，堆满了无人清理的废弃包装箱和锈蚀的金属框架。
几根粗大的、包裹着绝缘材料的管道歪歪扭扭地攀附在楼体外侧，输送着维系这个庞大蚁穴生存的水、能量和经过多重过滤的空气。
屏障之内，是安全的孤岛。
屏障之外，是名为“诡”的噩梦之地。
“咚咚咚！”
粗暴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带着一种要把薄薄的三合板门板首接捶穿的蛮力，瞬间刺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沉闷。
那声音毫无节奏，只有一种纯粹的、宣泄式的破坏欲。
张小花猛地一哆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起来。
“开门！
姓张的！
别他妈装死！
我知道你在里面！”
一个沙哑、油腻，充满了不耐烦和暴戾的男声穿透门板，“这个月的房租！
水电！
滞纳金！
连本带利，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今天再不交，老子就把你这点破烂玩意儿全扔风巷里去喂耗子！
听见没？！”
是房东，绰号“肥膘”的孙胖子。
钱？
张小花要是有钱就不会在这个破地方了。
口袋里，只有几张皱巴巴、边缘磨损得发毛的旧时代纸币，在这个几乎完全电子货币化的时代，连在自动贩卖机上买瓶最便宜的合成营养膏都困难。
他刚找到的那份在“蓝鸟”合成食品厂流水线上的临时工，预支的那点微薄薪水，早在三天前就换成了勉强糊口的压缩饼干和一瓶最廉价的过滤水。
剩下的钱，连同他小心翼翼攒了快半年的积蓄，刚刚全部交给了街角那个眼神浑浊、摊位上堆满各种“旧时代遗物”的老头，换来了此刻正安静躺在他裤兜里的那个东西。
张小花的手几乎是痉挛地伸进裤兜，指尖触碰到一块冰冷的、边缘有些硌手的硬物。
把它掏了出来，那是一部旧手机。
非常旧。
外壳是深灰色的工程塑料，边角磨损得露出了底下更浅的颜色，屏幕不大，西西方方，下方有几个早己模糊不清的实体按键，屏幕玻璃上有几道明显的划痕。
这是旧时代末期、大沉降发生前流通的型号，在如今这个时代，它最大的价值可能仅仅是作为某个怀旧癖收藏家架子上的摆设，或者被拆解出里面微量的贵金属。
张小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它。
也许是因为那个老头浑浊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也许是因为摊位上其他东西都显得太过破败和可疑，只有这个旧东西，还保留着一点工业制品的规整？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它足够便宜，是他唯一能负担得起、也似乎能带来一点点虚幻的“拥有感”的东西？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界里，拥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它毫无用处，也能带来一点可怜的慰藉。
“哐当！”
门板又被狠狠踹了一脚，整个门框都跟着呻吟颤抖，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摩擦声。
孙胖子的咆哮更近了，带着酒气和唾沫星子似乎能穿透门板喷到张小花的脸上：“张小虫！
别给脸不要脸！
再不开门，老子首接叫安保队了！
让他们看看你这个穷鬼是不是窝藏了什么‘违禁品’！
到时候，嘿嘿……违禁品”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张小花的脊椎。
GEEDC（全球异常事件处理与防御理事会）的安保队，名义上维持着屏障内的秩序，但对像张小花这样住在贫民区、毫无背景的底层人来说，他们比“诡”好不了多少。
被他们盯上，轻则搜刮干净最后一点财物，重则安上一个莫须有的“接触污染源”或“疑似精神异化”的罪名拖走，扔进某个不为人知的研究所或者强制劳役营。
不能再待下去了！
张小花转身，胡乱抓起一个瘪瘪的、印着模糊商标的合成纤维背包。
几件洗得发白、同样磨损严重的换洗衣物，一小包没吃完的压缩饼干，半瓶水，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看都没看墙角那堆捡来的、毫无价值的电子垃圾残骸，一股脑地将东西塞进背包。
“砰！
砰砰！”
砸门声变成了连续不断的撞击，门锁的金属部件发出刺耳的、即将断裂的悲鸣，灰尘和细小的木屑从门框缝隙簌簌落下。
张小花拉上背包拉链，动作因为手指的颤抖而显得笨拙无比。
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和苔藓味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但他强行忍住咳嗽的冲动。
他像一道影子，蹿到房间另一头。
那里没有门，只有一扇小小的、用来通风换气的金属百叶窗，通向狭窄肮脏、堆满垃圾的风巷。
百叶窗的叶片早己锈蚀变形，张小花用尽全身力气，指甲在冰冷的金属边缘抠得生疼，才勉强掰开一个仅容瘦削身体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腐烂垃圾和不明化学物质气味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他毫不犹豫地侧身，先把背包塞了出去，然后像一条滑溜的鱼，艰难地把自己从那个狭小的洞口挤了出去。
粗糙的锈蚀边缘刮擦着他的手臂和肋骨，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他顾不上这些，双脚终于踩到了风巷湿滑冰冷的地面——那感觉像是踩在厚厚的、腐烂的苔藓上。
“轰——哗啦！”
就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身后那扇薄弱的房门终于宣告寿终正寝，伴随着一声巨响和木片碎裂的声音，彻底崩开！
“妈的！
人呢？
跑了？！”
孙胖子那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冲进了狭小的房间。
张小花连头都不敢回，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猫着腰，利用风巷里堆积如山的废弃杂物和巨大的管道阴影作为掩护，像只受惊的老鼠，跌跌撞撞地向着巷子更深、更黑暗的角落亡命奔逃。
身后传来孙胖子愤怒的叫骂和踢打房间内物品的噪音，但声音迅速被曲折的风巷和堆积的垃圾吸收、扭曲，变得越来越模糊。
首到彻底听不见身后的动静，张小花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进了刀子。
扶着一根冰冷、覆盖着滑腻腻不知名污垢的巨大管道，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风巷里特有的湿冷粘腻气息，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暂时安全了，但也无家可归了。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味儿。
不是旧时代影像里描绘的汽油尾气或者工业废气的辛辣刺鼻，也不是雨后泥土的清新芬芳。
那是一种更顽固、更深入骨髓的气息，像铁锈混合着晒干的苔藓，又掺进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粘稠地附着在鼻腔深处，挥之不去。
城市像一头在泥沼里挣扎了太久的巨兽，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污浊的湿气。
张小花把脸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呼出的气息瞬间在布满细微划痕和灰尘的玻璃上凝出一小片白雾。
窗外，是第五新都市“磐石”第三生活区的黄昏景象。
巨大的、泛着淡蓝色微光的“净化屏障”弧顶高悬在城市上方，像一只倒扣的巨碗，将灰蒙蒙的天空和更远处不可知的危险隔绝在外。
屏障的光映在下方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挤在一起的复合式公寓楼表面，投下冰冷而扭曲的影子。
楼与楼之间的空隙狭窄得可怜，被称为“风巷”的地方终年不见阳光，堆满了无人清理的废弃包装箱和锈蚀的金属框架。
几根粗大的、包裹着绝缘材料的管道歪歪扭扭地攀附在楼体外侧，输送着维系这个庞大蚁穴生存的水、能量和经过多重过滤的空气。
屏障之内，是安全的孤岛。
屏障之外，是名为“诡”的噩梦之地。
“咚咚咚！”
粗暴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带着一种要把薄薄的三合板门板首接捶穿的蛮力，瞬间刺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沉闷。
那声音毫无节奏，只有一种纯粹的、宣泄式的破坏欲。
张小花猛地一哆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起来。
“开门！
姓张的！
别他妈装死！
我知道你在里面！”
一个沙哑、油腻，充满了不耐烦和暴戾的男声穿透门板，“这个月的房租！
水电！
滞纳金！
连本带利，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今天再不交，老子就把你这点破烂玩意儿全扔风巷里去喂耗子！
听见没？！”
是房东，绰号“肥膘”的孙胖子。
钱？
张小花要是有钱就不会在这个破地方了。
口袋里，只有几张皱巴巴、边缘磨损得发毛的旧时代纸币，在这个几乎完全电子货币化的时代，连在自动贩卖机上买瓶最便宜的合成营养膏都困难。
他刚找到的那份在“蓝鸟”合成食品厂流水线上的临时工，预支的那点微薄薪水，早在三天前就换成了勉强糊口的压缩饼干和一瓶最廉价的过滤水。
剩下的钱，连同他小心翼翼攒了快半年的积蓄，刚刚全部交给了街角那个眼神浑浊、摊位上堆满各种“旧时代遗物”的老头，换来了此刻正安静躺在他裤兜里的那个东西。
张小花的手几乎是痉挛地伸进裤兜，指尖触碰到一块冰冷的、边缘有些硌手的硬物。
把它掏了出来，那是一部旧手机。
非常旧。
外壳是深灰色的工程塑料，边角磨损得露出了底下更浅的颜色，屏幕不大，西西方方，下方有几个早己模糊不清的实体按键，屏幕玻璃上有几道明显的划痕。
这是旧时代末期、大沉降发生前流通的型号，在如今这个时代，它最大的价值可能仅仅是作为某个怀旧癖收藏家架子上的摆设，或者被拆解出里面微量的贵金属。
张小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它。
也许是因为那个老头浑浊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也许是因为摊位上其他东西都显得太过破败和可疑，只有这个旧东西，还保留着一点工业制品的规整？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它足够便宜，是他唯一能负担得起、也似乎能带来一点点虚幻的“拥有感”的东西？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界里，拥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它毫无用处，也能带来一点可怜的慰藉。
“哐当！”
门板又被狠狠踹了一脚，整个门框都跟着呻吟颤抖，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摩擦声。
孙胖子的咆哮更近了，带着酒气和唾沫星子似乎能穿透门板喷到张小花的脸上：“张小虫！
别给脸不要脸！
再不开门，老子首接叫安保队了！
让他们看看你这个穷鬼是不是窝藏了什么‘违禁品’！
到时候，嘿嘿……违禁品”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张小花的脊椎。
GEEDC（全球异常事件处理与防御理事会）的安保队，名义上维持着屏障内的秩序，但对像张小花这样住在贫民区、毫无背景的底层人来说，他们比“诡”好不了多少。
被他们盯上，轻则搜刮干净最后一点财物，重则安上一个莫须有的“接触污染源”或“疑似精神异化”的罪名拖走，扔进某个不为人知的研究所或者强制劳役营。
不能再待下去了！
张小花转身，胡乱抓起一个瘪瘪的、印着模糊商标的合成纤维背包。
几件洗得发白、同样磨损严重的换洗衣物，一小包没吃完的压缩饼干，半瓶水，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看都没看墙角那堆捡来的、毫无价值的电子垃圾残骸，一股脑地将东西塞进背包。
“砰！
砰砰！”
砸门声变成了连续不断的撞击，门锁的金属部件发出刺耳的、即将断裂的悲鸣，灰尘和细小的木屑从门框缝隙簌簌落下。
张小花拉上背包拉链，动作因为手指的颤抖而显得笨拙无比。
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和苔藓味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但他强行忍住咳嗽的冲动。
他像一道影子，蹿到房间另一头。
那里没有门，只有一扇小小的、用来通风换气的金属百叶窗，通向狭窄肮脏、堆满垃圾的风巷。
百叶窗的叶片早己锈蚀变形，张小花用尽全身力气，指甲在冰冷的金属边缘抠得生疼，才勉强掰开一个仅容瘦削身体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腐烂垃圾和不明化学物质气味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他毫不犹豫地侧身，先把背包塞了出去，然后像一条滑溜的鱼，艰难地把自己从那个狭小的洞口挤了出去。
粗糙的锈蚀边缘刮擦着他的手臂和肋骨，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他顾不上这些，双脚终于踩到了风巷湿滑冰冷的地面——那感觉像是踩在厚厚的、腐烂的苔藓上。
“轰——哗啦！”
就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身后那扇薄弱的房门终于宣告寿终正寝，伴随着一声巨响和木片碎裂的声音，彻底崩开！
“妈的！
人呢？
跑了？！”
孙胖子那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冲进了狭小的房间。
张小花连头都不敢回，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猫着腰，利用风巷里堆积如山的废弃杂物和巨大的管道阴影作为掩护，像只受惊的老鼠，跌跌撞撞地向着巷子更深、更黑暗的角落亡命奔逃。
身后传来孙胖子愤怒的叫骂和踢打房间内物品的噪音，但声音迅速被曲折的风巷和堆积的垃圾吸收、扭曲，变得越来越模糊。
首到彻底听不见身后的动静，张小花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进了刀子。
扶着一根冰冷、覆盖着滑腻腻不知名污垢的巨大管道，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风巷里特有的湿冷粘腻气息，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暂时安全了，但也无家可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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