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暮色中的不安傍晚六点的城中村,像一口被打翻的墨汁缸,
浓稠的暮色正沿着斑驳的墙壁缓缓爬升。李娟蹲在出租屋门口的水龙头下洗菜,
冰凉的自来水顺着指缝淌进水泥地的裂缝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空气中飘着隔壁饭馆炒辣椒的呛味,混杂着垃圾桶散发的酸腐气息,
这是她和丈夫王强、公公王老实、还有丈母张桂芬在这座南方城市打工的第四个夏天。
“娟儿,水关小点,这月水费又超了。” 王老实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带着老式收音机滋滋的杂音。李娟赶紧拧紧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端着洗好的青菜走进屋。这是一间不到十五平米的单间,
用一块泛黄的塑料布隔出了 “卧室” 和 “客厅”。所谓的卧室里,
靠墙摆着一张用木板和砖块搭成的大通铺,占去了半个房间。
铺着褪色碎花床单的那头属于她和王强,铺着蓝布褥子的另一头属于公公王老实,
中间只隔着一个旧木箱当屏障。塑料布另一边摆着一张折叠桌和两把塑料凳,
墙角堆着蛇皮袋装满的行李,天花板上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扇叶上积着厚厚的灰。
“桂芬姨还没回来?” 李娟把青菜放在桌上,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指针指向六点半,
丈母张桂芬在附近的家政公司做保洁,通常这个点该回来了。“刚打电话说雇主家临时加活,
得晚点。” 王老实把收音机音量调小,眼神落在李娟弯腰择菜的背影上。
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简单的发髻,露出纤细的脖颈。
王老实喉结动了动,赶紧移开目光,抓起桌上的旱烟杆,却没点燃。李娟今年二十四岁,
三年前嫁给王强时,村里人都说她好福气。王强是村里少数肯踏实干活的后生,
不仅在城里工地找到稳定的活计,还疼人。可谁都知道,
这福气背后是实打实的苦 —— 为了多攒点钱给老家盖新房,
小两口带着年迈的公公和寡居的丈母一起出来打工,四口人挤在这间月租三百块的出租屋里,
已经快两年了。“爸,强子今天打电话说,家里麦子该割了,他后天就得回去。
” 李娟的声音很轻,手里的动作没停,“他让我跟您说,少喝点酒,晚上睡觉盖好被子。
”王老实 “嗯” 了一声,手指在旱烟杆上摩挲着。儿子要回老家,
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春耕农忙是大事,可儿子走了,
这屋里就剩下三个女人和他一个男人,总觉得不自在。但他没说什么,
庄稼人讲究 “父为子纲”,儿子的安排,他照做就是。这时,张桂芬推门进来,
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今天雇主家孩子生日,给了袋蛋糕,娟儿你尝尝。
” 她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李娟,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张桂芬比王老实小五岁,
丈夫走得早,独自把李娟拉扯大,对这个女婿和亲家,
心里是既感激又心酸 —— 感激他们肯带着自己出来挣钱,心酸这寄人篱下的日子。
李娟接过蛋糕,拆开递了一块给公公,又给丈母递了一块,自己才拿起一小块小口吃着。
蛋糕的甜腻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里隐隐的不安。王强要走半个月,这半个月,
她要和公公、丈母挤在这间小屋里,想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强子说回去得先帮二伯家收完麦子,再赶回来。” 张桂芬喝了口凉白开,“今年雨水好,
麦子收成应该不错,等收完麦,咱们再凑凑钱,就能给新房打地基了。”“嗯,
强子说盖完房就给娟儿补办婚礼。” 王老实的声音透着笑意,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李娟。
女孩脸颊微红,低头抠着蛋糕盒上的塑料膜,没接话。晚饭很简单,一盘炒青菜,一碟咸菜,
还有中午剩下的米饭。王老实没喝酒,只是默默地扒着饭,偶尔抬头看看李娟,
又赶紧低下头。张桂芬絮絮叨叨地说着雇主家的趣事,李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心里却总想着王强临走前的样子。那天晚上,王强把她拉到楼下的小公园,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娟儿,我走了之后,你晚上锁好门,有啥事先跟我妈说。
” 他攥着她的手,掌心全是汗,“我爸他…… 你多担待点,他这人就是闷,没坏心眼。
”李娟点点头,眼圈有点红:“你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放心吧。
” 王强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等我回来,就带你去吃上次说的那家火锅。
”想到这些,李娟的眼眶热了。她快速扒完碗里的饭,收拾好碗筷走进狭窄的厨房。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她却盯着泡沫里的油污发呆,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空荡的床铺王强走的那天是周三,天刚蒙蒙亮就起来收拾行李。
李娟帮他把换洗衣物叠好放进蛇皮袋,又往他包里塞了几包饼干和两瓶矿泉水。
“路上别舍不得花钱,买点热乎的吃。” 她叮嘱道,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知道了。
” 王强揉了揉她的头发,“家里就靠你了,照顾好我爸和桂芬姨。” 他顿了顿,
压低声音,“晚上睡觉警醒点,我爸他…… 喝点酒就容易糊涂。”李娟心里一紧,
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会的。”王老实和张桂芬也起来了,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王老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钱卷,塞到王强手里:“路上用,别委屈自己。
”“爸,我有钱。” 王强推回去。“拿着!” 王老实的声音有点硬,王强只好接过来,
塞进裤兜。送王强到公交站时,天已经亮了。早班车冒着尾气停在路边,
王强提着行李上车前,又回头看了李娟一眼,眼神里满是不舍。“我走了。”“嗯,
到了给我打电话。” 李娟强忍着眼泪,挥了挥手。2 酒后的阴影公交车开走了,
带走了屋里唯一的青壮年男人,也带走了李娟心里最后一点安全感。她慢慢走回出租屋,
清晨的阳光透过狭窄的巷道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暖不了她冰凉的心。
王强走后的第一天,日子还算平静。李娟在电子厂流水线上焊零件,张桂芬去雇主家做保洁,
王老实还在工地搬砖。晚上三人坐在折叠桌前吃饭,没人多说话,
收音机里的戏曲声显得格外嘈杂。王老实没喝酒,吃完就躺在床上抽烟,
目光盯着塑料布的褶皱发呆。第二天傍晚,王老实回来时带回一瓶二锅头。
“今天工地结了点零活钱,买点酒解解乏。” 他解释道,把酒瓶放在桌上。
张桂芬皱了皱眉:“少喝点,强子临走前特意嘱咐你。”“知道,就喝一点。
” 王老实拧开瓶盖,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弥漫开来。他倒了小半杯,就着咸菜慢慢喝着。
李娟没说话,低头扒饭。她注意到公公的眼神时不时往她身上瞟,那眼神和平时不一样,
带着点她看不懂的东西,让她浑身发毛。她加快吃饭速度,想赶紧躲到塑料布后面去。
“娟儿,” 王老实突然开口,“强子说你爱吃苹果,明天我路过菜市场给你买点。
”“不用了爸,挺贵的。” 李娟头也没抬。“没事,挣钱不就是给你们花的。
” 王老实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那天晚上,李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塑料布另一边传来公公的咳嗽声和翻身声,还有淡淡的酒气飘过来。她紧紧攥着被子,
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外面的动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全是王强离开时的眼神。第三天,王老实真的买了苹果回来,红彤彤的摆在桌上。
李娟拿了一个,却没胃口吃,放在一边慢慢氧化成了褐色。傍晚吃饭时,
王老实又拿出了二锅头,这次倒了满满一杯。“爸,别喝了,对身体不好。
” 李娟忍不住劝道。“没事,今天不累。” 王老实摆摆手,仰头喝了一大口,
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的脸颊开始发红,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张桂芬今天有点感冒,
吃完饭就躺下了,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屋里只剩下李娟和王老实,
还有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李娟收拾完碗筷,想说回床上休息,却被王老实叫住了。
“娟儿,过来,陪爸说说话。”李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爸,您想说啥?”王老实抬起头,
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娟儿啊,你跟强子结婚三年,受委屈了吧?”“没有,
强子对我挺好的。” 李娟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是他福气好,
娶了你这么好的媳妇。” 王老实叹了口气,“你看你,又能干又懂事,
比村里那些懒丫头强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酒气的热意,“有时候我就想,
要是我年轻的时候能娶到你这样的……”“爸!您说啥呢!” 李娟猛地抬起头,
脸涨得通红,心里又惊又怕。王老实被她一吼,似乎清醒了点,尴尬地笑了笑:“爸喝多了,
胡说呢。你快去睡吧。”李娟没再说话,转身快步走到床那头躺下,用被子蒙住头。
她的心脏跳得飞快,刚才公公的话像毒蛇一样缠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外面王老实站起来的声音,
脚步声慢慢靠近……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脚步声在塑料布旁边停住了,
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李娟闭紧眼睛,身体忍不住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没动静了,
她才悄悄掀开被子一角,看到塑料布那边已经没了灯光,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照亮公公躺在床上的轮廓。3 雨夜的噩梦那一晚,李娟彻底没睡。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直到天快亮时才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公公已经去工地了,桌上放着两个煮好的鸡蛋,
用碗扣着。她看着鸡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酒后的阴影王强走后的第五天,是个阴雨天。
傍晚时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出租屋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李娟提前从厂里下班,回到家时浑身都淋湿了。张桂芬还没回来,王老实却已经在家了。
他坐在床边抽烟,看到李娟进来,赶紧站起来:“咋淋成这样?快擦擦。
” 他拿起毛巾递过去,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李娟的胳膊。李娟像触电一样缩回手,
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没事,雨太大了。”“我给你烧点热水暖暖身子。
” 王老实转身去烧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今天工地因为下雨停工,他早就回来了,
心里一直盼着李娟回来。这几天他故意每天喝酒,就是想壮壮胆,
他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心里的那个念头了。张桂芬回来时,手里提着一把淋湿的雨伞,
脸色不太好。“今天雇主家的小孩把我刚拖好的地踩脏了,说了他两句还哭,真是晦气。
” 她抱怨道,脱下湿透的外套。晚饭时,雨还没停。王老实又拿出了二锅头,
这次没等别人说,就直接倒了满满一杯。“下雨天干不了活,喝点酒暖暖身子。